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展翼不知道言翊归对他的示好里几分真心或是假意,处于高位的人对低位者的垂怜怎么都是基于随手施舍的条件下,换而言之,我对你好是因为你不如我。 山上递下来的篮子,一旦收回,那真是登天也捉不到。 言翊归看似为了他废了一只手臂,但因此也暗自吃掉了与他联系势力的所有资源,有了一支独立于言家总家的队伍。那支义肢有什么机密展翼不敢确认,他只知道那并不简单。 砝码的增减是在同一个天秤上摇摆才有调试的价值。他从一开始就没挨上赌局的桌边,充其量当个旁边的应侍,赢家心情好赏周围的服务人员多点小费,凭借这点随手漏下来的资金,虾米不可能翻身成为庄家。 人生际遇与筹码多数都是天生注定,一出生没有,之后的也没有。言翊归起码稳稳托在了云端之上,天上者的争斗是划分掌控人间的领域,而他呢,平平无奇地被排除在少数人里,当平庸至极的烂泥供人践踏。 尊贵王座上的人在他身上留下脚印已经荣幸至极,一时沦落凡尘,神仙兴许觉得新奇有趣,总不能永远陷在烂泥中,不得脱身。 言翊归的黑色越野车充分发挥了翻山越岭的技能,从城市的心腹驶向茂密植被覆盖的郊外,车停留在粼粼波光的湖水旁,湖心映出的是遍洒山间的浓密月色,一路颠簸倒也省得展翼没话找话。 景色潋滟,花香芬芳,这些打不动展翼被人性灰暗腐烂出空洞,浸泡出僵壳的心。 言翊归的这些小把戏他只觉得无趣厌烦,以为他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可以被这些不触及根本利益的糖衣炮弹打动。言翊归为他做得再多,充其量是把自己手里漏几颗沙子供他赏玩。 玫瑰,珠宝,美人,浪漫在权欲饲养的滔天野兽面前就是不堪一击撕扯的白纸。 展翼明知这是个好的机会,去讨好言翊归,成为言翊归的忠心干将往后言家的话语权也有他的一份,光明正大吃本家饭总比他偷偷摸摸联系许睿阳里通外贼来得前途光明,但前提是言翊归真的愿意交付他信任,而不是在这里和他玩不成文的过家家游戏。 又或许终归到底,他想要的不止是一条听话的狗等待被奖赏着剔干肉的骨头而已。来回进出本家数百次,他见识过庙宇的金碧辉煌,也见识过背阴的蛇蚊蝇虫,再不知死活飞蛾都是逐光的,明知道前途是死路,仍孤注一掷想要享受片刻被光环笼罩的感觉。 展翼舍不下自己的一条贱命,只敢在他人目光的死角悄悄泄出自己溢满嫉妒酸楚的黑色脓水,直到言翊归把他的心用显微镜细细观察,把他心里的脓包放在了第二个人的视野下,顿时令他无所遁形。 周围荒郊野岭,言翊归身上的弱点部位,譬如说脖颈脊背,毫无防备得袒露在他的视线里,像每一次他们的交欢那样。展翼在脑子中模拟如何用刀刃切割或是徒手扭断衬衫后袒露的那一小段纤长线条,随后弃尸湖底,流水和游鱼能极大模糊尸体的生存特征,等被打捞起来,应该已经泡成了巨人观。 被规划死法的人侧过身来,绮艳勾人的脸和展翼想象中的青白饱胀腐烂的面容重合。展翼默默放弃了毁尸灭迹的打算,首先,应当许多人都知道言翊归今日的行踪,出个意外他铁定逃不了干系。其次,或许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打不过言翊归。 体验过言翊归义肢足以截断卡车的力量,展翼不想以身犯险。他知道情谊不值二两肉,更懒得揣度言翊归能够为他奉献到什么地步。 