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言情小说 - 不见楼兰终不回在线阅读 - 石坝-----二是二

石坝-----二是二

    18

    教主大人默默望天空,他认为不能全怪他,毕竟小号和大号的记忆存档有点混淆,实在来不及完全转换。

    苍穹夜慕照着这块寂静辽阔的大地。

    沐浴在星粒月光下的紫袍女子面目冷艳又端庄,含春辉胜艳阳的清亮目光径直望向对面的人,不答反问。

    “夜色深重,教主不是也没睡?”

    “本座睡不着。”

    “我自是一样。”

    她回答的又快又稳,语气听起来毫无防备,像是在与挚友亲朋一般轻松交谈,教主听后心情莫名就好了几分,脸上却是故作严色斥她。

    “你这人,对着本座说话也敢好不无礼,不怕本座降罪与你么!”

    “可我瞧着,”女子偏了偏头,眼瞳清澈,“教主从未在意过我的无礼。”她说的甚至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句。

    他愣了一愣,随即失笑,无奈叹息。

    “平日里看你没心没肺的,想不到竟是生了一窍玲珑心肝,也会看人下菜。”

    “我并未看人下菜,我只是知道,教主并非那种动辄喊打喊杀的匹夫罢了。”

    女子迎着他惊诧的目光,神情自若的叙述道:“教主乃是百年难见的天之骄子,无论武功还是智谋都是一等一的,旁人的是非对错教主皆是看的分明,且最珍惜少年英杰,又怎会做出只因觉得对方无礼便举掌要杀的鲁莽举动。”

    古往今来,但凡少年英杰哪一个不是脾气傲慢,性子独特?可只有知晓英豪难得的将相王侯才会礼贤下士,换了他人,只会觉得自己的权威被挑暴怒不已。

    因此枭雄与昏君,区别便是在此。

    可至今教内上下弟子们皆是认为,他既非那礼贤下士的枭雄,又非那喊打喊杀的昏君,他虽然掌管大局,却又亲信小人,一时亦正亦邪,难以分辨对错。

    从当上任我行的光明右使以来,他自认自己足够深藏心计,足够不假于色,他的悲欢喜怒从未让人琢磨得透,就连常时随侍身边的杨莲亭都未能把他了解透彻,而她与自己明面上不过才见了两三回,短短几句竟就轻而易举说出了他的真正性情,这当然令他心里大惊。

    但是很奇怪,一向谨慎防备的他竟然丝毫未觉戒备,更没有想把她除之而后快的急迫。

    他甚至没有生气,只故意冷了脸,故作厉色的吓唬她:“你莫忘了,你我初见,本座便是一话未说就要杀你的,你还觉得本座是你所认为的那般人么?”

    “教主虽非莽夫,”女子看着他,不慌不忙的道,“但也极其自负,认为天底下无人能反抗其左右,要杀一个觉得古怪的外人,也是合情合理。”

    “你……”

    “虽然合情合理,”女子径直打断他,面无表情的继续道,“可二话不说便要杀我,我自然也觉无辜的很。”

    “……”一出现就让本座的属下们个个为你痴狂不已,本座实在没看出来,你究竟是无辜在了何处。

    两人面面相觑足有半刻后,他宛如妥协了一般,无可奈何的长长叹息道:“真是伶牙俐齿的厉害,本座说不赢你。”

    站在崖口的女子敛容不言,雪白的手腕边飘起的层层衣纱迷蒙了她的脸轮,眼眸,只能间隙看见飘飞狂舞的长发,偶尔几根飘落到他身前,摇摇曳曳的,像是一朵夜色里灿烈盛开的罂粟花。

    他看着看着,竟是鬼使神差的伸手拽住了手边飘飞的一缕长发,触感柔软细长,再抬眼看去,便正正撞入女子一双耀着星河熠熠的凤眸之中。

    适逢山谷夹持送来的夏风变大,吹落了女子头上的紫萝花树,簌簌花瓣飘了满眼,送来一阵阵清幽花香,不禁迷蒙了尔等凡夫俗子的一颗俗心。

    这一夜的星光月辉像极了那晚那夜,许因气氛相似,许因时机重逢,两人一时之间皆是恍惚了心神,在清风花瓣里目目相对,久久出神。

    下一刻,女子率先回神垂眸,便伸手轻轻扯回了自己的长发,再出声道:“教主,你不知男子随手扯弄女子的衣带发丝,这是失礼之举么?”

    乍然间变得空落落的手心,令他的心口也莫名空落落的,他没来得及多想刚才自己古怪的举动,顺口就回答道:“可本座瞧着,你也不在意本座的失礼啊。”

    没想到他能用自己的话顺势怼回自己,女子听后不见被冒犯的怒色,反而轻轻笑了:“看来教主也是生了一窍玲珑心,让我无法反驳。”

    他闻言一惊,不是因为两人此刻的一回一答换了顺序,而是因为她说她无法反驳。

    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她并不在意,甚至是并不排斥他逾越过线的举动。

    在你未嫁我未娶的男女独处情况下,娇持端重的女儿家但凡有丝毫的表态,都是证明了一件赤裸裸的事。

    想到这里,他猛然回忆起那晚那时的暧昧场景,结合着今晚今刻女子的坦诚情态,他忽地一下紧张起来,导致一时之间他忘却了自己的身份与处境,把那许多事全都迷迷茫茫的混凝成了一团,错以为与这人还是在那山涧峡谷之中。

    这一刻,他只觉着自己喉头有些干咳,嗓子涩涩的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你,你是……?”

    女子疑惑的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盯着女子的头顶花树,望着女子的手边衣纱,终是轻轻开了口:“楼兰,你是喜欢本座么?”

    听完最后一个字,女子却是诡异的沉默了。

    见她久久不答,教主就急了,虽然也不知自己急什么,为什么急,但他就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答案。

    一个让他可以彻底死心,又能让他彻底安心的答案。

    “你忽然哑巴了不成?”教主故意冷着脸,咬牙逼问道,“纵是本座心高自负的误会了,你也该让本座明白是真是假!”

    面前的女子与他目目相对,眼底深色一片,荡着她自己都不明白的情绪。

    片刻后,女子终于是开了口,低声吐出一句话来,却字字凉的透心。

    “教主误会了,喜欢教主的,自会另有其人。”

    教主两个字让他游离在外的神智迅速回归,他蓦然想起此时此刻他们二人的身份与场景,想起这个人与自己真正不过才见了短短几面而已,而且结局都是不怎么愉快,甚至是坎坷的,自然不该会喜欢上此时的他。

    何况他早就察觉到了,明明她天性疏淡且自傲,却唯独对某人是大不一样的态度。

    正好,这个问题他在很多个夜晚里就想问她了,只是一直鼓不起勇气来证实真假而已。

    今晚的天时地利人和,机会难再寻,他克制的抿了抿唇后,方是嗓子干哑的试探出了口。

    “本座刚才一时糊涂问的莽撞了,本座……本座原是想问你,你可曾喜欢过谁?”

