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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病床上又翻了个身,想扇自己两巴掌。为什么过去这么久,这一天的情形还是记得那么清楚。我妈又啃完一个苹果,她起身,去洗水果刀。她的右腿粉碎性骨折,脚步踉踉跄跄,这是那一天的后遗症。 “你爸要和我离婚。” 我妈说完这句话,看着我,我沉默着回房间,她的目光将我凌迟。我坐在床边,翻开相册,一张一张滑今天偷拍的照片,觉得真没意思,把全部都删掉。我这才想起今天什么都没吃,也不指望我妈做饭了。我瘫在床上,斜上方还挂着亲子照,看着真碍眼。照片框住的那个时候,我的家庭生活美满幸福,我是个善良可爱的帅小伙。我乐于助人,纯洁天真。陈平被同学欺负,我牵着他到我家玩,我爸还陪我们做游戏。陈平小时候笨笨的,反应慢半拍,我脾气上来吼了他,我爸冲进来揪着我打,陈平甚至都没来得及哭。 他也勉强当过一阵子好爸爸吧,我叹气,看着那张照片,心里千头万绪。 我无意识点开手机,发现十几分钟前陈平发消息问我到家没有,方才过于晃神没有注意。我回他:你不都送到家门口了吗? 他说:怕你上楼出意外。 陈平看出来我很不对劲,但他什么也不问,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gay。 我正想回他什么意外都没有,意外就发生了。 楼下“砰”的一声,什么东西砸到车顶盖上,我心里一紧,这声响正对着的就是我家阳台。我下意识地冲出房门,就在我扭开门栓的那一刹那,我听见楼上一个大嗓门尖叫:“有人跳楼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跳楼的人,是我妈。 阳台门大开,窗帘还在晃动,我冲到阳台往下望,我妈把别人家的沃尔沃砸了个坑,她就躺在那个坑里一动不动。那一瞬间,汽车的报警声穿透我的耳膜刺穿心脏,我痛得无法呼吸。我跑下楼,踩空了楼梯,整个人团成一团滚了下去。我的脑袋撞到墙壁上,视线越来越模糊,我感受不到疼痛,面前只有楼道里昏黄的灯光,我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找把刀,醒了一定捅死我爸。 谁都没死,一天后,我妈就醒了,我比她多晕了一天,我家在二楼,她跳下去摔断了腿,还有个轻微脑震荡,我真的服了,我从楼梯上滚下来的脑震荡都比她严重。 这么看来,这场事故里最惨的就是那辆沃尔沃。当我的脑袋恢复的差不多时,车主找上门让我赔钱。 真是难以置信,有钱买沃尔沃没钱买车位,谁他妈让你路边乱停的,还尼玛不买保险。 但我刚经历一场变故,战斗力衰减,最后赔了八千。 我去银行取钱,大夏天的,我在骄阳下跑得大汗淋漓,手里抓着一叠毛爷爷,一颗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真实又热烈,所有不快和小心思在这样的光芒下无所遁形。我决定从此以后不再说死啊死的,大家都活吧,渣男除外。 我回家给我妈拿换洗衣物,还有手机。这几天陈平给我打了好几通电话,十几条信息。我再不回他,他可能要急得过来找我。他这么关心我,我很感激,所以我给他回了个电话。陈平接得很快,他问我:“你怎么不接电话?” 我说我妈住院了,我得去医院照顾她,这几天忙没看手机。 陈平说想来看看她,我想想也行,天天就我一个活人在她面前晃悠,她肯定烦得不行。 自从跳楼后,我妈的情绪变得异常反复,她时而发呆,时而掩面哭泣,时而暴躁易怒,见什么扔什么。在她扔掉第三个饭盒时,我忍无可忍,把饭盒捡起来用更大的力气扔到她面前的小餐桌上,她整个人不敢动弹。“你继续扔啊!”我吼道。我又把饭盒捡起来,甩到她面前:“不是要发脾气吗,来啊。”我妈被我吓到不行,哆哆嗦嗦地哭了起来。