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快乐
开学第三周艾语扬正式回去上文化课。 到教室才发现自己座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到靠窗去了,明明出去学画前他同桌还是他们班那个木讷壮实的体育委员,现在却换成隋时。 选考临近,艾语扬本就因为集训落下一截复习进度,现在只好沉迷学习,每天能写掉一沓卷子。 艾语扬本以为隋时这种满脑子捡不出几件好事的人会爱在教室对他使坏,这段时间总不会有多好过,结果隋时居然并没有如何闹他,自习课也能耐着性子给他讲几道他不会的物理化学题,勉强称得上一个好同桌。 当然,隋时没有想要放过艾语扬,还是要抓着他做,压在床上,房间门板或是宿舍课桌。 也并不是每天都要,隋时对这方面很热切,艾语扬已经懒于拒绝他,但绝不会主动提,之前争端避开不谈,顺着隋时的要求,姑且相安无事过了一周。 周末正好遇上艾语扬十八岁生日,叫了画室几个比较熟的同学去出来聚,汉拿山吃完又去ktv续摊。 没有叫隋时,可在ktv包间没坐多久就收到了隋时的信息,电话也紧接着来,八成是看到艾语扬发在朋友圈的动态。 艾语扬本想直接挂掉,但想着以隋时的性格,不接的话说什么也会继续打,只好出去接了。 ktv隔音不算差,但总有一些从包间漏出来,徐恒在里面嘶吼“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艾语扬隔一扇门听隋时问他,“你在哪个包间,我来找你。” 艾语扬最讨厌隋时这种替别人做决定的说话方式,也从不想跟人商量,自说自话就要找上门来。 皱着眉,艾语扬咬咬口腔的软肉,“我要你来了吗?” “我刚好在附近,”隋时说,“你请我上去吧。” 他在宽阔的马路上等红绿灯闪过,声音通过听筒传进艾语扬耳朵里显出一种空旷感。 艾语扬想,爱来不来。最后也没有拒绝他。 隋时进来的时候他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隋时刚好加入他们玩了一半的局,坐到艾语扬对面。 艾语扬混在一起玩的那群人有一个女生是本来和他们俩一个班的,其他几个隋时不太熟,但在一起玩隋时也还算配合,不至于脾气坏到非要给人冷脸,气氛并不尴尬。 拿了把扑克抓Joker,隋时今天运气特别坏,连着抓到几轮,不熟归不熟,但同在一个学校总打过照面,整他一点也不手软,那个同班的女生整他最惨,他们叫了一打啤酒,规定是不愿意回答就要灌两满杯,隋时遇到愿意答的就回答了,但大冒险基本上都拒绝,爽快地拿起酒杯就喝,到最后头都发晕了。 艾语扬也没数隋时到底喝了几杯,总归不少,在对面看他脸越喝越红,才发现他喝酒有点上脸。 再抽到的时候隋时说要大冒险,那个女生说你今天还没唱过歌,你先唱首歌吧。 隋时喝得头脑发热,实在喝不了更多,听完竟然真的乖乖去拿茶几上的话筒,“那去点吧。” “点——”他迟疑了一下,低头思忖几秒才继续说,“点。” 前奏出来那个闹他唱歌的妹子觉得好笑,说你怎么唱戒烟啊,你会戒烟吗你。 隋时看她一眼,对着话筒“嗯”了一声。又说,“会的。” 艾语扬开的是中包,大屏对面有一个略小一点的显示屏,就在沙发正上方,艾语扬正好坐在显示屏的正下面。 隋时坐在桌对面的转椅,很奇怪地没有面对大屏而是这一面的小屏,唱“已经为了变得更好去掉锋芒”。 嗓音很低,湿敷敷的眼翘起来朝艾语扬看,包间很暗,这一些细节也并不能被发觉,只是听他声音被酒浸润后熨帖地软下来。 一整场艾语扬一直都没怎么搭理隋时,随他和自己朋友怎么玩,看他灌酒也不说话。现在发散地想到哪里有人可以让隋时去掉锋芒,除了喝酒勉强可以。 隋时酒品还算好,看他的确是醉了,但直到现在也没发酒疯,只是气质软了些,不再看着那样冷。 