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困
晏笑言不是没有寻过死。 有一次,自己一头撞向了床头,本以为自己会就此长眠,但自己还是睁开了双眼。 那一次,李子寰说,不可以有任何寻死的行为,不然,自己的母亲就来给自己陪葬。晏笑言听着这句话,他觉得这句话像是李子寰说的,却又不像,这好像是他记忆中的李子寰,又好像不是,明明子寰应该是平静的,应该是冷淡的,为什么此刻的他,却炙热得令人自己害怕? 只是为了某个寄托而已,自己已经完全没了该有的样子。 晏笑言想着,或许也只有这样,自己才能以此为目的,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渐渐地,晏笑言的性格开始发生改变。 他开始对声音变得敏感。很多时候,下人一旦动作声音大了一点,晏笑言就会被吓一跳,心跳开始砰砰作响,然后开始轻轻喘气。他开始变得胆小。一旦到了黑夜,晏笑言都不敢再下床,他总觉得床下有什么东西会抓住他的脚踝,把他拖进一个黑不见底的深渊。他开始变得嗜睡,精神逐渐开始涣散,睡眠成为他的养分,并且每日都有着非常漫长的睡眠时间。他开始变得多梦,尽管大部分都不是美梦,总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梦,中间交杂着一些噩梦,被惊醒也不在少数。他开始变得抑郁,很多时候,他会在窝在被子里呆很久很久,分不清白昼与黑夜,静静地保持一个姿势不动许久,甚至在李子寰来触碰他之后,都不想有任何动弹。 有一次,晏笑言半夜醒来,坐在床上,一直看着眼前的大门。 他想出去。 他想回到他曾经生活的地方,他能自由自在去选择的世界,他想回到那里,那个没有任何悲伤和痛苦的世界。可是,下一秒,他感觉自己的身躯被李子寰包裹起来,然后用手捂住了他的双眼,像恶魔在他耳畔呢喃道:“小言,不可以。” 晏笑言能想象,说这句话时,李子寰那双似大海冷沉的眼睛是如何看着自己的。 李子寰把晏笑言的翅膀,活生生掰下后,当着他的面,焚烧掉了。 其实都不重要了,因为,他已经没有任何手段可以逃离李子寰的身边。 而唯一一次的转机,是在李子寰的妈妈到来的时候。 桑曳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也是最后一次。 当她看着晏笑言穿着李子寰的外套,眼中无神的窝在床上时,她明了了一切。眼中的震惊,一点一点把晏笑言的灵魂唤回这幅肉体,他开始想伸出颤抖的双手,露出渴求的眼神,开口有些迟钝地说道: “桑阿姨!我!我......” 晏笑言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我被你儿子囚禁了,救救我。 我被你儿子强暴了,救救我。 我被你儿子威胁了,救救我。 我被你儿子....示爱了,救救我。 明明大脑已经组成好了句子,却没有一句话可以说出口。 桑曳看到已经这样残败不堪的晏笑言,她明白了。 李子晟所做的一切,如今,又会再度浮现在他们的儿子身上。她不否认,当年自己的确对李子晟怀有私心,所以在知道乐采胭的存在后,她开始在幕后暗中帮助她。其实,她不想知道,晏笑温是不是真的爱过李子晟,或者说,她不敢去知道。所以在那一天,她才会偷偷放跑了被关在笼子里的晏笑温,让他去寻找乐采胭。晏笑温爱不爱乐采胭,就像晏笑温爱不爱李子晟一样,都不重要。桑曳只知道,晏笑温一定会对乐采胭负责,哪怕,那次的意外怀孕,根本就不是意外,哪怕,那是乐采胭通过迷奸的方式来得到晏笑温。对于晏笑温,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也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但是,已经足够了,她已经不想再继续这场闹剧了。 桑曳二话不说,冲出去寻找钥匙。在帮晏笑言解开手铐后,她随意整理了一下晏笑言身上的衣服,然后一把握住晏笑言的手,一路跑出了房间。 此刻,晏笑言才真正看清这个住宅的全貌。 这是一栋巨大的私人住宅,绝不可能有外人进入。有下人、警卫、管家等等,如果单凭晏笑言的力量,即使他走出了这个房门,他也走不出这栋住宅的大门。桑曳带着晏笑言在几处隐秘的地方穿梭之后,他们从厨房后面走出了住宅。 走出到外面,晏笑言才被刺眼的阳光所照亮,他眯着眼睛,有些迷茫地眨了眨,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来到室外了。 已经有很长很长一阵子,没有来到过外面了。他快要忘却了。 此时,他的目光开始疯狂抓捕着外界的信息。这里很美,有巨大的草坪、优雅的水池、成片的花海等等,非常美。若不是被关在这里,晏笑言应该会以为这是神明的秘园。 但也的确,是一个非常偏僻的地方。 他们一路狂奔着。 就在他们打算从后花园的地方,穿过室外去往外面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李子寰此刻,正坐在缠满了藤蔓的秋千上,静静看着书。