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他们之间（三）

    男人最怕的就是：问对象怎么了，对象说，我没事。

    甭管这对象是男的还是女的。

    骆飞扬的前女友就总爱说，我没事。只要这三个字一出，骆飞扬就知道，出事了。

    当然一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些烧脑的推理游戏而已，他需要从至少三个月前开始寻找蛛丝马迹，并且进行抽丝剥茧的深入分析，最后补救成功，哄得人喜笑颜开，成功得到一句：哼，你知道错就好。

    但游弋从来没跟他玩过这种游戏。

    游弋一直都是简单坦诚的，开心就笑，不开心就——

    他好像没有不开心过。

    吹风机的噪音里，骆飞扬手指划过游弋的头发，男人的头发，不长，很容易吹干。

    从他们滚上床开始交往那天，游弋几乎从来都是笑盈盈的，永远有说不完的话，以及独处时非要缠着他不可的热恋情态，像以前洗完澡给他吹头发的时候，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安静。

    “好了。”骆飞扬放下吹风机，捏捏他的耳垂：“客人还满意吗？”

    “特别满意。”

    游弋仰头看他：“早就想问了，你吹头发这么熟练，做过发廊小哥啊？”

    之前的感觉回来了，骆飞扬高兴起来，手舞足蹈的：“发廊小哥倒不至于！那都是对着阮瑶头发练出来的，你是不知道，那丫头长到腰上的头发真的巨难吹，又湿又缠手，一不小心就扯着头发，吹风机一举就是半个多小时——”

    游弋头一歪，露出个无奈的笑意

    骆飞扬心道声糟，瞬间闭嘴。

    游弋挑眉：“怎么不接着说啦？”

    “不说了，绝对不说了。”骆飞扬疯狂摇头，从后面抱上去亲他了一口：“宝贝儿，我的错，我傻逼。”

    游弋笑道：“我问你啊，如果我是个女人，你还在我面前这样说你前任的事吗？”

    “那肯定不会啊。”骆飞扬无语：“我又不脑残，在现女友前面说这个不是找死吗。”

    游弋：“哦，那我？”

    骆飞扬叹口气：“害，我这个脑子总没转过来，跟你一男的在一块，总觉得还是跟哥们在一块那样，什么事都说，没想那么多敏感问题……”

    真是彻底的直男脑回路啊。

    游弋心里突然涌出一股微妙的负罪感——恋爱里的负罪感。这东西，他以为自己是没有的。

    他以前谈恋爱，觉得没劲了，没意思了，就直接跟对方提分手，不管交往中的对方如何惊诧无措，如何伤心挽留，他都只丢下一句：不喜欢了。就走了。过后，凭对方怎样难受抑郁，怎样堵在他家门口低声下气地求他，他都一概无动于衷，甚至还能笑着添一句：你这样太难看了，不合适。

    完全不把别人的感情当回事，只顾着自己爽——这次本来也是。

    他看看骆飞扬。

    前路未知，但他总觉得，报应来了。

    “……”骆飞扬看他沉默的样子，以为他生气了，有点慌。

    今天的游弋太奇怪，过分安静，而且就一个表情，就让自己发现了两人之间的一些问题。

    ——如果那也算问题的话。

    骆飞扬咬了下他耳朵，有点委屈的意思：“你是不是嫌我了？”

    “什么？嫌什么？”游弋回神。

    骆飞扬：“我这个思维，太直男了，是吧？别的方面也糙了点……你之前谈恋爱肯定没遇上过我这种的，哎，我之前也没发现这个问题……好像上次我们几个吃烧烤，那天，你在旁边对吧？我还跟陈宇安那几个勾肩搭背来着，是不是也不太合适了，虽然是兄弟，也得避避嫌，哎这么一想还挺多——”

    “停！停！”游弋都让他逗笑了：“行了啊，不至于！你直着吧……真没必要。”

    骆飞扬也一块笑：“以前是以前，现在咱俩都这样了我还直个屁啊。”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又小声补了一句：“其实以前应该也没那么直……”

    “什么？”

    “我说——”骆飞扬指天发誓，诚恳道：“我肯定会改的，不就一思路嘛，你等着，我扭吧扭吧它就彻底弯了。”

    他握住游弋的手，闭上眼睛默念：“男的女的都一样，都是我对象，我老婆，我宝贝儿。”

    “男的女的都要保持距离，男的也不能独处一室，男的也不能勾肩搭背，男的也不能在人家家过夜看球赛……洁身自好从我做起，势必让老婆放心，让老婆安心……”

