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自由鸟
第五十五章 自由鸟 护士小姐说道:“是啊,这里是山庄副楼二层的疗养室,环境很清净的,比医院舒服多了。对了,你要吃水果么?庄园里有现摘的梨子,汁水很甜,对嗓子也好。” 江霖急道:“我还有工作的,我要走,他总不能永远这样关着我。” 护士小姐连忙劝道:“你千万不能误会顾先生的好意呀。你现在身体才刚恢复,不能出去吹风的。至于你的工作么,听说顾先生联系了你的经济公司,把你接下来的行程全都推掉了,不用你多操一分心。” 江霖更加着急,嘶吼着说道:“他凭什么推掉我的工作?!” 他用力揪住床单,手背上那根针扎在肉里发疼,他拼命坐起身子,但身体太过虚弱,又咣铛一声倒了下去,四肢不断扭动挣扎。 护士小姐吓了一跳,说道:“你……你跟我发火也没有用啊。”连忙推着医疗小车子,慌里慌张往外跑。 江霖扯着嗓子在她背后叫道:“等一等,带我一起走!” 那护士小姐置若罔闻,急急忙忙跑出去,房间的门在她背后快速合上。 江霖忍住这一口气,又躺了十几分钟,身上恢复了一些力量,便自己拔掉了针头,挣扎着下床去开门。 可是房门理所当然是锁住的。 江霖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又是拍门,又是叫喊,拼命闹出天大的动静,自己都晕得眼冒金星了,外面也没人理他。 江霖腿肚子一阵发软,只好回到床上爬着等待。 过了一会儿,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江霖立即咬牙下床,气喘吁吁等候在门边。 房门一开,那护士小姐正要进来换点滴,江霖就如离弦之箭般往外冲去,差点没把她的小推车撞翻。 护士小姐吓得大叫道:“他跑了,他跑了——” 江霖闷头奔到楼梯口,楼下冲上来几个警卫,不由分说把他擒住,半拖半抱又弄回了病房。 别说江霖现在高烧初愈,身体还没完全复原,就是他平时体力饱满的时候,也不是这么些“专业人士”的对手。 警卫们把江霖摁在床上,江霖撕心裂肺大喊大叫,没有一个人理睬他。 护士小姐重新给他扎了针,冰凉的液体流入他的手背,他渐渐没有了力气,虚脱般软瘫在床上,喃喃说道:“你们不能这样关着我……不能……” 护士小姐劝道:“你好不容易退烧了,就不要再瞎折腾了。要是发展成肺炎之类的毛病,吃亏的是你自己。” 江霖想哭又哭不出来,无力地问道:“我的手机呢?” 护士小姐答道:“等你病好了,顾先生会还给你的。” 江霖说道:“他人现在在哪里?” 护士小姐说道:“顾先生去市里开会了,他……他走的时候火气很大的,幸好有这几天时间缓冲一下,你还是想想怎么跟他认错吧。” 江霖闭上眼睛,一句话也不答。 后来,他又尝试了几次逃跑,但屡屡以失败告终。外面的看守越来越严密,他只能放弃。 在顾先生的掌控之下,那一晚的噩梦还会重复多少次呢? 从前江霖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可以不把这具身体当成自己的,可以永远忍耐下去,而他也确实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 可是他错了。 他的灵魂就蜷缩在这具身体里,任何身体痛苦都会在他的灵魂上留下伤痕。 好像是漆黑剧毒的污水,一桶接着一桶倒入清澈的湖泊。一开始湖水还能稀释污水,人们还能假装一切都很干净。可是污水逐渐累积,逐渐浓郁,终于满湖皆浊,再也没有一丝光明。 江霖就在那一池黑水中不断下沉,下沉……要是试图挣扎,反而是把自己推向更深处…… 他该怎么叫停这一切?他能拿什么去反抗? 江霖被困在这间小小的病房里,从日到夜,从夜到日,不能踏出去半步。 他好像傻了一样,别人给他吃他就吃,给他喝他就喝,给他上药他就脱衣。可那些营养品都像倒进了无底洞,他的身体一点点消瘦下去,两侧的肋骨一根根凸出来。 太阳一次次升起又落下,冬季那种毫无温度的阳光,假惺惺地照耀着大地。 江霖看着窗外的树影,心里只有一片绝望。 ——再次见到顾先生是半个月之后了。 原来那一晚江霖高烧昏倒,顾庭静也奈何不得他,只能让他先治病再说。第二天,顾庭静去市里开会,一连开了一个星期,紧接着又去其他城市忙公务。至于顾望兰,则被他支使到B市办事去了。 直到半个月后的这一天,顾庭静才有空回曼禅山庄歇一歇。 到了中午,几辆轿车开进山庄。警卫赶着跑上去,恭恭敬敬拉开中间那辆车的车门。 顾庭静快步走下来,先去主楼吃过午饭,然后问道:“江霖呢?” 管家答道:“江先生还在休养。” 顾庭静说道:“看看他去。” 于是他走到副楼二层,警卫们打开病房的门锁,让他独自进屋。 顾庭静一走进病房,就看见江霖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拿后脑勺对着外面,浑身上下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好像死了一样。 顾庭静笑了笑,说道:“你这一病倒是很及时,正好躲过了我最生气的时候。我这半个月太忙了,拖到今天才有空料理你。不过呢,虽然我的气头已经过了,咱们该算的账还是要明明白白算一遍的。” 江霖卧在床上一声不吭。 顾庭静走到床边坐下,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身体,说道:“你又烧糊涂了吗?” 