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掌控
第一百五十章 掌控 顾庭静笑了,说道:“有什么好说的呢?难道你看不明白吗?” 顾望兰沉着脸色说道:“我看见了,但我确实看不明白,早先不是你自己要和江霖分手的吗?为什么现在又出尔反尔?爸爸你是这样反复无常的人么?” 顾庭静感到额头有些发烫,担心又引起头疼之症,便在床尾的长椅上坐下,说道:“我的事情需要跟你解释么?” 江霖觉得有些难堪,眼前这个说话慢条斯理的顾先生,和刚才那个把他抱在怀里的顾先生,仿佛有些微妙的不一样了。 顾望兰眼下的神经微微抽动了一下,说道:“你的事情,我当然无权过问,但他的事情不一样。当初是你把他推走了,如今是我把他找回来的。从前几次他到家里来,你们见面总是淡淡的,我还当你是真的要跟他保持距离,原来都是假撇清啊?” 顾庭静不愿跟儿子多谈自己的心事,说道:“你坐下说话吧,站着不累吗?” 顾望兰冷然说道:“我不想坐。” 他直勾勾瞪着他的父亲,仿佛非要等出一个答案来。 他依旧抓着江霖的胳膊,不过力气没那么大了,江霖轻轻摇了摇他的手,附和道:“望兰,你先坐下吧。” 顾望兰看也不看他,低声道:“我不坐。” 江霖看见望兰撑拐杖的那只手在微微发抖,不知是气狠了还是用力过度了,这让江霖心里难过极了,他无言地把头靠在望兰肩上,眼泪慢慢浸湿了他的衣服,温热湿润。 顾望兰沉默不语,但抓着江霖胳膊的那只手,缓缓松开了,顺着江霖的小臂往下滑落,滑到江霖的手边,便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江霖立即反握住望兰的手,望兰的手指冰冰凉凉的,使他心里泛起一阵酸辛。 顾庭静对他们这幅样子很看不入眼,说道:“有必要这样悲悲戚戚的吗?天塌下来了?” 顾望兰一字一句说道:“爸爸,有时候你说话真是不近人情。” 顾庭静抬手拨了拨额发。 大雪已经停了许久,天气阴沉沉的,反而不如下雪的时候那么明亮透彻。 黯淡的天光像是深潭的阴影笼罩着室内,顾庭静背光坐着,一张面孔晦暗不明,只有一双眼睛的中心闪着一点点的星星寒光。 他慢慢地答道:“他还跟着我的时候,你跟他暗地里捣鬼多少次了?我可从没为这个生你的气。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说我没有人情,唯独你不行。” 顾望兰倏然捏紧了江霖的手。 江霖鼓起勇气,抬头看向顾庭静,说道:“顾先生,这是我跟望兰的事情,你能不能回避一下?让我跟望兰谈一谈。” 顾庭静觉得很好笑,说道:“今天的事情跟我无关吗?难道你一个人做得出来?” 江霖说道:“求你了!” 顾庭静眯着眼睛瞧着江霖,江霖又补充道:“你的病还没好呢,你就出去休息休息吧。” 顾庭静想了想,今天他跟江霖发生关系,实非他的本意,但要说他有什么对不起望兰的地方,他可不这么认为。 他唯一犯的错,就是他辜负了他亲口许下的承诺——既然当初决定了要一刀两断,那就应该割裂得清清楚楚的,不应该一再跟江霖旧情复炽。 怎么处理这种陌生的失控状态才好?他感到有些烦闷。 至于望兰跟江霖的恋情,他从前就不认为他们能长久,现在依然如此。 也许他俩今天就会拆开了,说不定还会撕破脸皮,闹得非常难看,但也许他们可以达成某种诡异的谅解,谁知道呢? 毕竟他俩相识的契机就是极不正常的,他们能谈出什么结果呢? 顾庭静站起身来,细致地扣上外套的纽扣,看了一眼时间,说道:“你们要是觉得你们能做主,那就自己拿主意吧。” 等他出去了,江霖用手背擦了擦红通通的眼睛,说道:“望兰,你坐吧,腿疼不疼?” 顾望兰在床沿坐了下来,将拐杖平放在地,说道:“有点疼,不过不碍事。” 江霖吸了吸鼻子,默默坐在他的身边。两人交握的手放在中间。 江霖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从哪里开口,脑子里乱哄哄的。