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初次见面
很久以后,安池仍然记得与顾朝昀的初次正式见面,记得操场上他的回眸。 他第一次唤他的姓名,顾朝昀刚好投进三分球,在欢呼声中转身,眼神迅速而准确地锁定看台上的安池。迸发的炽热的欣喜像两团滚烫的火,安池这一池冰水,后知后觉地被烫开。 但故事的开始并不愉快。 “爷爷,让我去和一个不认识的Alpha结婚,我不能接受。”安池推着轮椅,带安老爷子在后院散心,尽可能委婉地再一次拒绝老人的提议。 “朝昀是个优秀的Alpha,完全配得上你。”安佑崇摆摆手,示意安池在蔷薇花丛旁停下,“他很喜欢你,以前总跟在你后头叫哥哥,你没印象吗?” 安池坐到木秋千上,脚尖点着草地,慢悠悠摇晃。“……没有。”他试图回想诸多追求者的信息,搜索无果,只好无奈地同老人说实话,表示他对他口中的Alpha真的没有任何兴趣。 比他年长许多的老物件吱呀响着,仿佛年迈的骨骼经不起任何折磨,恰巧盖住老人哀伤的长叹。 安池不明白爷爷为何如此钟爱蔷薇,他们一家子都对花草不感冒,离世多年的Omega爷爷同样不爱蔷薇,他的信息素是同伴侣相匹配的青草芬芳。但安佑崇固执地每年都花许多精力亲自打理老宅的满院子蔷薇,即便最近几乎无法走动,还是不忘托人照料。 他身上的樟木香味很淡很淡,老人甚至已经不能辨别他人的信息素,并不知道安池现在有Alpha情人,两人的信息素纠缠得难舍难分,紧紧包裹着安池的每一寸肌肤。 “过几天你去他学校接他,跟他见个面,一起吃个饭。”安佑崇下达命令后便闭目养神,不给安池任何推脱的机会。 家里人都知道老人近几年愈发顽固,便尽可能顺着他的意愿办事,生怕加重他的病情。安池作为小辈自然不能再三顶撞,只好妥协,恹恹琢磨老人之前同他讲的关于那个Alpha的信息。 顾朝昀的父母曾是安氏的员工,大概只是个平庸的职位,同上层来往不多,安池没什么印象。顾朝昀14岁那年,父母死于车祸,一次寻常的暴雨天的突发事故,安佑崇却徒然陷入旁人无法理解的歉疚,给了极多的抚恤金,并开始资助顾朝昀读书。安池问过爷爷,将顾朝昀带回安家照顾也是可以的,他并不介意多个弟弟,明明有许多更简单的解决方案,为何非要他们结婚。老人总是用沉默回避。 顾朝昀其实很好看,安池见过一些照片,毫不费力地确定他从不缺追求者。他比寻常Alpha多了几分温和甜软,有一张照片是抓拍,他坐在阶梯教室的前排往后看,惊讶地睁圆了双眸,像一只温顺的大型犬,嘴唇微张,看上去很柔软,脸颊甚至还有一点婴儿肥。 那是与安池截然相反的风格。安池的双眸狭长,眼尾稍稍勾起,嘴唇略薄。面无表情时会显得十分清冷高傲甚至刻薄,而他多数时候的确懒得摆出什么神色,待外人是很客套的淡漠。 安池努力回忆过他是否在前来拜访或者说套近乎的众多客人中见过顾朝昀,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也许是顾朝昀性子太随和,不争不抢从未挤到安池面前献媚,哪怕是小时候最活泼的年纪,也没能引起安池的注意。何况安池从小就不缺追捧,顾朝昀在他屁股后头喊一万次哥哥也是没什么实质性作用的。 安池没打算把爷爷的无理要求告诉男友。他的信息素是不太讨喜的醇厚的黑咖啡,和他的性格一般难以接近,遇见周泽之后一切似乎尘埃落定,他们的信息素匹配度高达92%,几乎完美配对,只凭生物本能也可以安稳地过下去。安池认为顾朝昀的事不过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小他四岁的犬类Alpha,怎么看都最多认作弟弟。 三天后,安池在A大的篮球场找到顾朝昀,顾朝昀很快向他跑来。应该是一幅极其美好的画面,阳光是恰到好处的温暖明亮,而当时的安池却不合时宜地想,顾朝昀满头大汗跑过来的样子,真的像他小时候逗弄过的一只金毛犬,他招招手它就会兴奋地冲过来。他并无恶意,只是觉得可爱,便笑起来。 安池若是愿意多这样温和地笑,安家门槛怕是隔三岔五要修,家境显赫的Omega美人,谁都挤破了脑袋想巴结。 顾朝昀把队友的起哄声迅速抛下,怀着满腔热望朝安池奔去。安佑崇告诉过他安池会来学校找他,但是没说具体时间,他便每分每秒都在期待,喜悦不断叠加,在终于听到属于他的呼唤后,将他捧上峰顶。 再重重地推下去。 顾朝昀在距离安池还有几个台阶时突然收住脚步,他抬头仰望,灿烂的笑容很尴尬地凝固,再一点一点褪去。他默默喜欢了很久的Omega被光晕笼罩得看不太真切,清晰而浓郁的是他所熟悉的苦涩的黑咖啡味,以及来自其他Alpha的标记气息,在嚣张地宣示主权。 