江霖身上抖了一抖,仍是闭着眼睛不说话。 顾庭静俯身端详他的面容,说道:“你是不是瘦了啊?” 江霖感到他温热的呼吸扑在自己脸上,陡然睁开眼睛,一骨碌翻身坐起,说道:“顾先生,你是来放我出去的吗?” 顾庭静左腿叠放在右腿上,懒懒说道:“你犯了那么大的错,以为拍拍屁股走人就能一笔勾销吗?” 江霖生病生得嘴巴里都没有味道了,但此刻,他分明品尝到一股苦涩,在口腔里蔓延开来,随即传遍全身。 他低声说道:“你还要怎么罚我呢?打我?骂我?有什么手段是你没用过的?” 顾庭静冷冰冰说道:“你没见过的世面还多着呢,我们有的是时间。” 江霖咽了一口唾沫,艰难地说道:“你什么意思?你想把我一直关下去吗?我还有工作,还有生活,就算是你也不能这样囚禁我的。” 顾庭静似笑非笑,反问道:“是吗?” 江霖心中一颤,说道:“顾先生,反正我已经不能再让你开心了,你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我这样的人,你肯定要多少有多少的。” 顾庭静淡淡说道:“那可未必。像你这样不听话的倔脾气,我还是头一次见。” 江霖呆呆看着他,再也说不出话来。 顾庭静伸手拧了一下他的脸,微笑说道:“怎么?啰嗦不下去了?” 江霖脑中一片空白,讷讷转头看向窗外。 玻璃窗是打开的,外面的天空蓝得虚幻,午后阳光正好,大把光芒照得满室皆辉,小小的病房看起来暖洋洋的。 可江霖觉得很冷,无意识打了个哆嗦,轻轻环抱自己的手臂。 顾庭静眯着眼睛打量他,微笑道:“我这几天想起你,总觉得你可恶至极。但你病了这一场,好像把那股子倔劲儿都消磨掉了,现在看倒有点儿可怜。你身上也瘦了吗?”说着,右手钻进被窝,随意地触摸江霖的腰。 江霖触电般震颤了一下,一把推开顾庭静的肩膀! 顾庭静微微一怔,好像没料到江霖会反抗。 江霖则跌跌撞撞跳下床,快步奔到房间那一头,抬手夺下墙上的装饰画,用力往地上一摔! 咚的一声脆响,木框和里面的画都飞了出去,玻璃渣子则落了一地,碎玉裂冰般闪烁着光芒。 江霖顾不上割手,飞速捡起一块最尖的玻璃,举起来,遥遥指着顾庭静。 顾庭静脸色一沉,说道:“你还嫌不够乱?” 江霖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语无伦次道:“顾先生,我这辈子从来做不了自己的主,按照自己的心意活那么一次,就把事情弄成这样……我们认识都快一年了,我一直很尊敬你,你怎么对我我都受下来了。那次你亲口说,你能答应我任何一个条件,可你……你说话不算数……那么,就算是我辜负了你,好不好?你可怜可怜我,让我走吧,我永远只记着你对我的好。” 外面的警卫听见吵闹,一窝蜂挤入病房,看见江霖手持利器威胁顾先生,连忙要冲上去把他制服。 但顾庭静略摆了摆手,说道:“没事的,你们出去。” 警卫们吃了一惊,不知该走该留。 顾庭静喝道:“耳朵聋了?” 警卫们赶忙退出去,虚虚掩住房门。 顾庭静则站起身来,慢条斯理整理了一下袖口,说道:“你真不愧是做演员的,我可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好戏看。你打算怎么收场呢?我要是不放你走,你是准备捅我还是捅你自己?” 他那种漫不经心的嘲讽语调,就好像江霖表白的这一番心迹都是演出来的。在他眼里,他刻骨的悲欢只是一出可供笑谈的戏。 江霖快要喘不过气,泪水夺眶而出,捏着碎玻璃的手开始剧烈颤抖,指缝间涌出滴滴答答的鲜血。可他竭力克制恐惧,手指捏得更紧了,咬牙说道:“你以为我不敢吗?” 顾庭静觉得他这问题很好笑,说道:“你确实不敢啊,你和你身边的人都承受不了这个后果。我之前是没时间,现在腾出功夫来了,那个姓任的——” 江霖心中一颤,连忙央求道:“你要对他怎样?” 顾庭静说道:“你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有空管他,不如管管你自己。” 江霖瞪着一双乌溜溜的丹凤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顾庭静。 他觉得自己渺小得不值一提,拼尽全力做出的反抗也幼稚得可笑。 因为他早就坠入了黑池,他该怎么叫停这一切?他能拿什么去反抗? 江霖的神色慢慢从急切转为茫然,高高举起的手仿佛失去了力气,渐渐软了下来。 顾庭静朝他走近了一步。 江霖却像是又受到了极大的刺激,立即举起碎玻璃,在空气中胡乱挥舞,神情激动地叫道:“你别过来!你就站在那里,不要靠近我!” 顾庭静不耐烦了,说道:“别闹了,让我看看你的手。” 江霖感觉全身血液都往头上冲,刹那间他什么都顾不上了,泪如泉涌,绝望地说道:“顾先生,你看看我啊,我也是人啊……” 顾庭静见他情绪很反常,只好停在那里,答道:“你当然是人,你是我的人。” 江霖一下子笑了,无可奈何的笑容,轻声反问道:“是吗?” 顾庭静忽然觉得不对劲,发足冲他跑了过去。 咣铛一声,碎玻璃颓然坠落。 江霖的指尖垂在身侧,血珠落在地板上快速积成一滩。 他就这么站在一堆玻璃渣子中间,无奈地看着顾庭静,阳光仿佛能穿透他的身体,他在逐渐消融…… 顾庭静几个箭步冲到近前,伸手去抓江霖的胳膊。 然而就在他快要触到他的那一刻,江霖转过身,从窗户里一跃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