    什么乱七八糟的，游弋笑，不自觉反手握住了骆飞扬的手。

    骆飞扬嘀嘀咕咕好一阵，游弋等着他，没说话，没打断，拇指指腹摩挲着这傻小子的手背，神色越渐凝重。

    因为他觉得，今天这个分手，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骆飞扬睁开眼睛。

    游弋正忙调整自己的表情，只见对面人迷蒙地看着他，然后缓缓张开嘴——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

    游弋扑哧一笑，伸手揉他头发：“可爱死了你！”

    骆飞扬把他手拿下来啃了口：“你才可爱，困了困了，走走走，睡觉。”起身一个大懒腰，往卧室走了两步，回头。

    游弋张开胳膊冲他笑：“老公，抱我上床呗。”

    总算回到之前的样子了。

    骆飞扬心里陡然一轻：“抱抱抱，来。”他把人的腰一搂，正要往身上带，游弋就猛地扑到他身上牢牢挂住了。

    “哎，我操！”骆飞扬一个后仰差点没闪了腰，一巴掌拍他屁股上：“重死了你！”说完才反应过来，赶紧呸了声。

    “不能说老婆重……换个公主抱不？”

    “滚蛋！”游弋笑骂。

    夏日天长，虽然晚饭吃得迟，又在浴室折腾了一通，但他们睡下的时候，天也刚黑下来不久。骆飞扬属于饱了就想睡的人，前一段时间工作忙，天天熬夜加班，这两天才能准点回家吃饭，身体还疲倦着，这会更是困得要命。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事给忘了，在睡眠深渊的边缘脚滑了几次都没掉进去，总是有根线扯着他。

    什么事来着，骆飞扬昏昏欲睡，痛苦思考，终于让他给想起来了。

    “弋哥？”他喊游弋，喊完才想起来游弋可能睡了。

    “嗯？”游弋在他怀里应声。

    没睡啊。

    “没什么。”骆飞扬打了个哈欠，困极了，强撑着道：“就是浴室的时候，你不是问我说，你要是不缠着我，不黏我之类的……”

    “我是喜欢黏人点的没错，但人和人不一样，黏人也有黏人的一百种样子，不见得换个样子我就喜欢……说白了还是因为喜欢你，所以你什么样我都ok……”

    “不知道你今天怎么了，想什么呢，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之前可是女朋友，你一男的，上来就给我盘成蚊香了，在这问我喜不喜欢你……”

    “傻的……”骆飞扬困得都口齿不清了，还要催别人睡：“快睡觉吧，你再不睡我点菜了啊，明天早上我要吃水煎包杂粮粥紫菜厚蛋烧番茄牛肉小土豆……”

    游弋失笑：“你长几张嘴？”

    骆飞扬把他脑袋往怀里一按：“两张嘴啊，吃饭的时候一张嘴用来吃，一张用来夸你说，老婆做的饭真好吃……”他下巴在游弋头顶蹭蹭，“做爱的时候，一张嘴跟你接吻，另一张说我可太他妈喜欢你了，免得你爽得脑子坏掉了……乱七八糟，想东想西的……”

    骆飞扬声音越来越低，慢慢就只剩绵长的呼吸声了。

    睡着了。

    游弋从他怀里微微起身，在他下巴上亲了口。

    傻羊，睡眠质量真是一如既往的好。

    骆飞扬从来都是睡觉很沉的，自己半夜下班回来都把他吵不醒，但是钻进被窝后，会被抱住，他起先是不喜欢的，所以有时候回到家会直接去睡沙发，甚至从酒吧下班会回到自己家，等到凌晨再过来，把床铺弄乱，装作在他身边睡了一晚的样子。

    而骆飞扬从来不知道。

    没错，骆飞扬这种愣头青从来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他从来钟意的，都是沈川那样，成熟而冷淡的，他本来就喜欢逗弄人，只要惹得对方有了反应，他就能有无比的成就感。

    那后来为什么又喜欢了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会被他神奇的脑回路逗笑，觉得这个人怎么又傻又可爱，谈个恋爱掏心掏肺的，动不动就是以后，一辈子什么的，认真得要命。