他应该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但他做不到。 他总是想到当初他和望兰相遇的情景,那时就是他对不起望兰了,纵使顾先生是主谋,而且望兰后来也有强迫过他的时候,但他总归难辞其咎。 顾望兰用另一只手摘下眼镜,握着镜腿,用镜框轻点膝头,沉默片刻,说道:“你和爸爸这个状态维持多久了?” 江霖艰难地开口说道:“今天是第一次。” 顾望兰说道:“是么?第一次就刚好被我撞见了?” 江霖颇觉羞惭,说道:“还有一次,就是你把一些文件托付给我照看的时候,顾先生过来找我要文件,那时我家里出了些事情,心情很糟糕,他对我……我跟他就……” 顾望兰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原来你们那个时候就这样子了。不过,那时你还没跟我在一起,不管你跟谁发生关系,我都没有权力来指责你。” 江霖说道:“我跟你交往之后,今天确实是第一次。” 顾望兰说道:“看来你对爸爸是挺有感情的,你们既然是两厢情愿,为什么当时要分手?” 江霖不语。他很不习惯这样被人质问最隐私的心事,而且他一直有些羞于承认,他对顾先生是有感觉的。 顾望兰注视着其他方向,手里拿的眼镜,保持着一定的规律,有节奏地点击着膝盖,发出细微的声响。 江霖迟迟不答应,那眼镜慢慢就停了下来。 顾望兰转头看向江霖,低声说道:“你就这么不愿意让我了解你吗?”语气中颇有深深受伤之意。 江霖忙道:“不是的,我只是觉得……我觉得很难开口。” 顾望兰想到上回江霖吃坏肚子、情绪崩溃,对父亲哭闹了一通的情景,问道:“为什么?难道是什么很丢脸的事情?”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任琦,难道因为江霖总是和任琦不清不楚的,引起了父亲的厌憎,才跟江霖一刀两断? 但若如此,按照父亲的性格,当时怎么可能轻易绕过江霖?现在又怎会愿意跟他共处一室? 顾望兰说道:“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保证不跟爸爸说。你们今天这样子对我……难道我连知道真相的权利都没有吗?” 江霖心里斗争许久,终于说道:“不是的,你听我说——” 当时的情况,他和顾先生谁都没有拿到台面上明说,但两人心里或多或少都达成了共识。他们如何在关系中走到死局,如何察觉到对彼此有了错误的感情,又如何决定及时叫停,江霖一一说给了望兰听。 顾望兰静静听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越来越感到讶异。 他真是没想到,他父亲这种人,居然会对一个小情人动心,哪怕只是一点点……简直是天方夜谭。 他依旧握着江霖的手,指腹细细摩挲着江霖的手背,沉吟道:“所以,你和爸爸当时是因为互相产生了感情,反而决定分手?” 江霖回避着他的视线,低头说道:“听起来很可笑是不是?我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 顾望兰说道:“那解释不通啊,如果你跟爸爸是真情实意,难道跟任琦是虚情假意?” 江霖苦笑道:“可能我是个滥情的人吧。” 顾望兰说道:“喔,那你对我也是滥情了?” 江霖抬头看向顾望兰,眼圈儿又有些泛红了,但脸上露出真切的微笑,说道:“我从来没跟你说过,但我们确立关系以后,我一直觉得很满足,感觉就像是……就像是在生活中,再没什么其他想要的东西了,一直这样维持下去就很好了。” 顾望兰握紧了江霖的手,他们的目光交融在一起,江霖的眼泪又要流出来了,压抑着哭腔说道:“这次是我错了,我不该请顾先生来我家的。” 其实,顾望兰昨晚听到他们同宿的时候,就有些不妙的预感,但他心里还是存了一丝乐观。