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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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嫂嫂！我娘让我买些酥黄饼回去！” 娇俏的少女从敞着的木门跑进来，从旁边灶房走出一位梳着妇人发髻身材微丰的素净女子，这正是出宫许久的周蕊。 在镇子上生活了已有几月余，她没有同胡施琅住进韩寻意安排的家宅里，而是自己另寻了普通的房屋住了下来，带着一个小院子。 虽是全然陌生的地方，但周边的邻居都朴实友好，见她是独身一人住过来，帮了不少忙。 照着从宫里带出来的方子，开始做糕点，先是给邻里送了些，得到夸赞后觉得可以做些买卖，现下和镇子上的酒馆合作，每日都送些去，周蕊过的满足的很。 “拿好了，替我谢谢你娘前些天来帮我弄菜地。” 少女名唤阿乔，他的母亲是个非常热心的人，经常过来串门。 “周嫂嫂，给多了，我只要一包。” 少女接过，澄澈的眼睛看向手里沉甸甸的糕点皱着小脸。 “这是我做的新点心叫复明糕，带回去尝尝，等我供给酒楼，你们就吃不到咯?” 少女闻言抱紧了糕点，点点头应下，雀跃地离开了。 周蕊把剩下的点心包好，准备出门先去酒楼送一趟。 “你去哪?” 周蕊回头，院墙上靠着一个修长人影，是许久不见的胡施琅。 “施琅?你回来了啊。我送躺点心就回来” 胡施琅本身也并不想卷入宫闱之中，于是出宫没几日就去跑了商，现下刚回来没几日。他离家时还小，在大辽生活了这么些年已然把大辽当做家乡，罗兰的灭亡是因为君主的蠢笨，况出去跑商的一月内去看了现下罗兰子民的生活，安稳平和的样子和他记忆里没有差别便更加放下了心。 “你先去西厢房里休息会，我送完糕点就回来。” 胡施琅跑商回来后总会来她这歇上几日两人之间交流很少，却颇有默契。 小镇人不多，但街上算得上热闹。来到酒楼后，走到柜台前，等着酒楼老板来算价钱。 “诶，来了来了，周姑娘，让你久等了。” 一个中年男人从楼上走下来，周蕊迎了上去 “郝老板，我做了新糕点，您尝尝味道可不可行。” “周姑娘，你的糕点味道极好，自然是可以的。” “您先尝尝吧。” 周蕊把糕点从篮子里拿出一盘，摆在一旁的桌上。 楼上又走下一位气质清雅斯文的男子温笑着走到周蕊面前，拾起一块糕点轻咬了一口，夸赞道 “非常适合解腻的小食，从前怎不知你的厨艺这般好?” 男子正是现下应在京城里住着的韩寻意。 周蕊愣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微微福身 “先生过誉。” 郝掌柜一拍手， “阿！两位是旧识?那我安排雅间你们叙上一叙罢。” “麻烦郝掌柜了。”韩寻意应了下来。 虽是和韩寻意到了雅间内，周蕊却紧张起来，跪坐在软垫上的腿微微泛酸 。 屋内静了一会，听韩寻意叹息一声 “在民间换了新身份，见你眉宇间苦闷散了许多，和我独相处时还是像在宫里那般疏远。” “不……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许久未见先生，生分了……” 其实周蕊对韩寻意并没有什么偏见，书院里温温和和的教书先生变成了现在万人之上的左相大人，她只是觉得落差太大了，尽管本人的个性看上去像是什么都没变。 韩寻意轻笑一声，难得没有端着仪态，手肘竖在桌上，微撑着脸，双目快眯成一条线 “你似乎在怕我?” 周蕊放在桌下的握在一起的手紧了紧，习惯性地垂下眼 “怎么会，先生助我许多，我感激不及…” “这个发髻很适合你，衬得你更温婉乖顺。” 韩寻意没有继续方才的谈话，而是起身坐到周蕊身旁，修长的手指挑起女人的发丝。 这明显越矩的行为并没有让他看上去像个登徒子，他的动作十分自然，语气尤为亲昵。 