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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年

    迟请青去锁屏的时候,脑海仍在不自觉过目方才的照片冲击,一心二用导致胳膊肘无意撞翻了桌角的刚冲好的牛奶。

    杯子可怜的小身板被掀飞,尚且冒着热气的牛奶一部分弄脏了才收拾过的地板,另一部分攀附着迟请青白皙的皮肉,将其烫个通红。

    迟请青猛然回过神来,他想伸手去捡倒在一片白里的杯子,神经却被胳膊爆发的痛感扯得老长,牵住了脚步,使他久久判断不出下一步该如何是好。

    就像生活,江今序和他放不下的自视清高,两者都不可兼顾。

    客厅正给迟请青计划食谱的阮净琳听闻巨大动静,赶忙进来查看情况。

    迟请青僵硬的站在一滩牛奶边,捂着胳膊,茫然的把视线转移到阮净琳身上。

    “姐….”他终于在一片沉默中寻回了自己的声音。  迟请青的第一反应不是抱怨地上的狼藉,也并非急着处理烫伤,他的舌尖抵了上颚好几次,才压下想找阮净琳求证江今序那张照片真伪的冲动。

    “今序不会的….”

    迟请青更偏向于一种执着的自言自语,他重复着告诫自己,而后阮净琳整理完地面,一头雾水的问他怎么了。

    迟请青死咬下唇,调出了新闻里的照片,递给阮净琳看。

    一时间,迟请青的喉咙变得别样酸涩,像是被灌了几口烈风,他极力控制的音调仿佛一击就碎:“失语症后,我的声音大不如从前好听,我…我之前还老爱在今序面前耍小脾气。”

    似乎是要抽走了迟请青半条命,他才勉强吐出后半句夹着凉气的话:“姐,你说,今序会不会不喜欢我了?”

    阮净琳答不上来。

    以前迟请青和江今序好上的日子,江今序也有不在迟请青身边的时候,比如出差。

    每逢短暂分别,迟请青就会放下手头工作,问江今序要多久回旅归。

    而这次,迟请青哽咽着,问江今序要多久才回家。

    “今序换了联系方式,我找陈赴习要,陈赴习不肯,说给他图个清静,用不着我操心。”

    迟请青越说到后面脸色越难堪,他不停揪着衣角。明知陈赴习拒绝,但他不厌其烦,只是想旁敲侧击套点儿江今序的消息。

    就像陈赴习最近一次撂给迟请青的话,说,你终于爱而不得了。

    ….

    大家都说旅归是个很好的城市,来到这里的异乡人大多会迷恋这里的感觉,后而定居。要么就是旅归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无论外界描述得多么精彩,都不愿外迁。

    迟请青贪心的攒了一筐旅归的四季,想与江今序分享。

    他有夏天新出口味的冰激凌,有秋天的情侣针织毛衣,有冬天的打雪仗、堆雪人….

    为什么单单没有准备春天的?

    因为迟请青想把自己当作春天的礼物,亲手赠给江今序。

    他是,没有倒春寒的礼物。

    那边的江今序因前段时间频繁忙于替迟请青研制解药,几乎没怎么合过眼,身体很快累垮下来。

    凑巧的是山庄遇见的梁储研在X国念书,他虽无法亲力亲为照顾江今序,但找来了靠谱的朋友,也就是在商场被抓拍的男孩夏恙。

    夏恙无论是性格还是处事上,都温温柔柔,唯独对江今序损耗身体上不容贯通,于是,江今序被迫换上了病号服,也暂且把包裹的事交给夏恙打下手。

    这会儿才六七点,江今序醒得很早,夏恙去打饭了,他无所事事,便推开门去走廊透透气。

    他开门,映入眼帘的是由走廊尽头窗户投来的光。

    光从江今序脚下蔓延,像茂密的爬墙虎,将他对面的所有事物都重新粉刷。

    连带最角落的小标,也被镶嵌了颗“小钻石”。

    宛如是谁无意播种了一地金子。

    江今序痴痴的伸手,把光往自己骨节上引。

    他歪头去追寻光源,恍惚间,他看到了被光包裹的迟请青,正带着羞赧的笑,朝他走来。

    地上、指缝,都是光;