    “未曾。”

    “未曾?”听到这轻轻爽爽的痛快回答,他错愕的睁大了眼睛,随后不可置信的反问,“你当真未曾喜欢过任何人?!”

    怎么可能,若她真的未曾喜欢过任何人,在那些一夜夜相识相遇的场景里,她信誓旦旦说过的那些保证,姿态暧昧做过的那些举动,又算什么?

    莫非都只是她一时兴起,唯独他当了真么?

    他的心口不可控制的动荡,神情僵硬的泛起赤白,然后就亲眼看见面前的女子毫不犹豫的颔首应答。

    为了不让他有一分多余的奢望余地,她甚至字字笃定的丢出来,字字便如利剑生生扎进他的骨子里。

    “是,我从未曾喜欢过任何人。”

    语落,教主的神情霎时凝做坚冰,眼神直直盯着前方坦坦荡荡回答他的女子,同时胸口的某处深底刚缓慢搭起来的梯台,逐块逐块的大片碎裂掉落摔进了一望无际的黑渊里。

    是他蠢把假话当真心,错把鱼目当珍珠,盲寐认为真有痴心人。

    是他错了,彻彻底底的错了。

    这天下人,果真都是一般负心的。

    “今晚确是本座糊涂的厉害了,竟胡言乱语的冒犯了楼姑娘。”他扭目看向远处的黑暗,字字冷冰冰的道,“更深露重,楼姑娘还是早些回房去吧。”

    说完转身甩袖,大步头也不回的下崖离开。

    留下女子一人站在原地眼露惊诧,目送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迅速消失在眼前。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融入了浓浓黑暗里不见踪影,她还是站在原地没能反应过来,过后许久才是后知后觉的低埋下头,不知是在想什么。

    其实她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她方才所说字字句句皆是实话,并未欺瞒与他半分。

    可为何心里却觉怪异的沉重?为何最近开始,她总觉得自己开始有些不太对劲?

    她呆呆的握着碎蝶,心口竟是一阵阵莫名的怅然若失。

    她无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东西。

    等到她猛然醒悟过来时,慌忙摊开掌心低头一看,便见一只金尾羽翅的蝴蝶瘫在她掌心里动也不动,灿金的尾翅都碎成了两半,瞧着好不可怜。

    蝶儿,果真死了。

    心口,一下空了。

    她看着这惨死的无辜蝶儿,突然就莫名其妙的回想起教主临走前仿佛再度被无情抛弃的悲戚神情,嘴角苦涩,眼眶泛红,眼底深处都溺满了麻木的失望与自嘲。

    她刚是想着想着,突然觉得某处开始有些发涨起来,是酸酸涩涩的揪疼感,令她竟觉有些难忍。

    至今楼兰看过了无数的书籍,各种方面均有涉猎,唯独就没有看过凡间流传的情爱话本。

    因此,她没看过话本里那些纠缠的情情爱爱,缠绵的痴男怨女,所以就不懂得这个突如其来的症状其实有一个极其合适的词可以描述。

    心疼。

    而她更不知晓的一件事便是,往往伴随着心疼而来的是更加复杂且令人难受的东西。

    这是她一向看轻的凡夫俗子们沉迷在万丈红尘之中,终生也难以琢磨透彻的东西。

    可怜的是,事到如今,她却不知,她也即将成为那让她深深不解,又深深轻视的其中一员。

    可惜的是,她尚不明白,也无人相告,便只能任由这个情况越演越烈,直至无法挽回之时。

    楼兰忽地“啊”了一声,伸手一把捂住猛地犯起疼意的眼睛。

    比起上次,这次疼痛更重,宛如针扎般的剧烈,一时疼的她不能抓紧手里的蝶儿,手心颤颤埋进眼眶里。

    直过了好半刻,这股疼痛才是慢慢褪下,却仍有阵阵余疼缠着眼眶,让她几乎疼的跪下了地。

    想起上次也是突然的微微一疼,便没被她太放在心上,而如今时日不过月余又频繁再起,疼感却大不一样,显然是她的眼睛出了大问题。

    她强自忍耐着这股难忍的疼痛,不禁深刻怀疑起自己从小习到大没有过丝毫阻碍的内功,如今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事关她多年苦修而得的一双好眼,是万万不能有一丝损伤的,看来这地方不能久待,要快些回去翻翻书确保无事才好。

    她捂着隐隐作痛的眼眶,这般默默心想道。

    到了这时,眼睛的余疼便彻底消散了,她放开手,眼神放空的看向前方,不禁喃喃自语。

    “果真如师父当年所说,来了这外界后,我好像就开始病了呢。”

    忽然,突闻哗啦一声,她的身后崖下,一下漫出了无数扇着金翅羽尾的百翅蝶。

    恍若无数的星辰在此纷纷坠落,煞是奇幻瑰丽。

    夜漆月明,紫萝花树,她长身玉立的站在百蝶之中岿然不动,衣袂翻飞,黑发纠缠。

    如同深夜里的妖灵鬼魅。

    19

    任盈盈娇羞的对了对手指,不能怪她年幼经不起诱惑,实在是这个女人太迷人。(字面意思)

    “偷偷告诉你,我昨天清早看见教主从七位夫人的住所走出来了,听守门的弟子说,教主已是连去了多日了!”

    “真的?教主可已许久未曾在潇湘苑歇过了!”

    “真的真的,我还瞧见教主的脖子和手背上有几处红痕呢,而且那几日夫人们都没有出门半步呢,嘿嘿!”

    “教主果然英武雄伟让人敬佩。诶呀,我是不是该嘱咐后厨给教主多备些养身的羹汤啊?”

    “快些备着吧,这日日夜夜的,教主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啊。我看哪不用多久,那杨总管就会彻底失宠咯,没了教主的宠爱后,看他还怎么耀武扬威……”

    待那两个奴仆低声细语的打笑着走过回廊后,杨莲亭才从花亭的转角暗处无声无息的走了出来。

    一脸阴沉,眼底晦暗。

    脑子里一阵阵回荡着这两个背后嘴碎的仆从最后的字字笑骂,字里行间满是深深的鄙薄与看好戏的嘲讽,他狠狠的咬了咬牙,旋即扭身大步离开。

    那厢,后山的一处雕花小院,教主正懒懒的撑臂坐在悬栏藤椅里闲闲垂眼,看着正对面的任盈盈低眉弹琴,指法干脆利落,琴声悠远顿挫,养眼又养神。

    一身粗衣麻布的和蔼老者就站在一旁,闭眼听着这悦耳琴声连连抚着白须颔首。

    很快,一曲稳重落完,任盈盈从琴中袅袅抬眼,弯弯眉眼笑的璀璨夺目,软声细气的道:“东方叔叔,你瞧盈盈弹的如何?”

