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柯

    凌燃狞笑着，一手掐着凌烨的脖子，另一手的食指扣紧扳机，面容狰狞扭曲，整个人都因为即将到来的胜利而激动地发抖，凶恶的目光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凌烨圆睁的双眼，似乎想要将这个他恨之入骨的人死前最后的狼狈和惊恐涓滴不漏地刻进心底。

    冰冷的枪口重重地顶在凌烨胸口，将那小块皮肤都戳得生疼，凌烨的挣扎突然弱了下来，神色渐渐平静，突然，他在凌燃手中悲伤地轻颤了一下眼睫，翕动的双唇艰难地吐出一句伴着气音的话语：“哥，对不起……”

    凌烨的声音很微弱，仿佛气力不济似的，“对不起”三个字几乎被淹没在了喉中，可凌燃听见了，一瞬间，他持枪的手明显顿了一顿，呼吸也产生了短暂的停滞，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凌烨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做出的不是求饶和挣扎，而是……

    凌燃的无措只持续了几秒，随后他神色更加凶恶起来，凌烨的道歉似乎更加剧了凌燃的愤怒，掐在脖子上的手倏然收紧，直到将他整张脸都扼得通红：“你以为你说一句对不起我就会放过你吗？啊？！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说对不起！你有什么资格！！”

    凌烨被掐得翻起白眼，窒息的痛苦使他本能地挣扎扭动，嘴巴大张着却根本吸不进一丝空气，只能无助地从喉中发出濒死的抽气声，望着凌烨狼狈不堪的样子，凌燃反而大笑起来，手上的力道也失控般越来越重。

    凌烨渐渐地没了挣扎的力气，整个身体都软了下去，凌燃恶狠狠地笑着，再不犹豫，干脆利落地扣动扳机，在他疯狂且嚣张至极的笑声中，子弹空膛所造成的机括碰撞声完全被掩盖。

    臆想中的血花炸裂场面没有出现，凌燃的笑声戛然而止，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猛地袭来一股大力，将他与凌烨一同扑倒在地，猝不及防中，空枪脱手飞出，碰地一声砸在不远处的墙壁上，将本就摇摇欲坠的白色油漆直接震下一块。

    不给凌燃反抗的机会，石磊直接将他双手反剪到身后利落地捆缚住，紧接着，隔间的铁门被一脚踹开，轰然巨响中，凌燃的身体被蛮横地拖了起来，还没等他站稳，膝弯处便挨了一脚，凌燃不急反应，“咚”地一声直直地跪了下去。

    惨呼声脱口而出，凌燃在膝盖撞地的剧痛中暴怒，瞪着赤红的双目抬头去看，却在一瞬间苍白了面色。

    原本自己带来的手下里有几人突然反水，将剩余几人制住，凌老爷子威严的身影在凌家几名警卫员的拥簇下缓缓行来，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容上神色冷峻而严肃，眼尾虽松弛下垂，可那双眸子却丝毫不显浑浊，目光凌厉而睿智，像是将一切都看透了一般。

    他担忧地扫了一眼因重获呼吸而咳呛不止的凌烨，立刻有人上前脱了外套将他赤裸狼狈的身躯包裹住，凌老爷子走到跪着的凌燃面前，胸膛因为强行压着怒火而不住地起伏，突然抬起一脚重重地将他踹翻，凌燃闷哼一声，硬生生地受了，倒地的瞬间目中重又燃起愤恨的火光，也不管自己已然落败，扭动着被束缚住的身躯就要向已然半死不活的凌烨爬过去，似乎是想同归于尽。

    凌老爷子使了个眼色，石磊赶忙将凌燃拖了回来，抓着他的肩膀企图迫他重新跪好，凌燃疯了一样地嘶吼着反抗，不顾一切地用脑袋撞向压制着自己的人，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后发了狂的凶兽。

    穷途末路的人一旦发狂，爆发出的力量是极其可怕的，石磊一个人根本抓不住他，混乱中还被撞伤了下巴，最后几人合力才终于将凌燃制服。

    凌老爷子被凌燃一而再再而三的疯狂举动气到发抖，怒不可遏地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将凌燃的头都打得歪了过去：“孽子！”

