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的马蹄声（九）
“大人，我又赢啦！”发光的怪物兴高采烈地围着他绕了一个圈。他撑着下巴，眼眸低垂，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天已经亮了。 “克莱蒙特，等等我，我换好衣服了。”弗莱明穿着一身长袍朝他扬了扬右手，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青年露出宠溺的表情，衣袍在奔跑中不时漏出奇怪的鼓包。 克莱蒙特将呆滞地将目光从扑克牌转到青年人愉悦的神情上，不发一眼。 “嘿，克莱蒙特，你在玩牌么？”青年走到他身边，看了看他手里的牌。 “……”身旁的人沉吟。 他更郁闷了。 他起身，将牌收回到……嗯……身旁的背篓里，正准备背到身上，弗莱明一把接过。 “我来吧。”弗莱明说。 他点点头。 两人在森林里走着，好像昨天的事情从未发生，只是队伍里少了一个，大概森林把那个随口吞掉了吧。 “你现在要去哪？”弗莱明跨过地上的枯枝。 “采点草药，回雀尾镇，然后向北走。” “你还要采草药？”弗莱明摸了摸身上的袍子，触手一片光滑。 “没钱”。他看着弗莱明怀疑的目光，“都是别人送的。” “哇哦，克莱蒙特，你还有个圣职者朋友！”青年喊道。 “算是吧……” “真正的圣职者我还从没见过呢，大街上乱转的都是些只会唬唬人的假把式！” “圣职者又不是想采就能采的野草野花。” “他们会像那个漂亮的大姐姐那样发光吗？” “不会。”他沉吟着，“嗯……有的人眼睛会冒光。” “哇哦，他们会神术吗？咻咻咻，坏人来的时候，指哪儿打儿！” “嗯……会放光球，很小，不过威力很大，你得注意闭上眼睛。” “他们身边是不是经常有很多人保护？我听格里弗……我听说圣职者们非常稀少。” “是有一大群骑士保护他们。”他回答，“偶尔的话，只有一个人。” “那个人肯定很厉害。”弗莱明说。 “也许。”旁边有一株草药，他蹲下来挖了会儿，放到背篓里。 “克莱蒙特……” “嗯？” “我……” 密林里传来一阵吵闹声。 弗莱明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我想跟着你。” 他看着身旁的人，用沾满泥土的手挠挠头：“你一个人离开了也不认识路啊，咋想的？” 弗莱明低头，在胸前摸着自己的手指，脸上微微发红。“我……我……”青年磕磕绊绊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也没说出来。 越是靠近，吵闹声就越大。 “你还要带着这个傻子吗？就为他，就为了这么一个人，克利切手里重伤，法瑞尔断了一只胳膊。你还想护他到什么时候？就凭你父亲是副团长，大家就都得为你来卖命吗？” “去你的，哈维，是我害的吗？要不是你想跑去抢斯隆的孩子，我们何必要落到这种地步？” “臭婊子，别他妈得了便宜还卖乖。提议的时候你难道没投票吗？我他妈在撒尿的时候还听见你和那傻子说：「搞到死怪物的孩子，就偷偷分了它。父亲是副团长，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的。」这是不是你说的？你敢不敢对着天，以用真名和血缘树发誓？” “别血口喷人了，发誓就发誓！” 他和弗莱明从密林中走出，正巧看见一个俊俏青年正在拉着一名女子的手臂，拦着对方。这两人对面站着一名怒气冲冲的中年人，身上穿着破损的盔甲，脑袋左边还有三道新鲜血痕。他们周围的人面无表情，有的坐，有的躺，身上或多或少都开了两三道口子，在衣物上浸出红色。 一个人原本站起来想要呵斥新出现的外来者，却又赶忙跑过来：“圣职者大人，快救救我朋友们吧！” 弗莱明朝周围看了看：“圣职者？在哪里。” 跑过来的人随即停住：“你们不是圣职者，那这长袍哪来的？” 营地里歇息的人都朝两个陌生人看过来，顺手抄起身边的武器。 “我们都是朝圣的信徒，这是圣职者大人送给我们的。”他说。 询问的人明显不太相信。 “克莱蒙特，我们走吧，我觉着他们不像是好人。”弗莱明小声说。 “别让他们走，我们受了这么重的伤，如果他们是盗贼怎么办？上次科美特就说有人就是中了这样的奸计，刚完成任务，就被人给阴了。”躺在地上的一个人说。 “克莱蒙特……” 几个人朝他们围了上来，脸上都带着刚见过血的煞气，看起来极不好惹。 弗莱明和他一起坐在地上，旁边有人盯着他们。另一个人在翻捡他的背篓，草药撒了一地，水壶也被随手扔在地上。 检查东西的人明显有些失望，一脚将背篓踢飞：“去搜搜他们身上。” 盯着他们的人吐掉嘴里的草茎，朝他们走了过来。弗莱明明显有些慌张，袍子下的凸起顿时不停扭动。 “嘿，我就知道他们有古怪，这小子肯定藏着些东西。”