酒量这样差,明明也没有喝很多,现在却全然是醉酒状态,别人哄着就什么都会去做,眼看着眼神都快要不会聚焦,涣散着,两颊坨红,脖子根也泛着浅浅的粉色。 歌词同他整个人很不符合,隋时不具有苦情的气质,声线比原唱沙,更像是吸烟过度的那类人,散漫,深情之类分毫不沾。 但眼神的确是很认真,也不知道艾语扬怎么通过这样黑的光线断定的。 隋时又正对着他,明明是在看他身后的歌词,偏偏又很像完全是对着他唱歌,低哑的声音唱“没有你我怎么办”,手搁在桌面,四个手指敲出一串节奏。 唱完隋时把话筒一搁,伸了个懒腰,像是彻底醉了,含糊地说回家。 “没想到你唱歌这么好听,”妹子说,“我还以为你只会听那种黑人说唱。” 隋时哼笑一声,“你不知道的多了。”仍然有臭脾气的端倪。 “真喝多了。”另一个男生笑。 看他们还要继续闹,艾语扬却又不想放着隋时再这样下去了,摆摆手说散了散了,时间也差不多了,唱得老子嗓子痛。 隋时不至于喝到自己路也走不动,但的确脑子熏得晕敷敷,且缺乏自理能力,行动比惯常迟缓些,却还记得要跟着艾语扬一起走。 他穿一件纯黑教练夹克,背后几个凌乱的字母,艾语扬说要走,他就跟着一起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手兜进浅浅的口袋,略略驼背,尼龙材质的布料折起几个衣褶,整个人呈现缩起来般的懒散状态。 眼睛微眯,低着头,嘴里又低声含糊重复一遍,“回家。” 步伐不实,有种如坠云端的软,亦步亦趋跟在艾语扬身后。 其他人都坐地铁,隋时跟着艾语扬一直走,显然是要一直跟他到最后。 在路口艾语扬拿出手机要叫网约车,隋时也跟着一起停下来。 天色已经全黑,路边也亮起路灯,在地面落下一片影子,艾语扬在开高德地图,想他现在自己也回不去,好心问隋时,“你去哪儿。” 隋时全然被酒精烘烤得神智不清,脸颊烫红,也没有回答艾语扬的话,大概是反应不过来,抿着嘴低头碾地上的石子,air jordan 5的鞋底在地面来回磨蹭,制造“卡拉卡拉”的噪音。 艾语扬还残余一点耐心,又重复一遍,“你去哪儿,我帮你叫车。” 隋时才抬头看艾语扬,眼梢泛着一块挑染般的红,眼睛湿得像哭过,浮着一层水,兀自去抓艾语扬垂在身侧的左手,挠挠他的手心,鼻音黏哒哒地问艾语扬,“你去哪儿。” 艾语扬单手拿着手机,偏过头斜睨他一眼,眼尾分给他目光,也不回答隋时的问话,“说你住哪里,我帮你叫车。” “不回家,”隋时皱了皱眉,举起一根手指冲艾语扬左右摇摆一下,表示自己拒绝,又指指艾语扬,努努自己的嘴唇,“去你家。” 口齿清晰,听去没有醉意,表情却全然是醉汉要耍赖皮的模样。这还不够满足,人也贴上去,捞着艾语扬的肩靠,浑身火热热的,像秋日里的太阳。 “去你家。”他重复,甚至还要去夺艾语扬手里的手机,邀功的口吻,“我还记得你家地址。” 艾语扬跟一个醉汉根本理论不出什么,更不想当街被隋时腻着,只好先叫车回自己家。 上了车都坐在后座,隋时喝醉酒也很听话,只是话比平时密太多,又太黏人,一直端着的那副逼样收了收,呈现出一种糖果完全软化的甜蜜感,也像是刚被烤热的糕点团。 先是絮絮叨叨把艾语扬抱怨一通,诸如“你怎么过生日也不叫我”“我和你关系还比不上他们吗”,没怎么控制声音,一股脑地吐酸水。 换做是平时隋时肯定把怨气全藏着不肯说,喝了酒反倒坦诚。 艾语扬哪里会哄隋时的无理取闹,随他在边上啰啰嗦嗦,自己低着头刷动态,那个妹子还把隋时唱歌的视频发到朋友圈上了,隋时清醒了会不会想杀人。 现在是绝对不会,昏头到无知无觉,又很不安分地在车后座闹。 探手过去,手指像在黑暗中爬行动物,幼稚地缓慢爬行到艾语扬的手背上,弄得艾语扬好痒,又在嘴里很轻地发出类似于仿造机器人的“咔咔”声响,显得智商直接降低到七十以下。 再把艾语扬整个手掌包裹着捏在自己的手心,捉着他冰冰凉的手往自己脸上贴,张嘴变成撒娇一样的家乡话,“喏喏,面孔好捏啊。(囡囡,脸好热。)” 