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

    雷煜将车开得飞快,停车场里弯弯绕绕的,然而他却丝毫不敢减速,一路风驰电掣,直到将车开出了停车场的大门方才刻意放缓了速度。

    军机部的医院是有安检闸门的,门口站着一队警卫员正在仔细地排查进出车辆,雷煜排在一辆军用卡车后面,握住方向盘的手心里都是冷汗,他偏头望了一眼凌烨,踌躇片刻还是警告道:“待会你知道该怎么说吧?”

    凌烨紧抿着唇角不发一言,冰山般的面容直看得雷煜心里发虚,他用力地咽了口唾沫,拿袖口胡乱地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他虽畏惧凌烨,可他也知道这里是已经是最后一道关卡了,自由近在咫尺,最重要的是哥哥还在等着他,是以,无论如何他都坚决不能折在这里。

    雷煜鼓起勇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凶悍且残忍:“凌烨,我告诉你,别和我耍花招,否则我就……”

    “就什么?”凌烨冷冷地打断了他,一双凤目微微上挑,眸光与雷煜对上,目中的威压在一瞬间压得雷煜气势全无。

    雷煜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短暂地愣神之后又在心中暗骂自己没用,他深吸一口气刚准备强硬地怼回去,前方的车却缓缓地开动了,雷煜只得暂时压下火气,装出一副如常的神态接受检查。

    两名警卫员端着枪各站车辆左右,神情严肃骇人,见到车内坐的是凌烨之后,又立马换了一副恭敬的样子,唯独排查问询依旧一丝不苟。

    雷煜听着凌烨的回答,心中紧张至极,踩着刹车的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着颤,好不容易熬到闸门开启,他强行压抑着一冲而去的冲动,不紧不慢地发动汽车,直到后视镜里再也看不清医院的大门时,这才猛地一脚油门,狂奔而走。

    雷煜不管不顾地在郊区的公路上飞驰,循着来时的记忆将车一路开往市区,凌烨冷眼看他动作,就连超速了也不提醒。

    就在雷煜终于觉得自己已经逃出生天之时,一条弯道过后,前方忽然出现一列路障,几名戴着警帽的警察正站在一边检视过往车辆,其中一名身材尤其地魁梧显眼,正侧过身去打着电话,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雷煜记得,之前过来的时候这里并没有被拦,又依稀觉得那名警察的身形似乎有些眼熟,心中登时警铃大作,他斜眼去瞧凌烨,只见对方依旧好整以暇地坐着,见到路障也并未表现出丝毫的异样,不禁又质疑起自己是否草木皆兵了。

    可转念一想,雷煜还是觉得不放心,便想要掉头换条路走,谁知他车轮刚调转了方向,前方的警察便挥手示意他过去,雷煜无法,只得打回方向盘,硬着头皮地将车缓缓地开到路障之前。

    雷煜的精神正全部集中在那几名警察的身上,故而他没有看见,一直端坐于一旁的凌烨,唇边突然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诡异弧度,就像是猎人在撒网许久之后终于看见猎物的一只脚跨进了陷阱时那样。

    雷煜降下车窗,一名警察前来问他要驾照和相关证件,可雷煜哪里带着这些东西,于是装模作样地在车内翻找,又支支吾吾地半天以求蒙混过关,然而那名警察却并不买账,凶巴巴地让他们都下车。

    雷煜心急如焚,面上还不敢表露分毫,只暗中咬紧了牙关,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哀求:“求您了,我朋友生病了,他实在是动不了,我要赶快送他去医院,您就通融一下吧,我们都是良民。”

    那名警察探头向里望了望,果然看见凌烨苍白着脸,额角都是细细密密地冷汗,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坚决道:“不行,你留下,我们派人送他去医院。”

    这回雷煜彻底懵了,心念电转间已然否定了无数套说辞,知道今天恐怕是不能善了,目中闪过一丝阴狠,把心一横,突然猛地一踩油门就准备冲出去。

    可谁料,他的车就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一样,只听见一阵“磕磕拉拉”的声响,然后便没了动静。

    雷煜愣了一愣,脑中陡然掠过凌烨在医院里莫名其妙地邀他同塌而眠的片段,似乎终于明白了过来,他伸手就要去抓凌烨做人质,然而站在一旁的警察似乎早有准备,赶紧探身进去将人制住,又招呼其他同事来帮忙救人。

    场面一时混乱,等凌烨终于重新在轮椅上坐好,而雷煜也已经被制服住跪在一旁时,雷煜才终于看清了那名一直站在一旁侧着身子打电话的警察。

    严钧山。

    “凌烨!你骗我!我操你个混蛋!你竟然骗我!!”

    雷煜被两名警察压制着,愤怒与悔恨在胸腔中炸裂,他只觉得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成了最可笑的笑话,这一刻他终于撕下了所有的伪装,不计后果地以无用的谩骂去发泄心中的愤恨与不甘。

    他从未有一刻像此时这样憎恨过凌烨,这个人不仅玩弄折磨他的身体,现在就连他的心灵、他的思想,都仿佛变成了一块透明的玻璃,任人窥视戏弄,可怜他还自以为计划得滴水不漏,却原来,在那人眼里,他早已经一丝不挂。

    凌烨冷眼看他发疯,被骂了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快,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等他宣泄完怒火。

    终于,雷煜骂累了,他甩开钳制着他的人,颤着身子瘫坐在地面上,泪水不争气地从眼角流出。雷煜的脑袋深深地低垂着,他拼命地攥着拳头咬紧牙关,想将那些象征着软弱与无能的液体咽回肚子里,可他做不到,他止不住地想要放声大哭,他痛恨凌烨,可他更加憎恶毫无长进的自己。

    他是那样的天真,那样的愚蠢,他天真到以为效仿苏越的忍辱负重便可获得臆想中的胜利,却唯独忘记了凌烨不是雷霆;他愚蠢到以为跃过了训练营的铜墙铁壁便能大展身手,却又忘记了凌烨才是那座最难以攻克的堡垒。

    恍惚中,他听见了轮椅在地面滑动时的摩擦声和杂乱的脚步声,雷煜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过去,他看到了许多背影,凌烨的轮椅被严钧山推在最前面,他身形隐匿在轮椅之中,只留给他一个漆黑的后脑勺,墨色的长发在冬日的寒风中飘扬,像是要被吹散了一般。

    凌烨走了,不留一丝声响。

    雷煜,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