    “不错,比起上次大有长进。”教主颔首,笑意在眼眶里蔓延,“看来曲洋把你教的不错。”

    “属下不敢居功,是圣姑的天赋着实难得罢了,属下也不过在旁是略微指导一下。”旁边的曲洋语态谦虚的弯腰拱手。

    “做得好便是做得好,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假话作甚。”教主懒洋洋的一挥手,“你教好圣姑本座很是满意,过后你自去三娘哪里领赏便是。”

    知晓教主不喜假意奉承,曲洋不敢有违,痛快的拱手稽礼应下。

    任盈盈起身离开琴桌,蹦蹦跳跳的走到教主面前,眉开眼笑的讨礼道:“东方叔叔,曲长老都有赏,那盈盈赏什么啊?”

    “真是怪了,这琴是你想学,人是你要来的,什么好处都是你占尽了,你竟还向本座要奖赏?”教主听得笑容分明无奈,却又满是宠溺,“也罢,你说说,你想要什么。”

    “唔,盈盈想要什么都可以么?”

    教主阖眼,淡淡微笑:“本座能做到的,都可允你。”

    “那,那盈盈,”面前的任盈盈娇羞的扭了扭手指,“盈盈想再见见那个人。”

    教主的眼神一下沉厉,眼底的冷光直逼摄人心魂。

    “……那日家宴上的女子。”任盈盈装作没有看到他顿变的眼神,脸颊红扑扑的扭捏补充道,“就是那个,那个长得一般,性格冷傲,还让盈盈看了一眼后就昏倒的那个紫衣女子。”

    “……”

    侧身靠坐在藤椅里的教主放松坐姿,缓缓垂下眼轻轻一笑,又是旁日里那个骄纵可亲的东方叔叔了。

    “盈盈啊,本座听着有些迷糊了,你这到底是想见她呢,还是不想见她呢?”

    他话里满是挪愉的意味,任盈盈的脸更红了,大大漆黑的杏眼招子羞恼交加,更衬的她唇红齿白,实在可爱。

    他目光暗暗贪婪又嫉妒的看着眼前一举一动皆是显尽娇俏的盈盈少女。

    十五六岁的姑娘,正是芳华正好的年纪,无论是羞是怒都美的惊人,教人艳羡。

    面前的任盈盈没有察觉到他心里翻涌的思绪,只娇嗔道:“东方叔叔,你莫要再拿盈盈打笑,再这样,盈盈可要生气了!”

    “好罢,本座不笑你了,”教主笑的温和可亲,随口应下道,“否则你一时恼羞成怒又把这琴砸了,本座可再难给你寻一把一模一样的回来。”

    她年少就喜琴,在她前年生辰之时东方叔叔便特意找来一把千年古琴作为贺礼送给她,后来被她不小心失手摔了。

    为此,她难过的两日没有吃饭,东方叔叔便又派人花了重金大力再给她寻回来同人同工打造的一把,任盈盈又是感动又是欢喜,便十分的喜爱珍护这把琴。

    他说的平平淡淡,随口自然,话里话外却皆是对她的宠护与偏爱,似乎哪怕她真的再摔了一把,他也会想法设法的给她找回来一把原样的,管教她欢喜满意。

    任盈盈听完这话心情难免有些复杂,神情仍是不改分毫,便倚身靠着藤椅,撒娇般的询问道:“东方叔叔,你到底让不让盈盈见她麽?”

    “本座几时没让你见她了?”教主不以为意,随口笑道,“她又不是本座的所有物,见她还需要经过本座的同意。”

    说着他便沉了脸色,蓦然想起那晚那时她直盯着自己说出来的那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只觉心口莫名的扯了扯,又苦又涩,教人莫名难受的很。

    这几日几晚,他独身一人时就会时常想起那人那话,然后就越想越暴躁,越想越难受,直恨不得举掌把所见之处皆一一打碎落得个眼前干净才好。

    一个满口谎话,手脚鲁莽的混账东西,真该当初一掌打死了事,还省得如今这些麻烦琐事缠着他让他不得安宁。他恨恨的心想道。

    这时,前方飘来一声疑惑,不尽惶然:“东方叔叔?”

    他迅速回过神收了脸上的戾气,佯作无事的笑了一笑,继续说道:“盈盈若是想见她,自可随地随时的去见,本座不会阻拦你。”

    “可是,可是盈盈……”任盈盈眼睛失落落的看向自己的脚尖,娇嫩白皙的脸蛋露出落寞的神色,“盈盈派人去找过她几回了,她都不肯来……”

    她抬起眼,目光极尽期盼的注视他:“盈盈听他们说过了,她只应东方叔叔的话,其他人她压根不搭理的,就连童长老他们都是亲自去了她的院子才能见到她,而且待不了多久就会被她赶出来。”

    他愣了一楞,不免诧异:“你所说当真?”

    任盈盈哀怨的看着他使劲点了点头,看着小样子似乎是委屈坏了。

    也难怪,她身为日月神教的堂堂圣姑,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教主都私心宠着她纵着她,几时被人这般的轻视慢怠过。

    一旁的曲洋适时走上前,恭声应衬道:“回禀教主,圣姑所言确是事实。”

    说着他迟疑半刻,再道:“属下曾听过童长老与桑长老提及此人多次,说她乃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天性自持端重,又有一双夺神凤眸,便心高气傲的很,从不肯轻易假色与人前,一旦不想与谁说话,或者不想见人时,便看也不看对方一眼,直接出声命令离去,无人可以违逆与她。”

    “本座是知道她性子不好,又说话刻薄,”教主听后抽了抽眼角,语气微妙道,“但本座也没发现她竟是高傲至此,这般不待见外人啊……”

    童百熊和桑三娘等人自不必多说,便是那数月前,她还和一个初次相逢的‘外人’当晚相聊盛欢,此后夜夜相逢皆是接触亲密,说话袒露,根本就没看出来她如此排斥外人啊。

    “东方叔叔,那是因为她对着的是你啊!”靠着藤椅的任盈盈愤愤不满的埋怨他道,“她只对东方叔叔一人有求必应,随叫随到,别人根本入不得她眼里半刻钟啊。”

    “……”他有这么特殊么?她又真有这般顺着自己么?

    对此,教主表示深深的怀疑。

    这时,一声低语的呢喃突然响起在耳边,字字贴着他耳畔,恍若还有滚热的气息直从耳郭涌入脑内,烫的他浑身一震。

    “我喜欢纵容你。”

    听着这声在脑内回荡的呢喃,教主猛地从藤椅里坐起身,半人高的藤椅缠叶互相撞的哗啦作响,这突然的举动把任盈盈吓得往后大退了半步,小脸惊慌失措的望着他。

    “东方,东方叔叔,你怎么了?”任盈盈战战兢兢的瞅着他阴沉的脸色,小声试探他道,“是,是盈盈说错了什么嘛?”