    喜欢半夜回到家贴进他怀里，暖融融的，他身上的味道也变得好闻起来。

    是天冷了的缘故吗？

    游弋给骆飞扬掖了掖背心的被子，手指捻到的是薄薄的夏凉被。

    他叹了口气。

    天冷个屁啊，明明是盛夏。

    不行。

    不行。

    他喜欢的是沈川，他只是假装喜欢骆飞扬，假装得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

    肯定是这样。

    游弋埋在骆飞扬颈间深深呼吸了一口，慢慢离开，坐起身。既然开不了口分手，就趁他睡熟了离开吧。

    不当面说，冷处理，希望这样对他的伤害能小一点。

    “飞扬。”他在黑暗中小声道：“骆飞扬，小肥羊。”掀开被子，已经有一只脚踏下了地。

    黑暗里没踩到拖鞋，地板冰凉凉的。他已经开始想念床上人的温度了。

    最后一下。

    游弋想，最后一下，我再亲他一下，权当作告别。

    他把脚又收回去，慢慢低头，低头，触到骆飞扬的嘴唇。

    四唇相触，游弋觉得有些不够，他伸出舌头轻轻舔抿着，这双熟悉的唇瓣以后再也碰不到了，得多亲会。

    于是他轻轻舔开骆飞扬的牙关，去找他熟悉的舌尖和气息。

    慢慢勾着吻着。

    怎么很快他的脖子就累了。

    这姿势接吻真的很吃力。

    游弋蹭着他的嘴唇，想，脖子真酸。

    他放松身体，低下头，靠在骆飞扬的肩窝里。

    这样就好，让我歇一下，他想。

    过了一会，他又不舒服了。

    啊，腰也酸。

    于是他又放纵地俯下身，贴着骆飞扬的身体，慢慢地，像磁石吸引，又贴回他怀里。

    就一会，他想。

    然后天亮了。

    游弋没睡着，他记得骆飞扬一晚上总共翻了三次身，中间还嘟囔了一句梦话，说什么，湿衣服穿了难受，脱下来我给你烘烘……

    不知道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梦。

    游弋又觉得自己好像睡着了，因为他也做了梦，梦见一个三岔路口，他们三个人站在路口中间。

    左边站着骆飞扬，右边站着沈川。

    骆飞扬往左边那条路迈了一步，他就被带着往左边去，沈川往右迈一步，他又被带着往右边去。

    身体几乎被撕扯成两半，

    他觉得疼痛，要往后退到自己的那条路，可怎么都动不了，好像身体被死死钉在了那两人身上。那两个人还要背道而行，他疼得大叫起来，骆飞扬回头问他：宝贝儿，你站那干什么，跟我来啊，电影马上开场了。

    他正要跟着骆飞扬去，身后沈川的声音传来：游弋，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

    游弋回头，是沈川那张让他魂牵梦萦的脸。

    沈川依旧没有表情，冷冷淡淡的，说：现在你终于有机会跟我在一起了，还犹豫什么。

    只听裂帛似的哧拉一声，他便被整整齐齐地撕成了两半。

    意识往上飘飞，他看见骆飞扬和沈川的身上各粘着他一半的身体，截面血糊糊的，心脏居然在身体的正中间，也被切开成了两半，还能清楚看见血管收缩跳动，汨汨地往出流着黑血。

    然后身旁的人翻了第一次身，离开了他怀里。

    游弋睁着眼睛，看见的却还是那个路口，骆飞扬抱着一大桶爆米花，牵着他走进电影院。电影开场了，骆飞扬给他喂爆米花吃，他吃进一个，就漏出去一个，骆飞扬看着他笑，抱住他那半边身体，亲亲他的脸颊说，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身旁的人翻了第二次身，把手臂横在了他的腰上。

    电影院里沈川坐在他旁边，幕布光线映得他的脸色明灭，他说：你只有一半了，骆飞扬不喜欢一半的你，我也不喜欢。

    他不信，问骆飞扬，骆飞扬笑了，说：沈川说得对，我是骗你的。你骗了我这么久，终于轮到我骗你了。怎么样，被骗的滋味好受吗？

    不。

    他想说不，但他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两人将他撕下，嫌弃地丢在地上，手牵着手离开。

    他们为什么牵着手呢，游弋内心的恐惧突破顶点。

    为了验证他的猜想似的，沈川回过头，笑着说：谢谢，我们会幸福的。

    心脏轰然巨震。

    游弋睁开眼睛，窗外天光泛了白，身边人翻了第三次身，再次靠进他怀里。游弋身上几乎被冷汗浸透，他头埋在骆飞扬颈间，平复下狂跳的心脏，拿过手机。

    【我改主意了，今天晚上九点，酒吧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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