他的右手边有一张精致的玻璃桌,上面摆放着精美的茶具,看起来,就像一位王子正在品鉴他的下午茶,优雅而不是英俊。而晏笑言注意到,桌面上的茶杯有两幅,其中一杯,还残留着为喝完的茶水。 或许是因为恐惧,晏笑言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桑曳发现晏笑言的小动作,她开始缓缓的抬起了手臂,然后把晏笑言轻轻揽到自己伸手。尽管桑曳的身躯和晏笑言的相比,还是有些较小,但她依然试图用后背挡住了晏笑言,并且悄悄握住了晏笑言的手。 看着眼前的二人,李子寰合起了手中的书本。 他坐在那里,眼角带着微笑,静静地望着眼前两人。 “母亲,我不是说....” “小寰,你把小言放了吧。”桑曳先发制人地说道。 李子寰没有动,他只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在片刻沉默后,说道: “母亲,你知道我做不.....” “小言不是你的所有物!”桑曳有些激动地反驳道,此刻,她希望自己的儿子不要再重蹈覆辙,他们过去做错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你不可能占有他,永远都不可能。” “那他在我身边就够了。” “他不会愿意在你身边的。” “是吗,小言?” 晏笑言一愣,他没想到李子寰会问到他。只是此刻,李子寰的目光望向了他,仿佛在等待着他说些什么。晏笑言看着这样的李子寰,他心中突然滋生出奇怪的感觉,大脑有一个声音仿佛在说道,你是爱他的,你愿意在他身边。 是你让他变成这样的,是你害了他,只有你能救他。 这个声音就像晨钟暮鼓,久久回荡在晏笑言的脑海里,无比的久远,无比的悠沉。晏笑言的大脑开始变得一团乱,他甚至感觉自己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有些扭曲,他开始质疑眼前的景象,是不是只是一个梦,他又开始质疑,自己究竟还有没有活在这个世界上。接着,晏笑言心中一狠,他跑开了这些杂乱的思绪,一个字、一个字、用力地说道: “.....李子寰,我永远,都不可能留在你身边的。” 耳边,只剩下昆虫的低鸣。 整个世界,好像都因为晏笑言的这句话,开始撼动。 僵持在空气中的情绪,被无限度的扩大,三人所处的对立面,就像永不会屈服的女神雕像,没有谁会在此刻低头,没有谁会为了爱而屈服。 李子寰的目光,在这一瞬间,如同冰冻的寒天一般,完全凝固在瞳孔中。他脸上的表情,至始至终都未曾改变,就像是第一次重逢后的样子,就像是向晏笑言打招呼的样子,就像是...过去那个什么都没有表露出来的李子寰。但是,李子寰的眼中,更像是一把冰冷的猎枪,已经瞄准好了他的猎物,并准备以此扣动扳机。 或许是因为感受到了氛围的不对劲,桑曳也不由开始紧张起来。她开口说道: “小寰,够了。” 李子寰听到这句话,身体还是没有改变。 但他一直在默默琢磨这句话,够了,是什么够了呢?是对小言的所作所为吗?是对小言说过的话吗?是对小言的笑容吗?是对小言的温柔吗?是对小言的爱吗? 他做不到。 “我做不到。” 一瞬间,不知是身为女人的第六感,还是对于危机来临的潜在意识,她认为不能再继续纠缠下去了。她一把推开了身后的晏笑言,然后慢慢走上前,头也不回地说道: “小言,你快走吧。” 晏笑言听到这句话,脚开始下意识地往反方向逃跑。 他的脑海早已被矛盾所占据。刚才那个眼神,他太清楚,那是李子寰爆发的信号,只是他害怕了,他太害怕了,他太渴望自由了,他迫切地希望,此刻自己就能立马逃离这里,他希望自己能有足够强大的内心,忘却这里发生的一切,他希望,自己还有足够的时间再来对桑曳阿姨说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 但也许,这也是晏笑言,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举动。 “砰——” 一道枪声,射穿了晏笑言的耳鸣。 他渐渐停下了奔跑的脚步,在短暂的时间内,他凝固在了原地。 然后,他开始开始一点、一点地转过了身子。 尽管离刚才的地点,已经有了些距离,但是并不远。原本只是双腿简单的走着,慢慢的走着,然后逐渐开始加快,逐渐开始加快,最后快到和刚才的速度可以相提并论,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心脏跳动的声音,在他的胸膛在放大,仿佛就像死亡的告钟。 他颤抖着,他乞求着。 而原本绿茵茵的草地,很快,就被一大片血迹所覆盖。 暗红得像黑夜一般的鲜血,如曼珠沙华以触目惊心的姿态燃烧着,蔓延着,蔓延着,近似乎烈焰般的红艳之花在盛开着,花瓣以近似黑色的颜色,蔓延至了晏笑言的脚下。晏笑言无法挪动脚步,他根本抬不起来脚,他的力气,好像都被眼前这株支离破碎的花,所抽空了。 那个像从江南书画里走出来的女人,此刻,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而他对面的那个人,手上正拿着冒着烟气的枪,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