他滚烫的面颊热得像烤着炭火,炙热得烧人,难怪看去那么红,从面孔烧到眼眶。 可他喝的酒哪里有这么烈,啤酒而已,况且艾语扬喝的都比他多,到底是多不会喝,才那么一点就彻底没法自控了。 低智商的傻逼醉汉,艾语扬在心里骂。 因为在出租车上,艾语扬嫌隋时这副样子带着他一块儿丢人现眼,甩开隋时黏糊糊抓着他的手,压着声音不耐烦地凶隋时,“你烦不烦,能不能安分点?” 按照正常逻辑,隋时该跟艾语扬甩脸色摆架子,或者哼笑一声呛一句回来,现在却不能用普通逻辑计算隋时的思维。 他没皮没脸又蹭过来好一截座位,凑近了许多,跟艾语扬一样压着声音,眼睛闪烁着光亮,嘴角微微上翘,烫热的手又摸了回去,“喏喏,难为情啦?”从十七岁倒退到七岁。 ?艾语扬简直对他没辙,只想快点到家。 卢媛今天不住家,艾语扬才敢放心把隋时带回来,把隋时丢在自己床上先去洗澡,出来看见隋时坐在他的床边,很专注地盯着床头柜看。 看他出来,隋时把床头柜上放的东西捏到手心里,冲他晃晃。 “艾语扬,原来你还没扔。“ 是那一枚之前的戒指。 该死。 艾语扬看到他手里的东西,被识破什么秘密似的,面皮腾地热了,伸手想去夺,被隋时躲开,只好嘴上替自己掩盖心虚,“你干嘛乱翻我东西!” “我没有翻,”隋时颇委屈地回答,“它自己就在上面放着。” 没有丢也没有藏,随便放在床头柜,每天起床就能看见。 隋时却不是要嘲讽他,手往边上躲,“我还以为你扔掉了。”又正好把扑过来抢东西的艾语扬接在怀里,搂着他的腰含一下他潮湿热软的唇,“其实还是很喜欢的吧。” “喜欢个屁。”艾语扬反驳。 只是想提醒自己而已。 “喜欢就带上吧。”隋时却笃定道。 隋时或许看东西重影,连为艾语扬戴戒指也对准好几次,很费劲才套进艾语扬的手指。可能是怕艾语扬把手抽走,捏他手指的力气也花得很重,捏得艾语扬骨节都有些发痛。 艾语扬随便给这个醉汉摆弄,看他最后都把戒指套进食指了,觉得太好笑,问他,“为什么戴食指?” 听到这个问题隋时略微怔愣,好像是不知道艾语扬为什么要这样问,也难以给出回答,皱着眉用他被酒精泡发后的大脑思考,显出一种孩子气的苦恼。因为坐在地面上,隋时只好通过仰角去看艾语扬,像是在揣摩艾语扬的语气,看他的眼神颇迷糊,两颊略微烧红着,刘海扫着他的眼,显得他无辜又天真。 半晌才捏着艾语扬的手,轻轻啄了一下他的指节,“这样比较酷。” 标准隋时的思考方式。 他说完很没有预兆地从地上站起来,按着艾语扬的肩膀把他推在床上。头脑晕晕乎乎,又差点直接砸进艾语扬怀里,堪堪把手撑在了艾语扬的脸旁。 他浪涌般的烫热呼吸冲到艾语扬脸上,太热。 “囡囡,”隋时喃喃,“好香。” 艾语扬把隋时的气息接了满怀,血液直直冲上大脑,脑子涨热,“你走开啊,别趴我身上。” 隋时却没动。 “生日快乐艾语扬。”他说,“忘记说了。” 又很飞快地继续说,“你来说爱我吧。” 他好像得到了片刻的清明,眼睛透着亮晶晶的水光,紧盯着艾语扬的眼睛。在醉酒里隋时也能找到自己支配全局的勇气,自信且自大,从不了解何为唐突,说得很确凿, “那样我也会说爱你的。” 说完,他不偏不倚地吻了一下艾语扬的嘴角,礼貌又克制,再抬头的时候,露出一个略显傻气地笑。 隋时平时为了扮酷,惯常面无表情,哪怕笑了也是冷笑嘲笑嗤笑,或者调侃般的下流笑,他本就不是常规意义上的正统帅气长相,总有股痞气的凶样,那样的笑最适合他。 太难得一笑露八颗牙,显得他本来的相貌变得又蠢又喜庆,像露出柔软肚皮的可爱小狗崽,很需要别人的温柔。 艾语扬给隋时的突然袭击搞得措手不及,差点一口咬到自己舌头,更吃不消隋时这样撒娇一样的吻和笑,最后好无奈地偏过脸,撇着嘴,“谁他妈要说爱你啊。” 又很低声地骂道,“操他妈的。”太看不起自己的软骨头,声音比叹息更轻,“你可别醒了就给老子忘了啊。” 他妈的,以后再也不能让隋时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