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链底端没有发言权
云城清远大学。 中午十一点,教学楼里最后一节课上课铃响起,小食堂内只有零散几个人。 舒朝雨端着饭盘,从打饭窗口转身慢慢向座位上走,老远就瞧见左边一张桌子上坐着一群同事。 都是一个系的,年轻有礼貌的青年教师舒朝雨很自然地路过打招呼:“中午好啊。” “哎,舒老师啊,坐,过来坐。” 正在聊天的教授们中断话题,欣喜热情地邀请他加入。 舒朝雨也不客气,微笑着在一位女教授身边坐下,打算听听看这些前辈在讨论哪个课题。 然后他就听见对面某位唉声叹气:“刚才说到哪……哦对,就跟他说的好好的,去跟人家见一面,结果他前头答应着,后头连个脸都没露,把O方气的啊,介绍人直接打电话把我好数落一顿。” 舒朝雨:“……” 好吧,是他想多了,原来又是给儿女相亲的事,最近这个话题在他身边出现的是有些频繁。 “嗐,现在小孩不都这样?忙完学业忙事业,感情的事是一拖再拖。你劝他,他还不听。” “……”现已26岁却还是母胎solo的舒朝雨自觉有被内涵到。 “我说你们知足吧,好歹你们小孩还能是个正常人。昨天孩他妈跟我说,我家那个一直和一个Omega纠缠不清,好像还威胁人家。唉,我就怕他哪天搞个强制爱啥的。” 舒朝雨:“?” 教授,您平时除了文献还都看了些啥? “啊,这确实不太行。杨老师,你得赶紧和小孩谈谈,可别把路子走偏了。” “是是,我已经让他妈打电话喊他今晚回家吃饭,到时好好了解下情况。” “这好,及时发现及时改正。” 几位长辈聊的热火朝天,舒朝雨一个适龄未婚青年作为被批判的群体典型,从始至终都低头吃饭,不敢多说一句。 突然,不知是谁来了句:“哎,陶老师,你家那小子不是前段时间谈了个?进展怎么样?” 空气中有片刻停滞,舒朝雨夹菜动作一顿,心脏“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被点名的正是坐在他旁边的那位女教授。一提到这事,陶念容都倦了,扒着碗里的米粒幽幽叹气:“嗐,压根就没谈。那小子和那个小Omega前天第一次约出去见面,也不知道发生了啥,回去后人家就给我发消息说[阿姨,我和他不合适]。我是一头雾水啊,问那个臭小子咋回事他也说不上来。呵,这都第几个了,我是一点都不想管他了。” “那确实是有点可惜了,瞧着还和你儿子怪配的。” 众人纷纷摇头慨叹,只有舒朝雨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所以,还是没谈成? 苦闷多日终于得到这个好消息,舒朝雨嘴角不可抑制地向上扬起,连味道一般的食堂菜似乎都变得美味起来。 但很快,他又为这样卑劣的想法狠狠鄙弃自己。 不是喜欢那个人吗?那更应该希望他幸福快乐才是,怎么能自私地为这种事叫好? 正直的青年教师舒朝雨在脑内疯狂展开批评与自我批评。 他在这胡思乱想着,可没想,几位老教授数落完自家子女后,又将目光投到他身上。 “哎,舒老师也还是单身吧?” 也不知是哪位先挑起这个话头,舒朝雨缓缓抬头,尴尬笑笑。 “嗯……是的。” “家里人不催吗?” “呃,也在催。但之前一直读书,就……” “哦哦哦是的是的。”众人恍然大悟,自行为他找补起理由:“读博确实没有啥时间哈,而且舒老师还是提前毕业,没时间谈恋爱正常。不过现在工作了,可以考虑起来了。” 一遇到适龄未婚青年的问题,这群儒雅教授就化身为热心市民,舒朝雨不想再聊自己,只能含糊应着:“嗯,好,再看看。” 几位教授又自顾自地聊起别的话题,舒朝雨继续低头吃饭,故而根本没注意到身边的女教授正一脸探究地打量他。 陶念容越看眼前这小青年越纳罕。