    他这才回过神,侧目就见任盈盈微微泛白的惶恐脸色,以及一旁蹙眉不语的曲洋,他忙收拾了心里紊乱的思绪,神情迅速恢复如初,温和笑着随口给出了个理由。

    “没有,是本座方才忽然想起一件还未处理的重要公事……”

    话未说完,有黑衣侍卫大步进来在前方躬身跪下,扬声唤道:“回禀教主,杨总管在院外请见教主。”

    他闻言很是惊诧.,这是自打莲弟出牢以来第一次主动请见他。

    往常莲弟做完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后,只要他当晚没有批阅教务折册不需陪伴在侧伺候茶水,便会直接回去自己的院子不再外出一步,任他三番五次相邀夜晚共处也始终不肯松口相陪。

    距离当初定下的半月期限还有最后三日,他本以为要等到期限过后重新对外恢复莲弟的恩宠偏护,让教内上下不敢再轻慢莲弟,莲弟才会逐渐放下心里的芥蒂与他重归旧好,不想莲弟就先向他服了软。

    果然,还是莲弟待他有心,不像某个许诺又毁诺的可恶骗子。

    把那些无望的可笑悸动纷纷压进了心底的深处,教主站起身连摆了摆手示意快些让人进来,脸上都是喜色难掩。

    中途又想起相约的期限还在,他便收敛了过于激动的举动,尽量故作平时的镇定模样,咬声吩咐道:“让他进来。”话音未落又立时改了口。

    “等等,本座出去吧。”

    迎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他悄悄握紧了拳头,姿态从容的解释道:“本座正好要回去了,便不需他进来了。”他已是急不可耐的想和莲弟两人回到主院,然后牵着莲弟的手共剪烛西窗下,耳话把相思聊。

    见他忽然之间就说要走,任盈盈不甘心的咬着唇走上前两步,漆黑眼珠直盯着他,嗫声嗫气道:“东方叔叔,那盈盈?”

    他低眼瞧着身边目露期盼的少女,不禁墨眉蹙起,这才意识到此刻还有一个任盈盈苦苦等着他的答复,一时间倍觉麻烦起来。

    20

    七位夫人委屈的哭成了泪人,愤恨控诉:不是,给女主的锅怎么还能转发呢?

    诚然如她们所说,确实次次他都能把那人召来,但那人也不知是故意拖延还是生性散漫,每次都要花费不少时间等候,往日没什么要紧事便也算了,但这会儿他哪里还能腾得出空来苦等她呀。

    他目光遥遥望向前方院外,只恨不得此时飞奔出去,偏偏她又拦着自己不得脱身,心里简直是不耐的很,一时急了,索性随口吩咐道:“你…盈盈就跟着本座吧。”

    “啊?”

    他勉强耐着性子解释道:“本座回去的路上正好经过山水汀,那处离藏花小楼不远,本座就亲自领着你去,她自然就会见你了。”

    闻言,任盈盈一下就欢欣鼓舞的笑了。

    “谢谢东方叔叔!”

    说完,转头就蹦蹦跳跳的跑到琴桌后面的精致小箱子旁,迫不及待的从箱子里拿出了许多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再一股脑的亲自抱在怀里小跑了回来,闪闪发光的眼神连连示意他快领着她前去。

    看着她满目期盼的洋溢笑脸,以及怀里显然都是为了讨好她的各种小玩意,教主看后忽然觉得心里很烦,很不爽,很想发火。

    方才因为莲弟主动来寻他而起的满腔欢喜,已是眨眼间就去了大半。

    此时此刻,他竟然就已经开始后悔答应带她见那人了。

    藏花小楼,后庭院,举目皆是缤纷花色,萦绕着满鼻的花香。

    几名婢女远远站在阴凉花廊下,数双眼睛就时刻关注着斜前方的情况,以防出了半分意外她们可以立时出动。

    一处盛开垂枝海棠的花丛边,楼兰手持锋利的大剪刀正慢条斯理的修剪着花枝绿条,身后便站着愁眉苦色的童百熊。

    “你总来扰我作甚?”她一边专心剪,一边冷淡道,“我已经帮你们做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我如何?”

    “可丫头,你不能只管杀不管埋啊。”童百熊哀怨的瞅她细窄高挑的背影,“老子瞧着这几日教主和他已有死灰复燃的感觉了,你们相约的半月之期没剩个几日了,介时难道又让那可鄙贼子把教主拐了回去!?”那他们至今的所作所为不都付之东流了嘛!

    “这是你们的问题,与我无关。”前方的人冷冷道,“我当初就提醒过你们,让你们尽早想个法子令教主心着别处,不要再一心扑在那杨莲亭身上耗费,这些繁琐情爱本就不该让他再折第二回。”

    童百熊的脸色一变,嗫嚅辩解道:“法子,法子我们,我们想了啊……”

    “想了什么?又是怎么想的?”前方的人终是回头,目光如箭的刺来,“就想着一天围着我唠叨,催着要我去你们教主面前多转转,把他身边的狂蜂浪蝶全招到我身上来?”

    童百熊被她的目光刺得脑子一震,当即无言反驳,随即眼神慌忙躲避开。

    “……也,也不全是这样的。”

    “那你们还想着如何?”楼兰的神情冷冽,声音刺骨,“我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招蜂引蝶的花,每日里不是精心打扮勾引人,就是要小心庇护着你们教主不被色诱,真当我这双眼睛是为你们教主而生的么?!”

    “也,也不至于说的这么难听嘛,丫头。”童百熊也自知有愧不好狡辩,只得被她斥骂的焉头巴脑,几乎快抬不起头,还小声嘟囔道,“老子和三娘这不是没你聪明想的多嘛,我们只能想到让你……”

    话未说完他及时想起桑三娘之前的嘱咐便瞬间住了口,又惹得楼兰怀疑的多看了两眼。

    “反正,反正我们现在的全部希望就寄托在你身上了!”

    童百熊是个四五十的壮硕汉子,平日里说话直来直去,稍不如意便是暴跳如雷,可此刻在这才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面前,却委曲求全的像个老小孩。

    他眼巴巴的盯着她,哀声苦求道:“丫头,你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你一定要帮我们最后一次啊,不然这神教就完了,教主的一世英名也会折在那小人的手里啊!”