    凌燃被打了这么一下，突然就不动了，偏着头愣了一秒，随即爆发出一阵嚣张至极的狂笑，像是在刻意挑衅似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呸！老东西，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你不是早就想要杀我了吗？来啊！杀我啊！来啊！！”

    “你……！”凌老爷子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尖哆哆嗦嗦地指着凌燃的鼻子，正想再打，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雷煜首当其冲地冲了进来，目瞪口呆地扫了一眼房间内的混乱后，也顾不上思考原委，直直地就朝蜷缩成一团的凌烨奔了过去，凌烨终于稍稍缓过气来，雷煜一把将他抱在怀里，一边颤着声音轻唤凌烨的名字，一边小心地用袖口替他擦去满脸的汗水和污迹，见他全身都湿透了，冻得直发抖，又赶忙脱了外套下来，在他身上多裹了一层。

    凌烨虚弱地将眼皮撑开一线，看清来人是雷煜之后，这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

    凌老爷子瞥了一眼背对自己跪在那儿紧抱着凌烨的雷煜，又看了看陆陆续续跟进来的严钧山他们，眉头微微拧起，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冷冷地哼出一声，吩咐手下先将凌燃押回凌家老宅，省得在这里丢人现眼。

    凌燃闻言又开始肆无忌惮地大笑，也不再反抗，任由两名警卫员一左一右将自己粗暴地拖拽着，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走去。

    凌烨的视线被遮挡，看不见周围的情况，刚才凌老爷子进来的时候他正经历着虚脱和窒息，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此刻听见凌老爷子要将凌燃押走，急忙竭力震动着嘶哑的声带替他求情：“别……别伤了……大哥……别……”

    凌燃一只脚已跨出房门，闻言步下微微一滞，癫狂的笑声也戛然而止，他偏了头回来神色复杂地瞥了一眼被雷煜用身躯遮挡住的凌烨，随后便被人推搡着拖走了。

    凌老爷子重重地叹了口气，对着站在门边的严钧山他们微一颔首：“这次辛苦你们了，事先没有和你们明说，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凌燃那个小畜生我就先带走了，至于他身后的黑道势力，就麻烦你们处理了，还有什么需要协助调查的地方可以随时和小石联系，他跟在凌燃身边好几年，该知道的全都知道。”

    严钧山自然也是认得这位赫赫有名的军机部上一任掌权人，他毕恭毕敬地对他敬了个军礼，面上却露出些难色——凌老爷子的做法其实很不合规矩，凌燃虽身份特殊，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凌老爷子私自将人带回去，这明摆着是要关起门来私下解决了，至于这最终结果，真是谁也说不准，弄不好还会搞个替罪羊出来替他判刑受过。

    凌老爷子看出严钧山的踌躇，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摇头痛惜道：“我清廉正直了一辈子，不想临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年纪大了，经不得那些风浪了，原本想着凌燃这次要是愿意悬崖勒马，我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给他一个机会，以后多安插些人手在他身边，慢慢瓦解掉他的势力，也算是为社会安定做最后一点贡献，却不想他竟真下得了手做到这一步！不仅手足相残甚至还想沾手毒品交易！”说到这里，凌老爷子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再重重叹出，稍稍平复一下内心的悔恨和痛心才正色道，“小严，就当卖我个面子，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亲自出面给上头一个交代的，绝对不会让你们为难。”

    凌老爷子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是极度的悲伤和无奈，他苍老的身躯不堪重负般地塌陷着，看起来就像是一位为了维护家族荣誉而费尽心力，甚至甘愿向曾经的下属俯首做低的可怜老人。

    话说到这份上，严钧山也不好再坚持，以免显得自己太过顽固死板，讷讷地应下之后给凌老爷子让出一条道来。

    凌老爷子回头望了一眼，只见雷煜将凌烨打横抱在怀里，凌烨的神智又开始有些迷离了，雷煜全副精神都灌注在凌烨身上，眉宇间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后怕和痛惜自责。

    凌老爷子轻轻地叹息一声，他虽不喜欢雷煜，可见到他如此真心实意地爱护着凌烨，而凌烨在他怀里看起来又是那样的踏实安定，终是不忍将雷煜就这样赶走，沉吟片刻，说了句：“放心吧，给他注射的毒品是假的，待会你坐后面那辆车，跟我一起送他去军机部医院。”顿了顿又加了句，“路上替我好好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