女人僵住身子，脑内思绪乱作一团，这等误会人的举动真的是先生做出的吗。 “韩左相与长姐可叙完旧了?” 冷冽的声音传来，雅间的门口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俊美青年面无表情地踏了进来。 韩寻意起身行礼，而周蕊自然知晓青年现在的身份，也立马站起身，但不习惯跪坐的腿酸的发了麻，一个没站稳就往青年走来的方向倒。 青年伸手扶了下，察觉到女人身体丰润的触感，等女人站稳立马撤了手。 “民女周蕊，参见陛下。” “长姐不必多礼。” “谢陛下。” 身份如此尊贵的两人，跑到这处偏僻小镇作甚? 周蕊疑惑着，不过也没问出口，不论是什么事都与她无关。 “这次出访，我与陛下是为了边关战役的事，内里刚稳定下来，外围倒又出了事，恰巧遇见你，倒是省的我们去探望了。” “感谢先生与陛下的惦念。” “长姐在外唤我名讳就好。” 周蕊纠结了一会，还是顺着青年的话唤了一声长均。 “施琅现下可在宅院?有些事找他商议。” “他近来开始跑商了，这几日恰好回来一趟歇着，我带你们去罢。” “嗯，有劳长姐。” 周蕊把二人带到自己的小院，本以为正睡着的胡施琅却在和阿乔下着棋。 “诶，不对，你下这不是自寻死路，刚刚教你的一点没会！” 胡施琅露了些孩子气，把石桌上的棋盘拍的“啪啪”响。 “按着施琅哥哥刚刚的说法，我可以这么下！” 阿乔不甘示弱地也拍了两下，杏眼瞪的圆圆的。 “不跟你下了，脾性这么大，教人都不会！” “你自己愚钝却来怪我！” 两人斗着嘴，胡施琅见周蕊回来，眼睛亮了亮，但看见身后跟着两个大活人又恢复成寻常姿态。 “周嫂嫂，你回来了呀，我娘让我带些鸡蛋还礼给你，她说你愿意的话待会去我们家用晚饭！” “嗯，你和你娘的心意我领了，今天有客人来，我改日去拜访。” “啊，好，那周嫂嫂我先走了。” 注意到周蕊身后跟着两位俊俏公子，想起刚刚的表现有些红了脸地告辞了。 “我这处有些小，可能招待不周，不然，去韩先生之前安排的宅子里罢。” “不用，这院落打理地很好。” 郑长均走到棋盘前，伸手执方才阿乔的白子，下了一步。 “那我去准备茶水，你们请便。” 周蕊进了灶房，做了两盘小食端出去等和煮好的茶水一起端出去时，才发现院中的氛围并不愉快。 她看了一眼棋盘，虽然懂得不多，但胡施琅的黑子只有寥寥数颗摆在格子上，郑之均面前摆满了许多吞掉的黑子，云淡风轻的样子让胡施琅看了更来气了。 这两人只相差了两岁，在书院时就性子相冲，当然大多是胡施琅单方面的觉得郑之均假正经。 三人开始谈论起了公事，周蕊放下茶点，回了自己厢房，把前些天未做完的荷包拿出来绣。 绣着绣着，看了眼窗外，天黑沉沉的起了风，是要下雨了。 出去看了一眼，明在外面商议事务的三人不见了踪影。 周蕊并不疑惑人去哪了，离开了反倒得了轻松，她把菜地的棚子撑了起来，免得雨势太大浇死前些天栽下的幼苗。 女人像往常一样生活，阿乔倒是成了串门最勤快的那个。 少女性子活泼，叽叽喳喳的停不下来 “周嫂嫂，这都快两月了，施琅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我也不太清楚，怎想起问这个?” “施琅哥哥不是你夫君吗?虽然看着小你几岁性子对外人是凶傲了了些，但长的挺俊俏，我之前见过几次他看着你的眼神是热的，算是配得上你。” 阿乔一边说一边点头。 婚契虽未撕毁，但和胡施琅做夫妻的，是女帝郑乐容，现下已然失效了。之前胡施琅一回来就会在她这住上几日，这才让旁人产生了偏差印象，但两人从未同房睡过。 “他不是我的夫君，别瞎想了，这芙蓉再绣不好带回去，你娘又该斥责你了。” “阿……好嫂嫂，帮我绣一会吧，学堂的功课堆了许多，现下又得学着绣花，我哪有那么多空闲！” 阿乔抱着周蕊的胳膊晃了晃，亮澄澄的眼睛写满了哀求。 