    见状,饶是毒舍如楼兰也下不了狠口,最终重重叹息一声的回过头,盯着前面盛开的层层花朵,在阳光下美不胜收。

    她极其无奈的开口道:“无论我是如何的神通广大,算计得当,我也只能让杨莲亭与教主的关系短暂分离,但他们之间的嫌隙已经扩大难以修复,若你们后续攻击不足,迟早这些辛苦都是白费的。”

    “那,怎么办啊?”童百熊惊慌反问。

    “……事到如今,我也一时想不到法子。”她背对着童百熊,抬手轻轻按住了自己的一只眼睛,沉沉再次叹息,“而且,我的眼睛最近似乎也有了些问题需尽早离去,再拖下去我怕会更严重。”

    随着那日过去,她的眼睛竟是开始逐渐失去控制,时暗淡时灿亮,连她自己有时不小心照镜子都会无意被自己的眼睛所迷,所以她轻易不再出院子,连身边的人也远远派开,免得被发现了异常。

    除此以外,眼睛可以控制人心的能力也开始下降,比如方才就是一个好例子。

    被她回头凝目看后,童百熊竟然恍惚了半刻不到就迅速回过了神,只是他一向大大咧咧的,根本没察觉到而已。

    这么多年以来,她的眼睛从未这般异常过,便隐隐约约的知道,情况正在往她根本掌握不住的方向一路狂奔。

    若非还有对童百熊等人,以及那人的承诺未实现,她早便离开黑木崖回去查看眼睛的异常了。

    听完她的话,童百熊立刻大惊失色:“丫头你的眼睛不舒服了?你等着,老子马上去叫平一指给你瞧瞧!”说完风风火火就欲转身往外跑。

    “不用,大夫看不了我的眼睛,你不用去叫了。”楼兰及时阻止了他。

    童百熊一听就想到她那双眼睛看谁谁手脚发昏,就是在世华佗也难以保持理智清楚的给她诊断,神情顿时难看了,又苦色担忧道:“丫头,你的眼睛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好端端的就出了毛病?”

    楼兰摇头叹息:“至今已是无缘无故的痛了两三回,我想应当是我修的内功出了问题。”

    “内功?”童百熊听完一顿,猛然拍掌,喜色道,“对了,教主天赋异禀,当年修的内功便是我教绝学,如今普天之下再难有人能胜过教主的内力,自然他便是最了解内功的人物,让他给你瞧瞧便是!”

    正好教主就不受她眼睛的影响,而且,两个人独处治疗,说不定还会引发些什么举动呢。

    到时候嘛……嘿嘿,一切就是水到渠成,功成自然了,她还能多说一字半句怎地!

    他在心里把一把如意算盘打的劈啪作响。

    “不必了。”楼兰直接下意识的拒绝了这个听起来很靠谱又合适的提议。

    如意算盘落空了,童百熊一下大惊失色,反口质问道:“啊,为啥?!”

    “……”楼兰犹豫了半响,还是答了他,“我几次眼疼,似都是因为你们教主的缘故,若再让他给我诊治,我怕是还没等他治好就先活活疼死了。”

    “这怎么会呢?!你那眼睛究竟是因为......”童百熊总觉得听着很有些古怪,刚要细细询问几句,忽然有人从院外疾步冲了进来,急头白脸的直冲着童百熊与楼兰而来。

    随着她的扬声大喊,原本满座安寂的院子眨眼间就变得喧闹。

    “老熊我总算找到你了,你快去劝劝教主啊!”

    童百熊看着来人一脸急色,发丝飞扬,心里也慌了,忙问道:“这是怎么了又?”

    “老熊,教主他,教主他,”桑三娘狠狠咬牙,“教主他疯了!”

    莫说童百熊,便是楼兰听后都是一惊。

    “三娘,你说清楚点!”童百熊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怒色追问道,“教主到底怎么了?!”

    “教主他,”桑三娘瞪着他,一字一句的咬牙吐字道,“他要杀了七位夫人啊!”

    童百熊与楼兰双双身体一震,错愕不已。

    原来如此,一朝之间忽然就要杀光陪伴自己数栽的枕边人,这在他们看来,的确等同于疯了无异。

    楼兰心里暗暗叹气。果然,就算她一时扭转了二人的关系,历史的进程依旧在步步前行。

    童百熊脸色赤白的追问道:“这无缘无故的,教主怎么会突然决定要杀七位夫人?!”

    “不知道啊!”桑三娘焦躁的揉着头发,脑子里也是一头雾水,“暗中保护七位夫人的其中一名暗卫见情况不对,偷偷溜出来正好遇见附近路过的我,我知道以后马上转头就来找你了。”

    说着,她扯着童百熊的衣袖就往外走:“现在只有你能劝教主了,咱们快走,否则再迟些七位夫人就香消玉殒了!”

    两人才出了小楼没几步,竟发现了身后默默无声跟随的楼兰。

    “丫,丫头你跟来干嘛?”童百熊焦虑的对她摆手,“你那眼睛不好还跟着瞎凑合什么呢?你快回去,晚点老子再给你的眼睛想想法子!”

    “眼睛?”桑三娘急匆匆的脚步一顿,回头惊诧看来,“楼姑娘的眼睛怎么了?”

    童百熊刚欲简短说几句,就被身后的楼兰出声阻止了。

    “眼睛的事以后再说不迟,去教主那边要紧。”

    童百熊啊了一声,接着回过神就斥她:“你这丫头任性也不看看时候!教主今日此举,定然是有什么原因才会狠下杀手,即便是我们去了苦苦相劝也未必会善罢甘休,你又眼睛不好,瞎参合在一起要是被误伤了怎了得?你快些回去,好好待在小楼里休要出来乱走!”

    楼兰本就对她们几人的最后结局心有不忍,又想起那日七位佳人团团围着她说笑逗趣的场景,如今听着她们命悬一线怎能放手不敢,便抬脚直接走过他们,一边往前快步走一边冷声催促他们跟上。

    “休说这些无用之言,现在先赶去救下七位夫人才是要紧之事。”

    见状,童百熊与桑三娘也腾不出空好生苦劝这任性脾气的大小姐乖乖回去,又想到教主那边的急迫情况,只得破釜沉舟的追了上去。

    21

    玛丽苏扯高气扬的扬了扬下巴:教主,劝你谨言慎行,不要教我做事。

    哭哭啼啼的啜泣漫了整座潇湘馆,在上空徘徊飘散,惊飞了枝头的鸟儿们。

    人人屏息肃穆的庭院,一袭垂地暗红华袍的教主冷着脸,眼也不低,而他的身前就跪了七名佳人,个个眼眶抹泪,哭的梨花带雨,听得人不忍于此。

    丫鬟侍卫们远远的跪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大气不敢多喘一口,唯恐会惹来教主的注意,然后下一刻夫人们手边的毒酒白绫就摆在了自己的手边。

    猛然之间死讯将至的七名佳人团团伏靠在一起,几乎哭的不能自已,啜泣顺着眼泪淌出了河,破碎的眼光直往身前背手而立的男子连连投望,个个哀怨不堪的询问他,质问他。

    “夫君,呜呜呜,夫君妾身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夫君你低头看看妾身们,夫君...夫君,呜呜呜。”

    “夫君,你忘了你说过会疼爱妾身一辈子的么?”