    心里、眼前,也是光。

    光把这条走廊切割成了好多个空间,点点拉伸成线。 但江今序觉得,这些投影分得再多再细,也绕不开和迟请青相关。

    他在极力呼救。

    光影虚化的迟请青稳步朝江今序走来,他每踏响一步,便驱散江今序身边一抹黑暗。

    直到所有的黑被驯服,迟请青周身的光也淡了不少。

    走廊变成了高高堆起的云层,它没有实体,亦没有通往陆地的阶梯。稍稍挪步往下看,可以瞥见险耸到令人腿软的高度。

    掉下去必然连骨头渣儿都不剩,江今序该害怕才对。

    可他却感觉到腰身被一股热流环住,迟请青埋在江今序肩头,说,不会给江今序摔落的机会。

    多年前能牢牢吸引住江今序的人,经年龄增长的爱意沉淀累加,到他长大成年,一直以来都是同一个人,再也戒不掉了。

    兴许,这就叫初心不改吧。

    “您就是闲不住,”抱着大碗小碗急匆匆大步跑上楼,甚至速度超过了电梯的夏恙瞪着又私自跑出来的江今序,赶忙把人捞进了屋里,“正好,我来给您找点事儿做,您知道前几天,这里举办的热热闹闹的选院草大赛吧?”

    夏恙瞧江今序不言,赶忙搬出了各种说辞试图进一步诱导:“规则很简单的,就和选校草差不多。我说,您不妨也报个名,打发打发时间嘛。”

    见江今序的嘴唇因进食的咀嚼而动了动,夏恙敏锐的将其归结为有戏,他磨了磨手心。

    几天相处下来,江今序也深知夏恙的嘴甜功夫到家,正打算洗耳恭听夏恙吹他的彩虹屁呢,结果夏恙话锋一转,捧着本草类大全,眼神亮晶晶的指给江今序看:“您觉得是这株三叶草好,还是凤尾草呢?”

    江今序难得失策,竟真的跟着夏恙奇葩的脑洞走,两人对三叶草还是凤尾草的当选争个高低不下。

    结果,最终的院草并没有如两人心愿,逞黑马之势的积雪草一举夺冠。

    旅归的跨年夜下了场大雪。

    有雪的地方就充斥浪漫。孩童间是冻红鼻头仍要固执的在袖子里藏撮雪,瞒着大人偷偷带回家;伴侣间可以做的事就更多了,一面往对方脖颈泼雪惹得对方恼红了脸,一面又变魔术般掏出朵花讨人欢喜,爱意编织,被捉弄的人傲娇着冷哼,嘴上说着不稀罕,眼睛却止不住瞟花。

    家里没有开空调,迟请青穿着件睡衣,倚在窗畔。

    这是一个没有江今序的年终。

    天色渐暗,外面烟火绚丽。

    人们都在狂欢,迎接这有着非凡意义的零点。

    但迟请青没有心情看晚会,更没有做顿丰盛大餐犒劳自己的念头。

    从这儿俯视,不远处公路上的车流逐渐减少,直到彻底变成空荡荡的宽道。

    每个旅人都归了家。

    迟请青垂着眼,他戴着戒指的手紧紧贴在自己心口处。

    他的旅人尚未传来任何音讯,不过…只要迟请青站在原地等待,那么江今序回来,便一眼就能找到家了。

    “回来陪我过年吧。”

    迟请青转动着戒指,他盯着内侧刻着的两个连在一起的名字缩写,喃喃自语。

    让迟请青提名到了项梦寐以求的音乐奖,按道理,他拿到了最好,这份羡煞旁人的荣誉值得他高兴个小半年。

    可背后的代价是,迟请青也失去了最好。

    大年初三,迟请青套着轻便的羽绒服,独自去了他和江今序挂风铃的庙。

    迟请青从中午找到了黄昏,凭着记忆对风铃位置的复刻,这才艰难的从风铃阵里找到了他之前挂上的那只。

    他伸手去扯那写着愿望的字条,刚要用力,就听见身后传来寺庙老僧的声音:

    “可是有了新的愿望?”

    迟请青回望着老僧,半晌,慢慢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去求个新的再挂?”老僧杵着杖,来到与迟请青平行的位置。

    “新的就不是原来那个了,我想要原来的。”迟请青似是觉得在老僧面前这样不妥,便暂且丢了手,准备待老僧离开,再我行我素。

    不是和江今序一起的,对迟请青而言,就没有意义。

    老僧若有所思,抬头去看缠绵在迟请青去拽的风铃旁边挂着的另一只。

    “改愿望不可再三,你想好了吗?”

    出乎意料的是,老僧替迟请青准备了新的纸墨,递给了他。

    “想好了,谢谢。”迟请青接过,每写一个字,他便稍做停顿,盯着落笔的撇捺揣摩许久,才进行下一个。

    他不允许有错,因为他和江今序已经错太多了,故而格外郑重。

    旧的愿望条被替代,新字印上去的墨水还在发亮,上面工工整整写着:

    ——“下一个跨年,江今序能回来陪我”。

    迟请青顺带把江今序那被鸟欺负的风铃也修复了。

    两人的字条又黏在一起,仿佛他们,重新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