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结婚证
顾朝昀去花店重新买了一束白蔷薇,坐车去墓园,替安佑崇见他思念的人。 那是顾朝昀的Omega外公,信息素是蔷薇。 外公在顾朝昀出生前就病逝了,安佑崇从那时起才敢光明正大地帮助顾家。他一直认为他是含着怨念走的,始终感到愧疚。 顾朝昀没有听过完整的故事,只大概明白是一对恋人因种种因素分离,安佑崇选择荣华富贵,而顾朝昀的外公跌回平庸。老人隐瞒了一部分事实,或许是讲出来等于自揭伤疤,不敢再碰。 顾朝昀在墓碑前站了一会儿,天开始下小雨,密密匝匝的薄而柔和,但足够将他的衣衫淋湿,凉意渗到心口。 原来安池的靠近不过是慷慨恩赐,赴刑前的最后一餐。 其实除掉那些羞辱的语言,顾朝昀和安池父母的想法很相似。办一张假证骗过爷爷,必要时委屈安池同他演戏,其余时候他会很识趣地保持距离。可偏偏要白纸黑字,还给出一笔丰厚的“分手费”,作为他遵守协议的“报酬”。 顾朝昀一点也不想签,他没必要继续对安池的父母逆来顺受,不必做这种伤自尊的决定。但是安池的冷漠和回避令他很绝望,碾碎了他刚刚亲手复燃的火星,散了一地灰烬。 也是,不论怎样都是委屈了安池。顾朝昀只不过丢些面子,就能拥有一个短暂美好的假象,又不愁吃穿。 或许……或许还能迎来转机。 顾朝昀慢慢往回走,仔细避着石阶上的青苔,手机振动了一下。他给安池设置了特定的提示音。 [周五下午两点我去学校接你,备一件白衬衣] 顾朝昀怔怔出神,随后苦涩地慢慢勾起嘴角。 至少证件上的合照会是真的。 该庆幸各式各样的衬衣都大同小异,乐观来看还能当作情侣衫,安池还系了精致的领结。顾朝昀坐在副驾驶座上发呆,想了一会儿,慢慢扣上第一颗纽扣。 熨帖的衬衣令他很难受,尤其是勒紧的领口。他喜欢宽松的棉质衣料,大多是简约的运动风格,很少穿刻板拘束的正装。 即便是要同安池拍合照,他也并没有因此高兴起来。僵硬地坐直了,手不断地扒衣领。 安池注意到他拘谨的小动作,瞥了他好几眼,欲言又止。 顾朝昀的情绪极其低落,信息素压得安池喘不过气来。他降下车窗,试图将令人烦闷的信息素散出去。但顾朝昀的信息素像熬烂的黑巧克力酱,笨重地黏着在安池心口,凝固了,敲不开。 两人只在开头打了声招呼,再没有任何交谈。拍合照的地方是专业的摄影楼,大红色的布景,却显得惨淡。摄影师大概是知道内情,除了让他们靠近一些之外,没有过多指点,利落地拍完,印出两张二寸照,不多不少。 安池拿了照片就下楼,顾朝昀站在电脑前怔怔地看预览图,心想这还不如合成。墓碑上的黑白照都比他们喜庆。 “您好,能麻烦多印几张吗?”顾朝昀轻声询问,还是带了几分期许。 好歹是第一张合照,可能还是唯一一张。他道了谢,将照片仔细藏进裤兜,扯开衬衣最上面的两颗纽扣,然后去找安池的车。 摄影师助理在背后小声议论,用同情的目光打量他,感叹着信息素匹配有九十以上的很难得,可像他们这样完全没有相互吸引力的,也很不常见。 顾朝昀还没走完楼梯,却见安池回来了,捏着照片有些为难,甚至流露几分哀伤。 “你想重新拍一次吗?这样爷爷可能会不相信。”安池扬了扬合照,红色背景布前的两人如同大街上临时拉来凑数的陌生人,不带半分笑意,好像单是肩膀靠在一起也算冒犯。 如果没有那份协议,顾朝昀一定会欣然接受安池的善意。而此刻他只觉得有些可笑,不明白安池少爷的恩赐到底要如何触发,还是完全随心所欲。他不想要他的可怜。 “没事,都一样的。”顾朝昀咧开嘴,勉强撑起一个明朗的笑容,“我会和爷爷解释。” 安池动了动嘴唇,像在困惑他的反应,愣了片刻后绷紧嘴角,收起照片同他一起下楼。顾朝昀跟在他身后,保持过分客套的距离。他听见安池发出很轻的长叹,又突然后悔自己为何要怄气。 他们回到车里,安池拿出两个红本子,将合照贴上去,然后将其中一本递给顾朝昀。 顾朝昀把封皮颠来倒去看了很久,指尖沿着“结婚证”三个金色的大字反复描摹,给自己伪造了一点欣喜,咧嘴笑了一会儿,没有翻开就将本子收进背包里。他靠着椅背坐好,漠然看向窗外,等安池开车。 “去看爷爷吧。”安池也收起证件,合上前指尖在照片上点了点,有些无法深究缘由的难过。 “爷爷出院了吗?”顾朝昀问。 安池点点头,随后车厢陷入沉默。 安佑崇看上去精神还不错,捧着茶杯坐在院子里,不厌其烦地看他种的那些蔷薇。 “朝昀来了?”他笑着对顾朝昀说。 顾朝昀跑过去,率先站到老人身边,轻声说,他去看过外公了,墓碑也打扫了。 