    “夫君,到底是因为什么,你才会变成了这样?”

    “夫君,妾身们陪伴你多年,从未背离过你啊!”

    面前的哭声断断续续,话语字字锥心,教主着实是听不下去了,抬手往旁边的佩刀侍卫摆了摆手,无情的命令道:“既然夫人们没有力气,你们便亲自送夫人们上路吧。”

    那几名侍卫其实也不忍心对着几位花容月貌,性情温善的夫人们下这般狠手,可是有教主的命令在前,也只得当一回心狠手辣的屠夫,刚要举起刀来,便见两位夫人毅然站起身,样貌清丽绝凡,气质凝重威仪,让人一时不敢莽撞动手。

    “夫君,妾身等人从陪伴在夫君身边那刻起,便生是夫君的人,死是夫君的魂,夫君要生要死,妾身不会多言。”其中一个便是水红纱衣的雪千寻,她坦坦荡荡的站起来,不见慌张哀求,只有视死如归的镇定,“妾身只想问夫君几句话,还请夫君给妾身这最后一次的怜爱。”

    教主看着眼前眉目如初的佳人,到底狠不下心来,便沉声应允道:“问吧。”

    “夫君,你是早就厌弃了妾身们吗?”

    他沉默很久,还是诚实回答:“是。”

    雪千寻的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悲戚神色,又再苦笑寻问。

    “那么,夫君,你是真想让妾身们死么?”

    虽然早就对她们没了一丝的情谊爱欲,旁日里甚至连多看一眼都觉烦厌,可他依旧从未对她们动过杀心。

    包括今日,包括此时。

    他不着痕迹的微微叹息一声,还是诚实回答道:“并非。”

    本以为她还要再质问自己为何还要杀她们,不料雪千寻竟然只是多看了他两眼后便眼眶泛红,随即满是苦涩的对他莞尔一笑,再出口时已是往日温柔体贴的语气了。

    “夫君,妾身们并不后悔陪伴夫君走过这些年的岁月,那些情爱日子,妾身们能感知到夫君都是真心实意的,妾身便不觉遗憾了。”她的声音里已有颤颤哭腔,“妾身们走后,还请夫君好好善待自己,不要苦了自己。”

    说完,她便重新退了回去,与众位姐妹重新抱成了一团,还能故作坚强的安抚着其中最胆小哭的最厉害的一名姐妹。

    看罢,教主沉默半刻,转头看向了另外一人:“诗诗,你想问什么?”

    “夫君,”诗诗眼眶含泪的望着他,声音却是放的平稳极了,“诗诗一句话都不想问。”

    教主不免露出疑惑之色:“那你?”

    “诗诗只是想对某一个人说些话罢了。”

    说着,她扭头看向了他的身后,哀戚的神色顿变阴沉,眉宇之间皆是狰狞与恶毒,随即恶毒的字眼从雪白齿间一个个逼出来。

    “诗诗要诅咒如今蛊惑教主,欺瞒教主的小人。”诗诗死死盯着那人,漂亮的瞳目遍布怨毒之色,“诅咒他肮脏的唇一片片的烂掉,诅咒他散臭的肉一块块的腐烂,诅咒他恶心的骨一根根的挫灰,诅咒他生时被众叛亲离,一无所有,诅咒他死后永堕阿鼻地狱,受尽地狱业火永不超生!”

    她说的极尽恶毒,极尽怨恨,仿佛是在用自己的灵魂起势对他的诅咒,身后的人听后顿时表情大变,眼瞳颤抖,显然他也是害怕这咒怨会成真。

    教主立时怒声呵斥:“诗诗,你放肆,休得胡言!”

    “夫君,我们信赖有加,深爱不移的夫君啊,”诗诗摇摇欲坠的看着他,笑的快要掉泪,“你明明是武功盖世,英明神武的天下第一人,如今怎能败在了这种满口谗言,假面吝色的小人身上呢!?”

    他不耐烦再听,也想速战速决离开此地,便大大甩袖,冷冷命令道:“快些送夫人们上路,谁若敢阻拦也同样格杀勿论!”

    诗诗一脸绝望的倒进身后的姐妹怀中,与姐妹们一起沉沉闭上眼等待死亡的来临。

    侍卫们冷着脸提起刀,刀尖闪着冰冷的银光,正持刀欲挥时,一道低沉悦耳的玉戈之身在悲戚依依的院中贸然响起,犹如刺目金光破开了层层的厚重云尘,照亮了光明大地。

    “且慢。”

    突然闻听此声,众人闻声扭头一望,正见一袭紫衣金纱的女子出现在院门口,衣摆拂过艳花绿柳,发丝穿过清风花香,一步步如花神落凡的直走至他们的面前。

    教主蹙眉看着这人步步生莲般的走至自己面前两丈近的距离才是停住,随即抬眼看来,嗓音淡的如水:“东方教主,因何事要杀七位夫人?”

    听到她的质问后他心里竟是没有任何的感觉,反而这刻诡异的察觉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似乎,只有她心中不太爽利时,她才会言辞咄咄的唤他东方教主。

    他总觉得,要不是因为她有所顾及,估计还会直接连名带姓的叫他。

    虽说心里并没有因为她的轻慢有多少情绪起伏,他却故意冷冰冰的呵斥她道:“这是本座家事,你与她们也无亲无故的,怎轮的上你过问?”

    只以为是她正巧无意经过被内院的喧哗引了进来,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这里的事同你一介外人无关,快些回到你的藏花小楼去。”

    楼兰回眸看了眼身后啜泣不止的七位夫人,又回头看向前方眉头紧锁,随口打发她的教主。

    “既然教主想要关系,我便给教主一个关系便是。”

    教主听见她语中刻意的赌气便是一愣,还未再开口,就见她看向那七位可怜瑟缩的夫人,放缓声音道:“几位夫人唤我一声吧。”

    那几位夫人自然把她的样貌记得清清楚楚,当她一个眼神看来当即就魂飘了九霄,傻傻痴痴的应声唤道:“仙,仙子……”

    “换一个。”

    “神仙?”

    “……”好吧。她面无表情的扭头,义正言辞的对他开口说道,“教主听见了,几位夫人姑且当我是神仙,而神仙向来心怀万民,又怎会让信奉自己的虔诚弟子身首异处?还请教主手下留情,不要残害卿卿性命。”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人是在屋里看书看的糊涂了吧?他冷冰冰的斥道:“脑子不清楚就快些回去睡一觉,趁现在本座没有发火,赶紧回去,休要在此胡搅蛮缠。”

    “我没有脑子不清楚。”楼兰神情郑重的解释道,“我已经说过了,希望教主能放过几位夫人。”

    “本座不放。”教主扬起下巴,扯高气扬的看她,“你又能对本座怎样?”

