Chapter16
“你的意见?” 仆从为诺亚和男人呈上杯子,又迅速倒上了酒。借着头顶跳动的烛光,诺亚扫了一眼杯底。酒液下层微微混浊,漂浮着杂质。 “不是件坏事。”男人见他不动,也不在意,自顾自拿起酒杯,一口饮尽,“山族实力强盛,在草原上颇有威名。能与他们结盟,对我们来说有利无害。” “但山族与世无争,常年自成一脉。”诺亚手指不由自主地绞紧,“怎么会突然想离开领地与我们结盟?” “很简单。”男人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酒,“因为这是场博弈。或者说,是对你的试探。” 他眼神闪动,端起杯子,小小抿了一口酒。烈酒入口辛辣,烧得他脸颊泛红,却还强装成熟镇定。“试探什么?” “试探你是不是徒有其名。”男人面色从容,礼貌中带着疏离,“也许你的故事随着人们口口相传,到山族那里,已经成了有三只眼睛九条胳膊的妖怪。” 诺亚弯弯嘴角,掩下笑意。“如果他们发现我不是呢?” “那至少也要告诉他们,”男人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你不是他们招惹得起的。” 在以前,他应对的过来自其他部落的人只有两种:战败的俘虏和求和者。除了斩首或是令其归顺以外没有其他的选择。但如今即将来访的是一支浩浩荡荡的使团。从未应对过如此交际场面的少年一时有些慌了手脚。 “我该怎么办?” “把它喝完。”男人抬抬下巴,“我就告诉你。” 诺亚低头,看着眼前满满一杯烈酒,挣扎了片刻,深吸口气,一口饮下,脸皱成一团。 “咳、咳咳!” 太烈了,像一把火直直从舌尖窜过喉咙烧进胃里。诺亚咳得从脸到脖子都红透了,好一会才缓过来,略带怨气地盯着男人。 “这就是第一步。”男人点点头,又给他斟满,“你需要一场招待他们的宴会。宴会上要有足够的好酒好肉。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告诉他们你的部落生活有多么富足。无论是进攻还是防守,你的军队都有充足的粮食和水。即使他们怀有心思,也最好趁早打消。” 诺亚脑子里有点晕乎,眯着眼睛,点点头表示明白。 “再喝一杯?”男人笑道,“到时候你可不能像以前一样半路逃跑。” 诺亚咬咬牙,咕嘟咕嘟地又闷了一杯下肚。 “这样总够了。”他擦擦嘴角,“还有什么?” “其次,是关于你的。”男人也不再为难他,“宴会能让山族知道部落的力量,使他们不敢有二心。但同盟是否能成功,则取决于你自己的能力。” “……我?” “要让他们知道你为什么能当上首领。”男人抬头看向悬吊着的数不清灯火,“来拜访我的人都会不自觉地尊敬我。因为他们能看见我身上的衣服,营帐的装饰,还有数不清的奴隶。你也一样。一个强大的部族需要一个强大的首领,而一个强大的首领需要比我更多的东西展示他的能力和地位。” “是要我和他们的首领打架吗?”诺亚略感困惑地皱眉。 “不。你什么也不用做。”男人笑出声,“他们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冒险,而是会派出他们的奴隶挑战我们的人。即使战斗输了不会有损失,但在异族人面前落败,会影响整个部落的士气。所以我们必须要赢。” 诺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想起小时候观看部落里的人打架,赢了的人便会将下在输家身上的赌注都拿走。 “我知道了。”他说,“我会赢的。” “这正是我今天要提醒你的。”不想男人竟然沉下脸色,“你对待奴隶太温和了,首领。” 少年瞪大眼睛。 “如果在我这里,那个人已经被杀掉了。”男人神色严肃,“他们是奴隶,不是你的玩伴。你应该教会他们什么是规矩,而不是放纵他们。” 诺亚不明所以。他在当上首领之前一直与母亲和弟妹们生活在一起,家中没有奴隶,所有的事务都要自己做,以至于从未想过这种事情。 “你是个首领,诺亚,要让身边的人害怕你,不敢对你有所企图。”夜风拂过,“如果侍卫认为打盹不会掉脑袋,他们就会玩忽职守。如果战士认为即使战败也不会受到鞭刑,那么他们下一次也不会想着取胜。而到时候,丢掉性命的会是你自己。” 少年听得心惊,被酒精后劲弄散的视线稍稍集中清明。 “那我要……怎么做?” 