不必上前确认也能明白,安池最近与他的Alpha有过很愉快的情事,后颈的腺体一定有未褪去的咬痕。 顾朝昀又往下退了一级,避开敌对信息素的压迫,远远地,对安池重新展露温顺而喜悦的笑容。 “安池哥。”他招了招手,掌心都是汗,另一侧握紧的拳因为费力压制自身信息素而微微颤抖。 他是黑巧,同样浓郁的苦涩,即便柔和很多,也极少有人愿意再靠近一步去探究深处的甜味。 安池没有过多客套,顾朝昀的退缩在他意料之中。初步警示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却意外地感到几分心软。小孩迅速修补掩盖的落寞像细针扎在心尖最脆弱的一处,轻而短促,却酸胀了很久。于是安池接下来的语气不自觉柔和许多,他让顾朝昀去换身衣服,他在校门口等他。 顾朝昀一开始走得很慢,踏着碎得七零八落的期许,像赤脚踩在玻璃渣上那样疼。他有那么一刻很想回绝安池的邀请,想说他明白他的意思,他绝不会勉强,他可以和爷爷商量,就不必相互为难了。但又残存了一星半点的希望,认为多一次见面的机会也足够令他满足。 于是他急切地跑起来,不想让安池等太久,至少给他留个好印象。 “想去哪里吃?”安池将手机递给顾朝昀,让他自己挑选周边的餐厅,身体自然地向他靠近。 顾朝昀下意识地往旁边躲闪,紧贴住车门,发出轻微的闷响。他低着头,手指很扭曲地绞在一起,摆在膝盖上。“我不挑食的,哥选自己喜欢的就好了。”他闷声回答。 安池愣了愣,后知后觉地缩回手,同顾朝昀拉开距离:“西餐可以吗?我知道有家意面做的不错。” 顾朝昀点点头,有些焦躁地附和,似乎不太想讲话,整个人恹恹的。 安池第一次感受到他散发的Alpha信息素,很淡,是一种难捱的苦味。他似乎忍得很辛苦。安池关了空调,降下两侧车窗,自然风吹进来驱散了令人不愉快的气味,顾朝昀明显轻松了很多,压抑地叹了口气,摊平了掌心,将手端端正正摆在膝盖上,很安静地倚着车窗,不抬头也不说话。 安池又感到令他很气馁的心软,短暂地自责,或许不该用这种最直截了断的方式表示拒绝小孩子。同时说不上是庆幸还是惋惜,两人的信息素匹配度大概是很低的,安池无法通过本能来判断自己是否心动。他想这是个好借口,极少有人会冒着生理匹配不合格带来的风险傻乎乎用真爱维持关系。顾朝昀还小,等热情过期了,他们之间便什么也没了。 “那我就直说了,我希望你能劝劝爷爷。我们两个不合适,你也应该知道了,我有伴侣,和你结婚是不可能的。”安池只点了一杯咖啡,随便抿了一口便推到一边,斟酌片刻,认为还是尽早解决问题才好。 顾朝昀其实有点饿,但安池没点主食,他也只好就随便点了杯饮料,明白他本来就没有同他好好吃饭的意思。他双手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啜着吸管,水珠不断凝结滴落,很凉。 “我和我的伴侣匹配度在百分之九十以上。”安池不确定顾朝昀是否有在听,便多解释了几句,“但是我们两个……大概是不合格的。”他放慢了语速,尽可能收敛他惯有的冷漠。 顾朝昀看上去在发呆,盯着窗外的街道,孩子气地咬着吸管,脸颊瘪下去又鼓起来。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安池叩了叩桌面,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顾朝昀有在听,他在车上便预想到安池无非就是要说这些。他是乐天派,早就争分夺秒给自己做好了心理疏导,不表现惊讶和失落,但这并不代表他不难过。他转过头同安池对视,怔了一会儿才松开嘴吐出吸管,悻悻地将果汁推到一边,然后温顺地点头。像上课开小差被抓包的小孩。 安池对他勾了勾嘴角算微笑,表示很感谢他的配合。他叫服务员过来加了份焗饭,顾朝昀趁机也添了份意面,打算化情伤为食欲。 接下来是沉默的进食时间。他们看上去像被迫拼桌的陌生人,尽可能加快咀嚼速度来压缩尴尬的氛围。 安池又闻到顾朝昀的信息素,大概是顾不上控制,释放了寻常浓度。苦涩像密密匝匝的丝线缠绕在他狭窄的心尖上,柔软却不透气,攥得整颗心脏都揪起来,是难捱的压抑沉闷。他往咖啡里加了牛奶和糖,烦躁地搅匀后,又各多添一份。超标的甜腻灌下去,却从舌根就暴露原本的苦。 顾朝昀在进食间隙偷偷瞥了眼安池,知晓他多半是被自己的信息素所困扰。但他不想收敛。这样才能盖过安池身上另一位Alpha的味道,至少能先麻痹自己。 这份尴尬很快因一通来电终止。安佑崇进了急救室,需要安池立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