真是奇了怪了,舒朝雨读本科时她就教过,这么一个长得好、学历高、性子温柔、家世清白的优秀Omega,这么多年她怎么一直没想过给他那个混账Alpha儿子介绍介绍呢! 光想着追求外界的广阔天地,竟然忽视窝边的草就是最香的! 陶念容啧啧感叹,再看舒朝雨时,眼神又温和几分,怎么看怎么满意,俨然已将对方当成自家儿媳。 这目光太过炽热不加收敛,舒朝雨在某个抬眸瞬间迎面对上,心里“咯噔”一下,差点把筷子扔出去。 “呃,陶老师,有什么事吗?” 他被盯得不自在,隐隐约约有种预感,还没想明白,就见陶念容拍拍他的肩膀,一脸兴奋:“小舒啊,你要不要和我儿子认识一下?” “嗯?” 事情走向猝不及防,舒朝雨一时懵住,对面的男教授已经哈哈大笑起来:“我说陶老师啊,你这目的也太明显了,对人家舒老师称呼都变了。” 陶念容伸手把小青年挡在后面,板着脸,一副护食的样子:“可先说好,是我先来的,你们儿子后面排队去。” 说罢,她又转向舒朝雨,笑得和蔼可亲:“小舒啊,不是非要你和我家那个成,就可以先试试嘛。那小子虽说不太会说话,但那张脸还是能看的。喏,我这有照片,你看看先。” 舒朝雨:“……” 其实不用看的,那个人的样子,这些年他在记忆深处早就描摹千百遍不止。 他是这么想,可当陶念容掏出手机打开相册时,舒朝雨的目光还是情不自禁被吸引过去。 “这张是的,这张也是……哦,还有这。” 陶念容手指一一划过,她手机里存的都是儿子最帅的照片合集,为的就是平时能逮准时机推销一番。 瞧,眼前的这个Omega不就看入迷了吗? 舒朝雨确实是看入迷了,不过他脑子里现在想的更多是,如何能把这些照片要一份过来自己存着。 陶念容一边翻动相册,一边觑眼观察他的表情。感觉差不多了,又试探问道:“怎么样?要不要见一面?” “!”舒朝雨如梦初醒。 其他几位教授也在一旁起哄道:“看看,舒老师都害羞了。不过小秦这孩子确实长得帅,无论在哪方面和舒老师都是很配的!” 舒朝雨还在发懵。他只是像平常一样,和同事一起吃个午饭,怎么就突然被安排相亲了? 而且还是和自己暗恋多年、从没敢表明心迹的人。 太不真实了。 可等被再次追问要不要周末与其见一面时,拒绝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统统只变成了一个字: “好。” 舒朝雨想给自己一个机会,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机会。 他从不觉得自己像同学、教授们评价的那样,是一个完美优秀的Omega。所谓“舒神”这类高岭之花的名号,只是在掩饰他在学术场合外的笨拙、怯懦与不善言辞。 甚至很多时候,舒朝雨都在自我怀疑,除了生理构造以外,他还有哪点像个Omega? 不会撒娇,不懂示好,不解风情,连信息素都是淡的让人生不出一点旖旎心思,既不甜腻也不火辣。在Omega最能展现魅力的年纪,他却以冷淡疏离武装自己,刻意拉开与其他人的社交距离。 就连面对喜欢的人也是如此。 暗恋四年,他从没鼓足勇气去认识、表白,只学会了将那点秘密藏在心里,一日复一日地回味其中的心酸甜蜜。 如果那仅有的一点接触也算是甜蜜的话。 说起来舒朝雨也觉得可笑。小时候看电视剧里一见钟情的戏码,他只会冷眼旁观嗤笑虚假。可真的落到自己身上时,才明白那是一种比地震海啸都难以招架的不可抗力。 那是在大四毕业典礼那天,他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被邀请上台发言,却因多日熬夜赶做课题,走到第三层台阶时眼前一黑,在即将要摔下台时,将将好被拉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头脑还未完全清醒,舒朝雨却只用了几秒钟,就将那股迷迭香味的信息素一辈子刻进了骨子里。 