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落入眼下尴尬的窘况,或许是错觉作祟,这身原本轻巧的纱裙,此刻竟然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有些无措地眨眨眼,一路上组织好的字句都卡在喉咙,最后只能勉强缓神,开口问道:“小珏……怎么是你?” 少年面露惊愕,或许是因为瞧见持衡国师这般令人大跌眼镜的装束,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别过视线,轻咳着点了头。 “是我拜托江楼主相助,”回想起刚才看到的画面,裴文珏脸上泛起青涩的红晕,吐字不免磕绊,结结巴巴地,“怕您知道后动怒,原先、原先是不想告诉先生的。” 任雪昧脑内一片空白,他此前设想了无数可能,但怎么也没料到来的人会是对方。 只是他尚未思考出该如何接话,屋内另一位便出声了,他刻意拉长了语气,意味深长地笑:“文亲王这是哪里的话?依在下所看,师徒相见,大人应当觉得开心呐。” 话里话外更像是嘲弄似的戏谑,任雪昧随即不动声色望向那道屏风,眉心紧锁。 然而少年好像压根没听出其中的深意,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带着不忍拒绝的期许:“见到我……先生真的会觉得开心么?” 任雪昧无法,只好微微颔首。 局面不算太糟,他确实松了口气。可无论如何,要先弄清楚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于是他颔首的动作停了,从善如流地换了个称谓,沉声道:“我有话想同殿下说。” 末了,视线扫过屏风后的身影,又咬字极重地补充,“——只和殿下您说。” 江晚霁哪是不识眼色的主,尽管任雪昧这两句话里都并未直接挑明,且才说上半句,他便已经把那人所想摸了个透彻。 他虽然想把这久别重逢的戏码看下去,但任雪昧给了台阶下,江晚霁自然是不会非要逆着走,何况……男人眸光闪动,唇边扬起一道弧度,何况他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接下来要怎么做,可全凭这位的想法。 “听雪楼口风严实,二位大可放心。”江晚霁站起身来,从屏风后走出,笑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奉陪,先走一步了。” 江晚霁摇着折扇,同二人错身而过,任雪昧冷着脸并未理睬,倒是裴文珏软声细语地应道:“多谢你了,江楼主。” 门被带上,屋内登时便只剩微妙的寂静。 衣角被葱白的指尖缠上,任雪昧垂眸,却听少年抢先一步,怯生生地开口:“先生想讲些什么,是要……责罚我擅作主张么?” 任雪昧愣了愣,失笑道:“为何偏偏是责罚?在你眼中,我真有这么可怖?” 裴文珏同裴照一样,是先帝的孩子。 同裴照不一样的,是他自小便备受宠爱。 尽管身体孱弱多病,可他生母是先帝最喜欢的贵妃,世人皆说母凭子贵,到了这儿却因果颠倒了一回:因为贵妃的身位,先帝才把这位当作掌上明珠般疼爱。 裴照与裴文珏年龄相差不大,所以一并拜在持衡国师门下,由任雪昧悉心教导——彼时他们都是贪玩的年纪,他自认那时确实稍微严厉了些,但也不至于到了会令裴文珏今日都如此谨慎的地步。 见他笑了,少年放下心来,也扬起一个温柔的笑:“我还以为您要生气了。” “怎么会生气,”任雪昧看着他,但那更像是一种打量,“你救了我,不是么?” 裴文珏顿了顿,小声道:“抱歉,先生。” 任雪昧问:“为何又道起歉来了?” 裴文珏松开抓着对方袖口的手,瞳眸隐在鸦睫之下,他咬了咬唇瓣,有些为难地说:“那时看到了皇兄同先生……我觉得……您似乎并不情愿,才来向听雪楼求助……” 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但任雪昧还是听懂了。 事实上这和他的猜想差不多:裴文珏入宫时瞧见了什么,发现了裴照对他做的那些事,而这位不善权谋的文亲王没有别的门路,只好向江湖闻名的听雪楼寄以委托。 这才把他从宫中救了出来。 而裴文珏看到了什么、又看到了多少呢? 面对曾经的生徒,任雪昧百感交集,但他如今也只好压下诸多思绪,掌心轻覆上少年的肩,柔声宽慰道:“别多想,小珏。我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 听闻此话,裴文珏抬起脸来,眸子湿漉漉的,不敢置信的模样:“真的吗?” “嗯,”任雪昧弯眸应道,“你做得很好。”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少年便猛地扑过来,双臂环住他的腰,是失而复得后的拥抱。 柔软发丝蹭在他脸侧,过近的距离令任雪昧身体微僵,但对方似乎毫无察觉,埋首在他颈窝,声音闷闷地传来:“先生,我很生气的,皇兄他怎么可以对您那样……” 聆听者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可就在下一秒,他的小腹处就好像有股再熟悉不过的热流,终于按耐不住,开始向上涌动。 就在任雪昧微怔的瞬间,少年人的温热吐息尽数喷在肌肤上,喉间漫着一阵痒意,他唇线紧抿,维持镇定将目光移开,屈臂拊掌,抻手就要推开对方。 不妙,真的不妙——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是因为呆在这里安逸太久了么?脸颊开始发热,就连呼吸也逐渐变得急促,在瞳孔濒临涣散的边缘,任雪昧混乱地思考,自己竟然大意到忽略了瘾症的存在。 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发作? 他已经足够使劲,可那双手与其说在推开对方,倒不如说是猫抓般轻挠,根本留不下一星半点儿的痕迹。 对方似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裴文珏终于从他颈侧抬首,先是“咦”了一声,接着惊诧问道:“怎么了,是您在发热吗?” 残存的理智都快要被吞没,任雪昧本想张口说话,最后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哼鸣。 瘾症来势汹汹,他四肢发软,好在裴文珏仍然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任雪昧倚在对方怀里,不受控地发着汗,额发也被浸润。 “先、先生,您怎么了!” 少年整个人凑得很近,嘴上无措地询问。 眼皮很重,任雪昧几乎要睁不开,迷迷糊糊中或许有碰到对方的下颚,这时他恍惚地感叹,……原来小珏都长这么高了。 下一秒,藕白的臂缠上少年的后颈。 曾经尊敬的那个人此刻却如同话本里惑乱心智的妖,正柔若无骨地靠在怀中,脸颊泛粉、眼尾吊红,虽紧紧阖着双眸,但长睫微颤,上边还挂着几粒晶莹的泪珠。 先生呵气如同吐莲,挠得他心头渐痒,那凸起的唇珠轻动,泛着润色的光泽,从隙中瞧见编贝般的齿列,看得他晃了眼。 他回过神来,听见他在说,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