来人一把抓住弗莱明的长袍，伸手就准备去掀起来。 “小哥哥，你想带走弗莱明么？你想看弗莱明的身体么？”低头哭泣的人说。 “怕不又是个傻子。”那人嘀咕着，将袍子掀开。 之前吵架的男女刚喊了一声“别”，就看见他们的同伴倒了下去。 “克莱蒙特，我饿了。”青年说。 营地随即混乱起来。 “这是什么怪物？”有人大喊。 “不是怪物，是弗莱明哦！弗莱明才不是怪物，弗莱明怎么可能是怪物呢？”一条长长的触手猛地洞穿高喊的人，鲜血扬起，溅到草茎上。 明晃晃的长刀从他身后劈来——是之前吵架者哈维的。几条长着眼睛的触手随即迎了上去，并非是护住它的主人，而是转而刺向对方的心口。来人随即挥刀后撤，继而砍向弗莱明的腿部，却在长袍舞动间看见黑色的光。 一颗眼珠正定定地望着前方的人，望着来不及反应，被众多触手一齐吸允的躯体。 “哦，弗莱明好开心。”被围攻的人喊道，触手的幅度越发大了起来。 “住手，不然我杀了他！”女人喊道。 “克莱蒙特……”弗莱明看过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一根触手穿透女人的脖子。克莱蒙特扬起眉毛，看着从他肢体上冒出的触手，又看看委屈巴巴的年轻人。 “克莱蒙特，我，我不是故意想操纵它们的。”弗莱明说。 一个俊俏青年随即扑了过来，喉咙乌拉乌拉地响，抓住他的长袍不肯放手。 “是我杀的，冲我来吧，不关克莱蒙特的事。”营地里除了面前这个哑巴外，再没有别的活物。 青年只是一个劲的朝克莱蒙特发出某种奇怪的声音。弗莱明看起来不太高兴，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把扯开了这个人的手。 “他是我的，克莱蒙特大人是我的，你明白吗？谁也不可以抢走他！” 哑巴跌在地上，挣扎着想要起来。弗莱明却不断地去推这个失去姐姐的人。他恶狠狠说道：“是我杀的，我杀了她！你不明白吗？傻子！是我杀死了你姐姐，你姐姐站在那里想要伤害我的大人，我只是轻轻动了动，就一下贯穿了她的脖子。” 身上满是尘土的青年趴在地上，看了看他姐姐，默默往那边爬去。血水进到土里，松软的，像刚刚落了一场雨，胸膛抽搐着，分不清究竟是落了泪，还是离开的人偷走了心脏。 弗莱明站在那里，看着地上正在爬行的人。突然，他走过去，蹲在一旁，将小脸凑到对方面前：“你长的真好看。”几条触手从他长袍下探出，延伸到爬行的人身上。“好像格里弗斯。” 地上的哑巴突然扭动。 弗莱明站起来，原地快活地转了一个圈，高兴地拍拍手：“克莱蒙特，我找到格里弗斯了，不，是格里弗斯照到弗莱明了。” 哑巴淡灰色的眼睛看着浓密的树荫，触手在他身上不停扭动。 “你会下地狱的……”一个躺着的人喘息着。 “哦，弗莱明好怕怕。”弗莱明扶起哑巴，亲昵地说：“格里弗斯，这里有个人在威胁我呢！弗莱明好害怕好害怕，格里弗斯，帮帮弗莱明好不好。”弗莱明握住哑巴的手，青年明显身子一缩，畏惧地看着。 弗莱明牵着哑巴的手，带着身旁的人抚摸身上一条不断蠕动的触手，刚一触碰，青年明显颤抖了一下，手就想要缩回。 “格里弗斯，为什么不看看弗莱明的新伙伴呢？”随即，触手扭动着盘绕在他们紧握在一起的手臂上。凸起，黏液，还有眼睛，许许多多的眼睛，他们的新朋友看着他们。 弗莱明从身后搂住哑巴的躯体，轻轻在对方脖子间喘气。“格里弗斯，你为什么要跑呢？为什么不等等我？”他将头倚在对方的肩膀上，感受对方微微颤抖的身躯，“弗莱明就在这儿，别怕，我就在这儿。” 他伸出长长的舌头，舔舐着对方的脸颊。奇怪的，他并不感觉到愉悦，丑陋的，不该有的念头在折磨他。他不应该这么做，放对方走吧，放这个可怜人走吧。“不！”他高声喊道，把怀里的人吓得明显一颤。 “为什么我要让他走？”他自言自语地说，“他已经走过一次，为什么我要放走他第二次？我这个样子，其他人会放过我吗？他们会吗？”他看着地上的尸体，“就因为他们是人类，而我是怪物，我就必须得放他们走？人会放怪物走吗？不，他们不会，他们只会冲你扬起长刀。” 他恶狠狠地冲着哑巴说，“你会放过我吗，格里弗斯？” 哑巴说不出话，喉咙呜呜。 “你知道他会成这样么，莉莉丝？”坐在石头边人打出一张牌，挠了挠自己的头。 幻影坐在断肢上，斜倚着身子：“嘻嘻，我就是只可爱的小魔鬼，我怎么会知道这些呢？我的大人。” “小魔鬼？可爱的？” “人家就是您的小魔鬼嘛！如果大人您想让我成为小马驹……也不是不可以。”幻影回答。 “咳咳……”两三张牌从某人指尖抖落，掉在一面盾牌上，“打错了，不好意思。”想要将牌捡回。 “我的大人……”幻影握住对方的手。“丢掉的东西，不可以再塞回去哟！” 他长叹一声，看着好不容易凑来的顺子，抬头望向轻轻嘤咛的草地。 夜晚在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