    看着他眼中明晃晃的挑衅,楼兰稍稍一怔便是笑了:“我是不能对教主怎样。”随即眼光一转,看向他身旁不远处深深埋头,竭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男人,心里便已是了然了。

    下刹,便见女子的一双凤眸腾起金光灿灿,异光夺目。

    她直目盯着那人,笑容顿冷:“但是,我能对别人怎样啊。”

    “你,过来。”她连手都没有抬,直接对着那人颐气指使的冷声命令道,“谁若拦你半下,就地当场断指。”

    语落,在教主身边靠后一直束手沉默的英俊男子便极其顺从的从他身边走过,径直向她走去,教主看的一惊,当即怒声大斥:“楼兰?你怎敢!?”

    说着就要去拉拽那人的手腕,却是楼兰淡淡翩翩被清风送来的一句话及时制止。

    “东方教主,若我是你,便不会去碰他一指半毫。”她的声音极尽冷傲,极尽嘲然,“毕竟,那么宝贵的莲弟,若是因你断了一指半手的,可就悔不当初了。”

    于是他只能僵僵的收回手,眼睁睁看着男人一步一顿的走到楼兰的面前,然后……

    “跪下。”

    男人二话不说的就跪在了楼兰的面前,四肢匍匐,头颅低埋,半分未曾反抗。

    “莲弟!”教主脸色顿沉,难看至极,一双戾气的桃花眼狠狠瞪住她,“楼兰,你此时敢使妖术折辱莲弟,本座过后定要你悉数奉还!”

    “东方教主,我劝你谨言慎行。”楼兰眼角上挑,不甘示弱的看住他,字字句句皆是沉沉海水灌溉过的冰川,“如今你的莲弟就跪在我的脚下任我驱使差遣,但凡你对我有丝毫的威胁,我都能让他此时此刻就悉数奉还。”

    “你……”

    不待他多言威胁或者斥骂,楼兰直接出声询问脚边匍跪的男子:“杨莲亭,我问你,教主为何要杀七位夫人?”

    “是…是属下要教主杀的。”

    此言一出,满庭哗然,所有的目光纷纷然然的射过来,滋味各异。

    楼兰不管不顾,再问:“为何你想杀七位夫人?”

    男子似乎有些不甘愿回答出自己的心里话,但在楼兰的逼迫下,仍然只得迟迟顿顿的一一坦诚回答。

    “因为,因为属下之前听到他们私底下说,说教主留宿潇湘馆多晚,他们还说,属下不久就会失去教主的恩宠,属下害怕,便找教主质问此事。”

    22

    教众们为玛丽苏疯狂打call呐喊:女神,你除了当女神,有没有兴趣当我们的教主夫人啊?

    呵,果然如她所料啊。

    楼兰抬目讽刺的看向前方身体僵硬的教主,再接再厉道:“那么,教主如何说的?”

    “…….教主,教主说他只是心情不好,便和夫人们喝了整晚的酒,听了整晚的曲,并,并不曾有其他接触过。”他踌躇了好一会儿,不待她追问便不情愿的自主坦诚了一切。

    “其实,其实属下也知教主与那七位夫人并不会有亲密举动,只是属下心里担忧真的会失去教主宠爱,担心教主被其他人所迷后抛弃属下,所以属下才……”

    话说到这里时,显然已是涉足到他最不愿被人探索的区域,便有些动摇了,匍匐的脊背开始轻微的摇摇晃晃起来。

    她眼睛摄魂迷心的能力越是遇上人们深藏在心底,不愿公诸于世的阴暗区域,越是难以轻易控制,甚至遇上自控力极强的人就会直接就断了。

    可楼兰并不担心他逃离自己的管控,为了能一眼控魂摄魄,方才那时她催动了全身的功法。

    虽说现在她的夺魄摄魂之法时灵时现,效果也大打折扣,但凭借她动用了自己全身的功法加重加深催眠与控制效果,区区一个自控不强的杨莲亭,在她手下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婴儿罢了。

    看着前面表情僵硬的教主,楼兰自然不打算就此放过,继续冷冷追问:“才怎样?”

    果然,杨莲亭吭哧吭哧了一会儿,还是回答了。

    “属下才,才故意向教主发火,然后逼着教主答应,答应杀了七位夫人证明……”

    后面的话就无需多说了,在场之人不是傻子,哪个还能不懂他只因害怕失去宠爱就起杀意的卑劣私心。

    “如何,东方教主?”楼兰冷目注视他,“事实如此,你还要杀七位夫人么?”

    教主的脸色冷了,一时没有答

    当着众多仆从奴婢的面要是轻易答了,他一教教主的威严就会被损,事后定有大段大段的流言蜚语四处流传,说他不仅被一个失势男宠轻易蒙蔽,还要为他杀尽自己曾经的枕边人。

    为了一个登不得台面,而且先后犯罪不小的男宠,这样茫昧又残忍的教主,当真值得他们誓死效忠吗?

    可若是不应,莲弟还在她的脚边跪着,因她随口一句话就会生死不顾。

    教主袖下的掌心握紧,桃花眼冷冷的盯紧她。

    “怎么教主,你还做不出决定么?”楼兰对他淡淡一笑,“那我就帮教主一把。”

    说完,雪白的手腕一抬,淡淡吩咐道:“杨莲亭,你站起来。”

    男人便站了起来,恭恭敬敬的垂着头束着手,心甘情愿的等待着她的吩咐。

    然后楼兰抬手朝前就是狠狠一耳光打了过去,响亮啪的一声过后,杨莲亭的脸上就多了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她这一耳光没有留情,来势汹汹,杨莲亭压根没有料到,被打的头往旁一歪,脚也晃了晃。

    “不要躲。”楼兰冷冷淡淡的命令道,“也不要动,免得我打歪了。”

    杨莲亭像是没有痛觉一般的木偶傀儡,耳里只能听到她的指令,竟真乖乖的站直,垂着手躲也不躲了。

    楼兰顺势回手又是两个响亮清脆的耳刮子,干脆利落的三巴掌下去后,当即杨莲亭的脸就高高肿了起来,脸颊通红,身体也跟着颤了两颤。

    众人看的倍觉惊奇,分明看着是个温温秀秀的贵家小姐,怎么手劲这般大,两三个耳光竟能把五大三粗的杨总管打的都有些站不稳。

    当她顺势又是回手一个重重耳光打过去后,杨莲亭竟像真的站不住了,顺着手势就扑倒了出去几步远。

    几乎是在同时,四五根红丝缠着银针直逼她而来,楼兰不慌不忙,敏捷一个弯腰便躲了过去,连根头发丝都没碰着。

    回首时她扬袖一甩,顺手从中扯过,竟还两只手各扯住了几根丝线,指尖便正正夹着银光闪耀的银针,竟是能游刃有余的扯着数根红线银针而毫发未损。

    当她抬目顺着红线的尽头望去,果不其然就撞上教主惊诧不已的目光。

    “你竟然会武?”惊诧过后,教主便是大怒,“你竟敢骗本座?!”