因为他不知道他们分手的真实原因,也就无从想象他们对彼此的诱惑这么强,连父亲那样秉性刚强的人都越过了界限。 江霖性格中的软弱和孤独,望兰则是非常清楚的,丝毫不以为奇。 当初他不就是这么“对症下药”,才把江霖追到了手? 顾望兰默然思考着,他恢复了冷静,江霖混乱的情绪也平静了下来。 江霖眼睛里的水汽渐渐干了,打量着望兰的神色,斟酌着说道:“如果你觉得不可接受,那我也能够理解。是我伤害了你,以后我们就不——” 顾望兰截断他的话头,说道:“你不用想我是什么心情,我只想听一听你的想法。你跟爸爸要一直这样藕断丝连、不清不楚吗?” 江霖摇了摇头,这种状态是行不通的,他和顾先生都很清楚。 顾望兰说道:“好,那我们去告诉他。” 江霖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怔,说道:“什么?” 顾望兰重新戴好金丝眼镜,冲他笑了笑,说道:“我们去告诉他,我们还是要在一起。” 江霖惊呆了,瞪大眼睛看着望兰。 他不敢相信他居然原谅了他。 他跟望兰之间,似乎一直隔着一层隔膜,让他觉得望兰的心思很难猜测,哪怕两个人交往了这些日子,他也不能确定,望兰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直到现在……望兰愿意原谅他,那说明他对他应该是有几分真心吧? 江霖这么想着,尽管还是有些不可置信,但心里渐渐涌起了得到宽恕之后的温暖,眼中又升起了氤氲雾气。 他这么一副很受触动的神情,和他清冷出尘的俊秀五官实在很不相符,但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仿佛是一只刚出生就被抛弃的漂亮猫儿,从来没有家,不知道自己是值得被爱的,在大大的世界里独自流浪,乞讨着一点点的温暖…… 顾望兰凑过来,轻轻吻了一下江霖的额头,用拇指帮他揩了揩眼角,温言道:“你看,把事情说开了不是很好吗?下次不要把这些事情藏在心里了,好不好?” 江霖微笑着点点头,顾望兰继续说道:“我一直很想了解你,但我不想让你感到压力,所以你的事情,以后你可以自己全都告诉我吗?” 江霖心想:“嗯?难道事无巨细都要跟你说吗?就算是情侣之间,会不会也太……” 但在这充满宽容和谅解的氛围里,江霖说不出质疑的话,而且他不想再让望兰伤心,便又点了点头。 顾望兰微微一笑,说道:“那走吧,我们出去。” 他撑着拐杖站了起来,江霖便搀着他走出卧室。 顾庭静这时候坐在大客厅的沙发最右边,旁边开着一盏米白色的落地灯,他把笔记本电脑放在大腿上,一边给电脑充电,一边继续办公。 顾江双双走出来了,顾庭静先是没看他们,在键盘上敲打了几行字,敲下回车键,然后才抬起头,说道:“冷静下来了?” 顾望兰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站定,沉声说道:“嗯,我们已经没事了。” 顾庭静嗤的一笑,对江霖说道:“你挺有本事的啊。”他似乎以为,是江霖用了什么手段挽回了望兰的心。 江霖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顾庭静说道:“那是怎样呢?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你们要假装没发生过?” 江霖抬头直视着他,反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不假装又能怎样?” 顾庭静笑了笑,合上笔记本电脑放在一边,说道:“是啊,不假装又能怎样。” 一错再错,覆水难收,对此他不能否认。 但要他接受这个事实,这代价又太大了。 难道要他放弃对自己的全部掌控,随波逐流,乖乖接受所谓感情的摆布么?他做不到,他不能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