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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坐车回去的时候,之前打过电话的那个人终于回拨了电话。

    他很清楚地告诉我。他姓房,是李竭的辩护律师。李竭在去年十月被起诉挪用公款,他在那个时候找到房律师替他做辩护。

    他说事情的细节不能在电话里说,问我什么时候有空,请我去他的事务所见面细谈。

    我今天没有空,明天下午一点,可以吗?我问他。

    可以,我会给你发事务所定位,明天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

    好的,谢谢房律师。

    我挂断电话,在心里算着日期。

    去年十月被起诉。十二月的时候,他开始不停请我吃饭,将那些牛皮纸袋交给我,难道他在那个时候就预料到自己会出事吗?

    我让出租车直接停在了和李浅良约定好的江畔。现在我去哪里都一样不安,只有在这里等他时才稍微感到安心。

    我们第一次走过这这个河坝的时候,我满心满眼都因为他是李竭的儿子而恨他。可在他一声声叫着我思思的时候,我却又心软得一塌糊涂。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输给他了。

    思思,我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转过身的时候,他已经走到我面前。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会出现在安阳区的公安局,我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回来没有联系我。

    我们牵着手,一如往常,沿着江畔慢慢慢慢地走。

    初春以来,这是我们第一次走在这条路上。

    我们从夏末,走过深秋,甚至熬过了那场大雪深埋的冬天,春天已经在眼前。

    李浅良,你之后要怎么办?我问他。

    他说,我在和妈妈商量。她坚持要我回集训营,但我想留在这儿,至少,我想陪着她。

    可假如他留下来的话,会面对很多他无法承受的现实。他妈妈让他离开,是最明智的选择。但我不可以劝他走,我没有资格。

    李浅良又说,我以为爸妈在闹离婚。如果不是这次回来认尸,我都不知道爸爸已经失踪了这么久。

    我问他,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他对我的问题感到疑惑,但还是回答我。一月末我去集训营的时候,是他和妈妈一起送我去机场的。

    一月,还太早,我最后一次见李竭在二月十几号,那时离除夕还有一周多。这样看来,我才是最后一个见过李竭的人。

    不,李浅良的妈妈,她一定知道更多我们不知道。

    思思,你怎么了?李浅良看着我发呆出了神,叫着我。

    没事,我对他笑着,我只是想,如果你留下来,那你这几个月的努力就白费了。

    你怎么和我妈一样?可是高考真的就那么重要吗?比家人还重要吗?他第一次对我用这样冲的语气说话。

    我没有办法解释,只能茫然地看着他。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凶你,只是我真的没有办法接受发生的这些事情。他很懊恼自己。

    我只想告诉他:在我心里,你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可以留下来。

    可留下来,你会受伤的。这些话,我没有说出口。我也不能。

    思思,这段时间我要多陪我妈妈,不能经常见你了。

    没关系的,如果你需要我,随时联系我。

    谢谢你,谢谢你还在。他紧紧搂住我,我窝在他怀中。

    回得很小心,也很轻:是我要谢谢你。

    第二天,我按照约定来到房律师的事务所。我将李竭留下来的所有证据与线索装进一个牛皮纸袋里,一同带到了事务所。

    房律师请我到的办公室,合上门后,我们面对面看着彼此,神色都很沉重。

    我告诉他,我已经去公安局确认过李竭的死。

    他告诉我,他其实也已经猜到李竭可能遇难的事,他表示很惋惜。

    房律师是那种已经经历过无数辩护案件的律师,很有经验也很老道。但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还在辩护期间,委托人却意外出事。

    我将牛皮袋里的举报信取出来,房律师看了信的内容,长叹了一口气。但看他并未有讶异或意料之外的神色。

    我问他,您认为他的死是意外吗?

    他也不能断言,只是拿出一只录音笔,递到我面前。他说,李竭当初找到我为他做辩护,那时候我们是有把握能够胜诉的。但在不久之后就有人通过各种方式阻止他和我见面。我们只好暂时不在明面上交流。可没想到他在十二月的时候接到了死亡威胁,这是威胁他的那个人打给他的电话录音。

    李小姐,你父亲的死,虽然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是他杀。但联系前因后果,还是可以推断出些线索,但这其中牵涉实在太深太复杂,如果你害怕,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房律师,你一定还知道什么。请告诉我,好吗?我恳求他。不能解决李竭生前的问题,他已身死,难道连死因都要蒙尘吗。

    房律师很难抉择。他确实知道一些事情,他不能轻易地讲出来,一是为了自己的安危,二也是考虑到我,倘若他说了,他怕我卷入这是非。

    我把牛皮纸袋里的东西都倒在他书桌上,邱荃英和李浅良的亲子鉴定,李浅良母亲偷情的照片。我没有带来一家三口的照片,因为觉得没必要。

    贤新金融的副总裁邱荃英,是最大的嫌疑人,这些东西摆在面前,这是我唯一能推断出的结果。

    房律师看到这些东西,才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神色,先前一直冷静沉着又安郁的神色忽然得多了抹惊喜。

    他竟然把这些东西交给你了!他抓起桌上我已经看过无数遍的报告与照片,忽然笑了。

    他冷静下来,眼神变了一个人似的看向我。

    李小姐,你真的愿意替你父亲鸣冤吗?你可能会遇到你根本想不到的危险。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的生命,可以被另一个人轻易地抹杀了。我更无法想象,我会遇到什么危险。在他决定将这些东西交给我的时候,他是不是希望我能帮他?