同病房的人在一旁劝道冷静一点吧,我一脚踢在他床沿上:“你他妈谁啊,给老子闭嘴。” 我不想再管我妈,出门找地方冷静。走廊尽头有个小窗台,我靠在那里,往外望,像在监狱望风。我掏出手机,思考要不要给我爸打个电话。正在犹豫不决之时,陈平打电话过来,我吓一跳,下意识就接起。陈平似乎很高兴我这么快接通电话,问我:“我到医院了,你在哪呢?”他的尾音上扬,我不知道他高兴个什么劲,但他的语气让我内心稍微好受了点。哎陈平,不知道你遇到这些事还笑不笑得出来,我一边自怨自艾,一边把病房号告诉他。 陈平到得飞快,他抱着一个巨无霸果篮,仿佛是在来礼佛的。我妈不认识陈平了,陈平介绍说自己妈是谁谁谁,我妈终于有了点表情,那是她年轻时的朋友。我又叹了口气,儿子都不认了,那么久不联系的朋友还记得。我俩刚刚大战了一场,还殃及了隔壁床,气氛一时有些尴尬。陈平拉拉我的衣袖,我示意他出去说。 我觉得心累,不想再瞒着谁,就从那天商场起把事情给陈平讲了一遍。他听后目瞪口呆,第一反应是:“所以你那天是为这个才哭的?” ……艹,都说了没有哭,是气的。我没好气道:“你会不会抓重点。” 他讪讪点头,问我:“你打算怎么办现在?” 我靠在墙壁上:“不知道。” “你爸呢?” “别提他了,他压根没回来过。” 陈平往我这边靠近,也倚在墙上:“先等阿姨好起来吧。” “嗯。”我蹲下来,陈平也跟着我蹲下来。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陈平说。然后,他伸出手,揉揉我的头发。 我突然有种奇妙的感觉,我被陈平慰藉了。 我转头看他,他的眼神很亮,里面有我的倒影。 “你想说什么?”他问我。 我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男生的?” 陈平回答,很早的时候。 这不说了跟没说吗?我又问:“那天那个耳钉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他一笑:“他喜欢我,我不喜欢他,”然后又惊讶道,“连你都看出来了?” …我是个什么智障吗凭什么看不出来。我懒得和他争,站起身往病房走去。 我从果篮里挑出个苹果,随便拿纸擦了擦就扔给我妈,吃吧。我妈一动不动,她现在基本把我当空气。陈平连忙拿起苹果说:“我来削皮吧,阿姨。”立马上手。 我妈接过陈平削好的苹果,我冷笑:“你给她当儿子吧。”陈平问我要不要来个,我摇摇头,又起身出去。陈平想跟着我,我说:“你别过来,就在那里看着我妈,我想一个人走走。” 陈平听话呆在病房里,他好像一直很听我的话。我在走廊的窗户边望了会儿风,又下楼去小花园里走走。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没接,我又打了个,还是不接。我坐在石凳子上,一遍又一遍地打过去,对面把我拉黑了。我换了张电话卡,又继续打过去,对面终于接起来,“你到底想怎么样?” 是那个阿姨,她似乎很崩溃,我有点意外,这不是我爸的电话吗? “你别嚎,把电话给我爸,我不找你。” “他还在睡觉。” “你把他叫醒,我有事跟他说。” “有事你跟我讲吧,回头我告诉他。” 我无语:“你谁啊,我和我亲爹说话,有你什么事?” 阿姨气得不轻,挂断电话。我想再打过去,又算了,能气到这个贱人我心里已经舒服了不少,等我爸醒了,再打过去气气他好了。 回到病房,陈平还在削苹果,我一看垃圾桶里的半袋苹果皮,问他:“你喂猪呢?” 陈平把刚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我顺手接过啃了口,问道:“你吃午饭了吗?” 陈平一愣,摇摇头。 我皱眉:“所以你来医院蹭饭呢?” 陈平笑,我说:“我带你去吃个午饭,再打包带回来点,你喂我妈吃,她可能吃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