老人点点头,攥着顾朝昀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又见随后走近的安池也穿着白衬衣,欣喜地问:“你们两个今天去哪儿了?” 顾朝昀用目光询问安池,安池将结婚证递给老人,顾朝昀也将自己的拿出来。 老人很惊喜,欣慰地将小红本翻来覆去地看。安池抿紧了嘴唇,浅色的眼眸像易碎的薄冰,他怕老人看出端倪,或是追问他到底有多不情愿。而顾朝昀很镇定,甚至过分淡漠,安池看了他一眼,心脏狠狠揪起来。 “怎么拍结婚照都不笑一笑?板着脸也太严肃了。”果然,老人皱着眉评论他们的合照,要求他们重新去拍一张。 安池慌张地看向顾朝昀,却见他脸上堆满笑容,表现的有些羞涩。 “太紧张了嘛,笑起来太傻了就只好这样了。”顾朝昀蹲下身给老人捶腿,很自然地撒娇,“再说这样不是也挺帅的嘛。” 安佑崇无奈笑着敲了敲顾朝昀的脑袋:“那婚礼呢?开始筹办了吗?” 安池刚松了一口气,又愣住,他站在老人的另一侧,老人看不见他惨白的脸色,他也不知道顾朝昀是否同样错愕。 “爷爷,婚礼就先算了吧。我在准备毕业答辩,安池哥工作也忙,以后有空了再补吧。”顾朝昀在车上就想好了各种对策,站起身又给老人捏肩,笑得天真灿烂,找不出破绽。 老人抬头瞥了安池一眼,像在确认事实,安池连忙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安佑崇苦笑着摇了摇头,只好作罢。“小池先去忙吧,我跟朝昀单独聊会儿。”他摆摆手,让安池离开。 安池没有动,停在原地犹豫地看着顾朝昀,在想待会儿是否需要送他回学校。学校离老宅有些远,这里又不好打车。 顾朝昀已经和老人聊了起来,关于毕业答辩的事,两人之间的氛围很轻松。老人见安池还没走,疑惑地抬眼看他,问他还有什么事,安池看着顾朝昀,但顾朝昀没看他,他便摇了摇头,慢慢走开。 “下半年要去英国了吗?”顾朝昀以为安佑崇单独留他是想追问结婚证的事,飞快地构想了各种应对方式,老人却接着问他的学业。 “没,我申请了延期,明年再去。”顾朝昀随手捏住一朵蔷薇,指尖挠着花瓣,低头掩饰疲倦。 “怎么了?读书读累了?”老人拍了拍他的手臂,调侃道。 “这不是想多陪陪您嘛。”顾朝昀咧开嘴,扭头冲他露出灿烂笑容,犹豫了一会儿,又支支吾吾地补充,有些羞涩,眼神心虚地乱飘,“顺便……和安池哥培养培养感情……” 老人的笑声沙哑,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而仔细挖掘还能听到几分苦涩与无奈。顾朝昀转过身去,怔怔看着不远处停在花瓣上的一只并不美丽的蝴蝶,笑容慢慢褪下去,嘴角像是挂了重物。 两句都是真话。 前一句真心实意,安佑崇照顾他们家这么多年,他怎么也该陪他走完最后的日子。何况安池的父母看着都势利冷血,对老人到底有多少亲情,还是更觊觎他的遗产,一目了然。在得知要与安池结婚前,顾朝昀已经开始考虑延期出国。 后一句是美好设想,多半是个不切实际的梦,顾朝昀只能在无人的时候捧着那本假结婚证偷笑,独自编造一个圆满的故事。 他一直希望老人能平安长寿。签订协议后他又因此多了几分私心,这样他和安池虚假的关系就可以长久延续。虽然大概率会以种种借口被迫终止。 “那这一年你打算做什么?” “还没想好欸……”顾朝昀坐上秋千,脚尖蹭着地上一小块已经秃掉的草皮。 “这样,不如让小池在公司给你安排一个职位,你专业也对口,应该没什么问题。” 顾朝昀瞪圆了眼,又被老人进一步的要求打了个措手不及。 “工作安排好了就搬过去跟小池一起住,他那间公寓一个人住着也浪费,你父母的房子离公司又不近。” 顾朝昀的思维严重卡壳,他一时半会想不出拒绝的理由,错愕地看着老人:“爷爷,这样太着急了吧……” “怎么?都结婚了还不能一起工作不能同居了?”安佑崇态度很强硬,将结婚证还给顾朝昀,便闭上眼准备休息,摆摆手让他离开,“这些事我来解决,你先回学校吧。” 老人有时固执得连和他最亲近的顾朝昀都无法说服,顾朝昀没辙,恹恹地同老人道别。 他攥着两本结婚证,终于翻开看内页。看上去伪造得天衣无缝,唯一的瑕疵是死气沉沉的合照。安池忘了拿回去,顾朝昀认为他怎么样都用不着,便打算都自己收着。 安佑崇缓缓睁开眼,捧着凉透的茶,在落日下发出沉重的悲哀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