    “我只是没有用过武,却从未说过我不会武。”她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又何来的骗字。”

    “你休要再诡言狡辩!”教主怒斥道,“本座从未发觉到你身上除了那怪异眼睛的内功外,还有其他的本领,你还敢说不是故意遮掩欺骗?”

    “那若是我说,”楼兰不辩不应的回他,“我身上的的确确只有这一种内功呢。”

    “还在满口谎话!”

    教主看她到了现在还在强词狡辩,更是愤怒不已,脱口说道:“你那内功本座早就暗中探查过,除了运转的方式不同以外,只是普通的经脉流转,且内力积累薄弱,只能支撑你使用蛊惑一类的浅显外功,连发出剑气都只是勉勉强强,现下你却可轻松接下本座的几根银针,没有数十年的内力怎能做到?!”

    “各中缘由我不能告诉你,”楼兰便不慌不忙的回答他,“但我对你所言,从来都是字字为真,句句不假,未曾欺骗过你半字。”

    她顿了一顿,再道:“我与杨莲亭不同,至今他欺瞒过你无数件事,我除了确实不能告知你某些事以外,连一个字也未曾欺瞒过你。”

    听到她字字铿锵的表述,证明着她的所言诚意,教主便是一愣,手里的银针刚是微微松懈随即又猛然想起了什么,当即脸色更沉,一口银牙咬紧,狠声冷气道:“好个嘴含蜜箭的浪荡女子,又在谎话连篇的欺瞒本座!”

    她何时欺瞒过他什么了?楼兰一怔,刚要询问,却见教主宽袖一甩,手腕翻折,两人之间相连的红线便迎风根根断裂开来。

    手间相缠的力道猛然脱离,楼兰没能及时站得稳,刚往后一退,便听前方传来破风之声。

    她抬头一看,眼瞳顿缩,竟是比之前多了两三倍的红线银针从前方以各个角度飞刺而来,若是普通人即便插翅也难逃,直接会被扎成了刺猬!

    方才教主刺来的四五根银针只是想缠住她的四肢,以此制止住她的举动,针线刺来的又慢又轻,连针头都是倒着的,唯恐会一不小心就伤着她的细皮嫩肉,因此她只需轻松一避就可躲开。

    但现在再刺来的攻势就大不相同了,针尖根根闪着刺目银光,针刺来的速度奇快如破竹,根根线线直逼她的周身大穴,只要被刺一根都会令她当场软身倒地,动惮不得。

    面对的是天下第一人最擅长最厉害的武器,楼兰不敢怠慢,当即往后跃身一跳,绕着身后的梁柱旋身一躲,三分之一的针线就悉数钉入了那石柱之中,每一根竟足有半尺之深!

    她来不及移目去看,绕过梁柱后抬手再是一掌,便见其中又有一半的银针红线顷刻凝结成了霜,纷纷掉落在地。

    掌操针线的教主自是清楚看见了这幕,瞳孔凝紧:“寒气凝冰?!”

    他咬着牙关,再次手腕一沉,操控着针线打了个弯,然后看着那为了躲避仿佛有灵性的针线而绕着庭院的树木飘忽游走的女子。

    “你是道派的人?”

    楼兰头也来不及回看,顺势弯下腰躲过迎面刺来的三根银针,抬手夹住三根银针,顺势往回一弹,又是七八根红线针头撞在了一起。

    她这才能勉强抽出空,头也不回的答他:“几时规定了,用凝冰掌就是道家的人。”

    说完,抬手又是一掌打过去,掌风凌厉又沉重,正好刺来的数十根银针被这一掌打的或是弯曲或是断裂,猛然各处飞开,红线凌乱的散落在地,断针则胡乱的扎进了墙壁树木之中,深不见底。

    直到这时,楼兰才终于有了一会儿喘气的余地,她回头看向那最开始被针线穿透的石柱,心都颤了一下,可想而知若真是她躲避不及该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她凝目看向前方的人,沉沉说道:“东方教主,我并未在教中伤过任何人,对东方教主更是不敢有异动,为何反而对我这般狠心?”

    “你没伤过任何人?”教主瞥了一眼斜前方地上缓慢爬起来后捂着头小声呻吟的人,声音更冷更沉,“那莲弟脸上的红印子是猪打的么?”

    “那是他自该承担的代价。”楼兰理直气壮的说道,“若不是我及时阻止,这会儿他脸上的红印子,就该出现七位夫人的脖子上了。”

    教主一噎,懒得再与她废话,只衣袖甩动,指尖翻转,再次挥动针线直奔她而去。

    “强词多话的无赖小儿,”十数根针线过后,传来他冷冷的话语,“能完好躲过本座的针,再来跟本座说这些无用闲话吧。”

    楼兰简直是被他那些数不尽又麻烦的针线弄得心烦意乱,难以应对,索性弯腰蹲下,抬手向地面拍去,淡淡的雾气从她掌间溺出,随即竟然就见地面以她为圆心,薄薄的寒霜就覆盖了地面。

    之后,便见几根冰凌平地而起,正好缠上快逼至她面前的红线,红白两色交缠在一起后再难往前,她便抬手握住冰凌,手间稍稍使力,便悉数在她指尖碎裂成了冰渣掉落在地。

    “教主,你要打,我不反对。”她站起身,无奈道,“但我显然赢不过你的银针,若教主不想落个欺负两手空空的弱女子的名声出去,便不要再用银针了。”

    两手空空的弱女子?你这样的弱女子却能接下世间上多少的英雄豪杰都都接不下的银针,那他们是不是不用活了?

    教主倒是没有说出这话,却也没有反驳,冷哼了一声后果真转手翻袖收了指尖的银针红线,直接跃身上前便举手向她迎面打去,楼兰闻声辩位,及时的回头一掌刚好与他对打在一处。

    在场众人便觉一道强力的劲气扑面而来,纷纷被扑得往后倒退了几步,院中的几棵百年树木也从腰折断,断面整齐。

    待众人回头再看去,便见前方打的水火交融,有来有往的,速度快得近乎残影。

    看到这幕,他们不禁呐呐感慨,想不到真的有人能与教主打的风生水起,数招过后还不落下势。

    能文能武,心地善良,还有天人魅眼之姿,能让教内上下一致的推崇喜爱,这不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教主夫人形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