周蕊无奈地推开她，拿过少女绣了不到一半的绣品，还算完整精细，像是下了功夫的。 “这次帮你是因为你有学堂的课业要做，下不为例！” “谢谢嫂嫂！你这般善解人意，谁和你结为夫妻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夫妻吗……周蕊手上动作不停，脑子里开始想了起来，自己从未考虑过这方面的事，之前还是郑乐容的时候身不由己，现下变成平民百姓自由许多，不过，她还是觉得自己这样生活就已足够。 又是一个雨夜，窗外雨水淅淅沥沥的听得周蕊有些困倦，洗漱歇下，躺在床榻上，突然觉得些许寂寥。 从小到大，甚至重活一世，都没有特别亲密的人，父母早逝，从小辗转于各家亲戚的家里，造成了她天生怯懦寡言的性子，成年后用父母遗产买了一个小公寓生活，找了一份工资不高却也稳定的工作算得上是她最大的幸运，意外来到这个世界也是多经磨难，好在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的事。 又想到出宫前那日胡施琅没有表明的心意，和那日雅阁里韩先生的撩拨，后知后觉地脸热起来。 韩寻意的城府远不是她能看清的，况且他似乎是提出让自己替郑之均背锅的主谋，周蕊很确信自己对他没有任何想法。 突然一声响雷，周蕊的睡意散了许多，雨势渐大，夹杂着些许声响。 感觉到房门被叩了几下，周蕊走下床，仔细听了听，又是“叩叩”声传来。 可是明明每日都会将大门锁好，是谁会来敲自己的房门? 尽管她胆子再大，现在这种情况也是害怕的。 周蕊举着油灯，把剪子握在手中，缓缓打开房门，门外的气质冷峻的青年还是一身玄衣打扮，只不过已经湿透贴在青年肌肉线条流畅的身体上，意外的，身上多了些酒气。周蕊赶忙迎青年进来，从柜里拿了干净的毛布递过去，但青年并未接过。 周蕊也没有问，为何大华天子，在雨夜会出现在她的小小院落。 见郑长均直愣愣站在那一言不发，终究还是叹口气，拿着毛布为他擦拭起来。 “长姐，对不住 ” 他的声音很轻，低垂着眼看着女人的动作。 周蕊知道他指的什么事，只是两年间她该埋怨的也都埋怨过了，现在也是离开了压抑的宫内，这个道歉实在没有多大意义，但至少对郑之均多了些了解，不再那么片面。 周蕊对郑长均没有愤恨的情绪，因为当初为他而死的是郑乐容，她那时是个局外人。 “快些把湿衣裳换下吧，万尊之躯可别病了。我去煮些姜茶。” 女人把郑长均带到之前胡施琅住过的屋里找了件里衣和外袍 “今夜要不走，就在这屋里歇下吧，身上我也不便帮你擦，我去看着姜茶。” “周…蕊…这是你的名字么。” 女人瞳孔缩了缩，郑之均的语气中没有疑问，是已经知道答案。 “那时长姐分明没了气息，却奇迹般转醒，我与长姐并不亲密，但她的有些习性我还是知晓的。” 周蕊默然，缓缓开口 “我确实不是她，你的长姐郑乐容在遇刺那日就已身死。” 或许青年是发现了自己不是有恩于他的长姐，才会利用吧。 事实上确实如此。只不过现下，青年似是后悔了。 见郑之均没有再说些什么，周蕊干脆地端来姜茶摆在桌上后便回了自己屋内。 在踏出房前，听得郑之均一句 “过几日，就要出征了。” 周蕊觉着有些莫名，没有停留。 回到房内，全然没有了睡意，雨渐渐小了，听得见屋檐上滴下来的水珠坠入低洼的声音。 周蕊想起向来漠然冷淡的郑之均多了几分脆弱的样子，认命地翻下床缝制起了护身符，他许是当自己是长姐的。 周蕊几乎一夜未睡，天微亮一会便去了灶房准备今日供给的糕点。 至于昨晚的青年，离开的没有一点声响。 一年过去，大华因皇帝亲征大败边齐侵略扩展国土，举国欢庆，这份喜悦也传达到了周蕊这边。 这一年多，周蕊也想过胡施琅是去了边关，现下凯旋当了将军也好。 因着有左相韩寻意和其他臣子代替治理，大辽国泰民安，现下周边各部都愿诚服于大辽年轻的君主。 