    房律师,我要找到害死他的人,至于鸣冤,法律会帮他的,对吗?

    房律师起身,握住我的手。

    李小姐,很感谢你。接下来我和你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牢牢记住,不能透露给任何一个人。

    我点头,应允他。

    房律师的话端,将时间拉回了二十年前。

    那一年,房律师刚从大学毕业,在一所小有名气的律师事务所做实习律师。作为实习律师,他的工作很简单,负责处理事务所案件的文件。

    带他的前辈是行业里颇有声名的老律师,那时候老律师正负责一起金融公司的不当竞争问题。案子局势已经十分明朗,开庭审理后就可以胜诉。而败诉一方的金融公司会面临着巨额的赔偿和倒闭的风险。而那家金融公司就是贤新。

    贤新金融的人找到老律师,求取私下和解。但起诉方不同意和解。老律师自然也不能擅自做主。

    没想到开庭前一天,老律师忽然出了车祸,人送进抢救室,出来时就直接推进了停尸房。老律师死了,他原本准备开庭用的所有资料都消失了。

    那场官司临时换了律师,因为缺失证据与材料,最后以贤新胜诉终结。

    房律师作为老律师手下的实习生,为他打印和处理了很多文件材料,老律师出车祸时失踪的那些文件,在他的电脑里都是有备份的。他原本想站出来将材料交给法庭,但事务所的老板制止了他。

    老板要他销毁所有文件,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房律师心中很愤恨,将所有文件证据备份云端,辞职离开了那家事务所。

    后来,房律师一直在调查贤新金融的动向。他始终觉得老律师的死和他们有关。

    我问他,所以李竭的死,也和老律师一样?一个公司,遇到了问题,就用一条人命去弥补漏洞?

    更复杂,他说。房律师因为回忆往事,眉头锁得很紧,这些一直埋在他心里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就连李竭都不知道。他继续说下去。

    房律师虽然对贤新金融所做的一切感到不齿,但为了暗中调查贤新金融,还是时常和贤新的法律部打交道。贤新金融赢了那场官司后,公司经济起势忽然前所未有,很快就迎来更大融资。两年后便在海外上市了。

    正是贤新上市的那一年,房律师第一次遇见李竭。李竭在贤新金融做了一个小小的项目销售员。

    也是在那一年,李竭和贤新金融的前董事长的独女周曈结婚了。

    房律师指着桌上照片里的女人,告诉我,就是这个女人,她就是周曈。

    李浅良的母亲。

    周曈为什么会和李竭结婚?我问房律师。

    他们其实没有结婚。不,应该说从法律层面来说,他们不是夫妻关系。房律师说,周曈在名义上和李竭结婚了,两人举办了婚礼,一年后生下一个孩子。之后李竭从销售员坐上主管的位置,一直到他死前,已经是贤新金融项目部的经理。

    周曈和他结婚后,一直利用他的职务挪用和转移贤新金融的资产。因为他们并没有夫妻关系,那些钱在转移出来后,经过各方清洗,都干干净净地过到周曈的账户名下,和李竭没有任何关系。也正是因为这样,李竭才在贤新安安稳稳地待了十八年。

    房律师指着周曈身边的那个男人,邱荃英,才是周曈法律意义上的丈夫。李竭转到周曈户下的资产,实际上都在邱荃英手中。他一直在私底下和周曈往来联系。

    我问房律师李竭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吗?

    他只知道周曈会不时和邱荃英见面,但却不知道他们的法律关系。他或许一直在骗自己,忍受妻子的背叛。

    为什么他可以忍受?他疯了吗?李竭疯没疯我不知道。我快疯了。为什么他可以忍受和一个背叛自己的女人玩假夫妻的把戏,却不能和妈妈在一起。

    房律师看出我的困惑,告诉我:因为李竭认识周曈的时候,身上背负了几百万的高利贷。

    高利贷?我震惊。他为什么会欠下这么多高利贷?

    这些事,他没有和我说。因为和案件无关,所以我也没有追问。事实就是,周曈答应替他还清高利贷,作为回报,他们以夫妻名义生活,并且李竭需要一直为她挪取贤新的资产。

    有了第一次挪用公款的行为,李竭就彻底没有退路了。只要他不配合,周曈随时可以举报他,让他入狱。

    真可悲啊,真可悲。我心里悲叹他。他这样的结局,我只能想到一个词——咎由自取。

    可是为什么李竭忍受了十几年,却在这个节骨眼,出事了呢?

    房律师架高手挡在面前,看向我,声调沉稳:因为贤新已经被架空,而邱荃英和周曈,已经做好准备携款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