安卡达站在门帘后,借半开的窗户看了一眼远方残月,心情复杂。 他把不准诺亚愿意给他多少时间叙旧,结束谈话后便很快离开,站在那座豪华的营帐前等待。但许久也不见诺亚出来。后来终于有奴隶从里面出来传信,让他先行回营帐。这听起来不像是诺亚的指示,因为少年最近贴着他寸步不离。但他没有提出意见的权力。 两个卫兵押着安卡达回到了那座豪华的营帐。门帘落下,大帐中没有灯火,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安卡达闭上眼睛,集中精力,双手合十交叠在胸前。 星星点点的白光从他深色肌肤上缓缓浮现,努力聚集成完整的祷文。然而仅仅是触到金链的一瞬间,白光便像被大水临头泼下的火,嘶地一声蒸发成了烟。 不行。安卡达挫败地松开手。自从被诺亚重伤之后,白蛇对他的召唤一直毫无回应。 一股难闻的糊味传来。安卡达左右看看,发现衣服竟然被金链烧出焦痕,纯白布料上留下一个小小黑洞。他心中刹那凉了半截。仅仅是尝试提起力量就已经烧坏了衣服,如果他之前执意反抗,或许皮肉都已经被烙成了灰。 没有白蛇的辅助,他境遇更是难上加难。诺亚现在对他防备还很高,必须要想些什么办法骗人把金链卸下,他才有余力思考逃跑的计划。 夜已经很深了,但诺亚还没有回来。没有少年允许,他是断然不能上床的。乌鸦在树上孤鸣,发出刺耳难听的嘎嘎声,像在嘲笑他的落魄。安卡达闭眼,抛开杂念,跪在地上朝着月亮的方向,虔诚地祈祷。 神不会抛弃他的。他死里逃生那么多次,总有办法拯救他的子民。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是有人正凶狠地吆喝。安卡达迅速睁开眼睛站起身,靠近门帘。 大约是门口两个打哈欠的守卫被呵斥了。安卡达略觉无趣,转身正要离去,门帘便被掀开了。 一簇灿金跌跌撞撞钻进来,摸黑就倒头往旁边栽去,安卡达下意识顺手接住。随之进来的守卫本正要赶紧扶起诺亚,又鄙夷地看了安卡达一眼,放下门帘离去。 显然是将他默认为陪床的了。安卡达想了想,忆起那人是诺亚门口的卫兵。这两天他们在房间里彻头彻尾地鬼混,布帘的隔音效果又几乎为零。他脸上窜起一阵红,庆幸身上的衣服给他留了一点尊严。 一只手在宽阔结实的后背上隔着布料极不老实地游走,却好像没有什么方向,只是胡乱摸索而已。诺亚脑袋埋在他肩膀上,脸颊滚烫,轻哼着,偶尔咕哝几个无意义的单字节。 这是……喝醉了? 诺亚显然意识不太清醒,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分不清东南西北。此时本应是绝佳的暗杀时机,只消随便什么利器就能要了诺亚性命。然而他平常被要求赤身裸体,浑身上下一处藏东西的地方都没有,秘术也被禁锢,竟然是想不出什么良策。 “跟我走。”安卡达决定先把少年骗进后房,远离门口的守卫,等诺亚陷入熟睡再另想办法。然而喝醉的诺亚听不进话闹别扭,偏偏不跟他走。“我不认识你。”诺亚嘟囔着。 和醉汉能讲什么道理?安卡达不得不抓着他手腕将他往床边引。诺亚似乎忽然又听话了,磨磨蹭蹭跟着他,垂着头走走停停。离开正厅进了后房,脚下便从地毯变成了柔软的巨大兽皮,软毛根根搔着赤裸的脚心。 安卡达终于松了口气,回头正要合上门帘,一道黑影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抬手挡住回避,就被一股怪力抓住手腕,反拧过身子。一下重击狠狠踹在腰上,迫使他向下扑去,摔进兽皮地毯里。诺亚右手抓着他双手手腕扣过头顶,左手勾成鹰爪状紧锁住他喉咙,膝盖骨抵着他后背将他压在地上。 “你是谁。”声音在盛夏冻得爬上一层霜。 安卡达不知少年为何忽然抽风,挣扎着想起身,然而诺亚紧紧卡着他喉咙,让他连气都喘不上。诺亚的身板比他甚至还小上一点,常年练武磨出的力气却大得可怕。氧气在急速下降,安卡达呼吸急促,大脑阵阵发晕,挣扎也逐渐无力。 “如果是刺客,那你也太弱了。”少年疑惑地自言自语,手下稍稍松弛,“是奴隶吗?” 一丝新鲜的空气已经足以救命。安卡达管不得他是真心还是在嘲讽,胡乱点头,生怕一个不慎又惹到了他。 “愚蠢的谎言。”少年忽然冷笑,“老师送来的奴隶从来没有衣服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