在百姓的欢呼中，郑之均身着凯衣，骑着高头大马浩荡返京，灼灼的日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 这边，灵动的少女身着鹅黄色衣裙，匆匆踏入院落， “周嫂嫂，听说皇上和那新封的胡将军巡礼回京会进过我们镇子！大家都出去看啦！” 阿乔身量又高了些，但个性没有多大改变。 见撑着头坐在石凳上小憩的周蕊并未有反应，少女走近了些，提高了声音 “周嫂嫂～我们一起去吧～” 周蕊还是没有反应。 阿乔兴奋的情绪被冲淡，伸出手碰了碰女人，女人的身体失去了平衡，跌落在了地上。 她的身体冰凉，不知何时没了气息。 周蕊费力地睁开眼，白色的天花板撞进她的视线。 摸向枕头身旁的手机，按下旁边的开机键，显示6：40分，距离上班的时间还有50分钟。 划开锁屏，是她昨晚看完的【大华王朝】的最后一页。 这部是正剧向的伪历史，从主角幼年时期写到他坐上龙位君临天下不过24年，在他御驾亲征凯旋后戛然而止了。 周蕊坐起身，感觉到身体和精神上异常疲累，想起那场长长的犹如亲身经历的梦。梦里的场景和人物在记忆里慢慢模糊消失掉，放空了自己一会，女人便做了粥，然后开始洗漱。 公司距自己买的小公寓有些远，女人基本都会早起搭坐地铁去。 女人像往常一样在地铁内上找了个位置坐下，地铁在下一站停靠，人陆陆续续的多了起来。 一个修长高挑的青年随着人流踏入地铁内，周蕊正巧抬眼看见，毕竟他出色的容貌是扎眼了些。 周蕊观察着，总觉得自己在哪见过他。 胡施琅今天由于那个乱七八糟的梦没有睡好起床气没散，加上待会要去学校参加考试，浑身上下散发着我不好惹的气息。注意到有个一身朴素上班族打扮的女人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自己，眯了眯漂亮的猫眼，站远了些。 周蕊走出地铁站，理了理衣领，这边距离她公司只需要步行几分钟。 来到公司后，照常打卡，坐到自己工位上，发现桌上堆了许多未处理文件。 “周蕊，这些都要在今天下班前赶完，电脑里也发了一些，因为上面人事变动，很多方案都要改，具体改动等下午会议，辛苦你了！” 隔壁工位的齐惠把泡好的茶水端给她。 “好，谢谢你们了。” 周蕊点点头，先把文件分了类。下午会议，来了一位新副总，用投屏把未来公司规划和市场发展利弊十分详细地讲解了一遍。 会议并不长，但内容却很多，周蕊本想认真记下重点，但见到新副总时却恍惚走神了。 梦里情景的碎片被拼凑起来一些，温文儒雅的韩寻意换了另一副装扮站在她面前，她开始分不清这是不是现实。 “怎么了?你叫周蕊…对吧，对于我刚刚说的有什么疑问吗?” 男人温声询问，嘴角挑起礼貌的弧度。 “阿，请继续！并没有什么事！” 周蕊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他，急忙低下头。 高效工作一天的周蕊揉了揉腰，把包背上肩膀，准备要回去。 今天因为文件实在太多，就加了班，至于想起梦里发生的情节又模糊掉了。 现在还没有完全黑透，天边还映着晚霞的颜色，周蕊一边感受着夏日的凉风，一边抬头看了看。 突然，一个人蓦地撞到了她，肩上的包掉落在了地面 “抱歉。” “没事没事，是我没看路。” 女人蹲下身捡，那人站在原地并未动作，待周蕊抬头看他，梦里最后定格在那一画面的冷冽青年也正垂眼对上她的视线。 “诶，周蕊好些天没来上班了，家里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她一个人住这，平时除了工作也没有交流，都不太清楚诶。” “闲聊到此为止哦?现在是工作时间。” 温雅的男人敲了敲两位面前的桌子，出声提醒。 “呀，韩副总！我们下次注意！” 男人保持着一贯的微笑点了点头，离开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