他看清了眼前这人的脸,是在他之前发言的在校生代表。 大一电院的秦知时。 秦知时得知他妈又给他在后天安排了一场相亲时,内心毫无波澜。 他是不排斥找对象的,相亲嘛,就当是吃顿晌饭,而且他妈每次给他安排的相亲对象也都是他喜欢的类型…… “哦,这次你要见的就是我们院新来的那位小舒老师。舒朝雨,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 “什么?” 秦知时淡定的面孔出现一丝裂痕:“就那个本硕博连读,还提前毕业的,舒朝雨?” “是啊。”看他还挺了解,陶念容更觉这俩孩子有戏,喜上眉梢:“看来小舒老师还是怪有名的嘛,人家真的特别优秀一小孩。” “不是,先等下。” 秦知时连连摆手,不敢确信:“妈,您可真是我亲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Omega比我大三岁吧?” 陶念容一脸不赞同:“三岁怎么了?老话说得好,O大三,抱金砖。” “这是您自己胡诌出来的吧。” “嘿,你个兔崽子。” 眼瞅那无情铁手就要落到脑袋上,秦知时嘴一撅,卖起惨来:“妈,听说那个舒朝雨特别不好相处,人冷话少,还爱装。真要娶回家,和抱着冰块睡觉有什么区别。” 陶念容皱眉:“你都听哪胡乱说的?人家那叫稳重,咱们院的,从领导老师到底下学生,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那你叫他们相亲去。” 秦知时翻了个白眼:“稳重?我是娶媳妇又不是娶个妈,说白了就是冷冷冰冰,一点Omega的样子都没有。” “那你说Omega该是什么样?” 陶念容给他气得不行:“年纪不大,就搞起性别刻板印象了?你,你就是那个网上说的,什么铁……” “铁直A。” 秦知时散漫接话:“对啊,我就是直A,我就是喜欢甜软的小Omega,哎,你们自己说,正常人谁会娶一个Omega博士啊?” 陶念容:“?” “咳咳。”一直在旁边吃瓜看戏的秦向前感觉膝盖中了一箭,赶忙站出来表立场:“怎么说话呢!你爸我不是正常人啊?” 一家三口,一句话得罪两个人的秦知时立马闭嘴装死。 陶念容实在忍不住了,噼里啪啦地数落他:“你还有脸在这挑三拣四?就你这性子,你喜欢的那些小甜O哪个不是见你一面就落荒而逃?人家小舒老师哪里配不上你了?你还真当人家一定能看上你?我看啊,你就是怕对象比你强,你大Alpha主义作祟!” 秦知时挨了好半天骂,等他妈实在说不动了,才不甘示弱地又驳回一句:“我不管,反正我不去。” “你!” 陶念容只觉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又上来了,气笑道:“行,你可真行。” 她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回到卧室,把门摔得震天响。 “爸,您也瞧见了。这Omega博士就是脾气大,家里有一个就够受的了。” 都这时了,秦知时还不忘争取一下盟友。 然后就被老秦同志狠狠瞪了一眼。 秦知时望着同样离开客厅的亲爹背影,十分不解:“我说错什么了吗?” 闹了这好大一会儿,虽说不怎么愉快,但秦知时自认已经取得阶段性胜利。 他爸妈都说不过他,腿又长在他身上,还真能把自己绑去相亲不成? 然而,他是真的飘了,忘记现在这个家到底是谁做主。 就像现在,到了晚饭时刻,秦向前和陶念容坐在餐桌边,一边笑着谈话一边用餐。而这个家的第三人、他们的儿子,却站在旁边,满头问号。 就瞅着餐桌上立着好大一块牌子,上面黑色记号笔的印迹十分清晰: ——铁直A与狗,不得上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