即使言翊归真的愿意为他九死一生放弃生命,所以呢。医院每时每刻都在太平间里有死去的人,死者尸骨未寒生者就抢夺遗产撕破脸皮,嗷嗷啼哭的稚儿沦为孤儿院里的无家少年。 生命舍弃得轻易就像是舍弃一片纸屑。 不附加任何社会价值的人命就仅仅是一团浪费氧气的碳基聚合物,而死人被死神剥夺了生前的财产所有权,火化那一刹那就丧失了他本人对于世界的所有价值。 最后留在世界上的,除了早已被活人瓜分的财产,剩下的只余那一捧稀碎成砂的骨灰。 生存与死亡的崇高意义悉数都是被活人所附加,多数人所做的不过是轻贱得生,飘零得死。在比人命持久的利益面前,瞬息万变的爱意更是一朵飘落的雪花。 存在过,却终将被人心的温度融化。 言翊归猝不及防地把车边守望的展翼扑到车后备箱人为营造的花丛中,微长的额发掉落到展翼的额头,秋月在上,晕染得人呼吸都带有夜色凉爽的静谧气息。 “在想怎么杀了我?”他的声音像钢琴键上的音符被弹奏出,再被吸收在了这片人迹罕至的森林里。 展翼投向他的目光过于露骨,这也反而证明了展翼没打算实际杀他,任何一个初级杀手都知道的常识,杀人之前首先不要被猎物发觉。 展翼伤疤斑驳的手撩起了言翊归的头发,在他第三节第四节脊椎处来回摩挲,想着自己学过的知识,攻击人哪里的脊椎能让人半身不遂。略带情色意味的。他的手抚上了言翊归的琵琶骨。手下的身躯纤细轻薄,不知道哪里来的摧毁式爆发力。骨头的形状恰到好处,骨节凸起,肩膀平正,他甚至怀疑言翊归身后长了两片看不见的羽翼,于是才能放心被他这么触碰微微翕动的生命力。 这琵琶骨拿铁索打穿,应该是个不错的标本。 身陷朵朵玫瑰的包围里,周围掉落的花瓣迎风飞舞,花香经过长途颠簸已不复刚上车的浓郁。 如此说来玫瑰象征爱情恰如其分,同样得娇贵,同样得短暂,同样得被时间谋杀。 言翊归笑意吟吟地凝视着他,“黄金玫瑰的彩蛋,省得你自己寻找了,你压到的硬物都是黄金。” 展翼再度翻了个白眼,他不是弱智,当然知道疙疙瘩瘩的硬物是什么,这么一通折腾,鲜花被摧残得七零八落,剩下的当然只有黄金。 他在言翊归背后徘徊的手摁下来了言翊归离他毫厘之间的头,不出意外地品尝到了那张巧言令色的嘴唇,那张嘴很软,蜜糖中能包藏着刻骨的毒。 膝盖顶起蹭向两腿间的关键部位,展翼把两者的方位对调翻转,他做了符合言翊归心意的举动,自然没受到一点阻力。 慢慢的,嘴巴啃噬的范围从嫣红的嘴唇到身体门阀的颈动脉,展翼的舌头在柔软舔舐,唇齿间留的触觉却在脑海的想象中有了生啃血肉的味道。 这么咬断,他会死吗。 想到言翊归本身如吸血鬼公爵般的气质,展翼又放弃了这个念头,谁吸谁的血还不一定。 “我不想挨硌,你当滚花的肉垫,我和你做一场。”小恩小惠都摆到自己眼前了,总归是要做点表示笑纳了。 展翼想想又补充道,“要不是到了荒山野岭没车回不去,我认为一把火把花烧干净看得更彻底。真金不怕火炼嘛。” 言翊归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特制加长型手铐,吧嗒两声,锁住了两人。他把手里闪烁着银色光芒的金属小物体往虚空里一扔,扑通一声,是类似石子入水的声音,湖水中是泛起阵阵涟漪。 罪魁祸首佯装同意地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那就加大游戏难度了。你除了黄金玫瑰,还要找到车厢内解开手铐的备用钥匙。” 展翼竭力控制住自己被锁住那只手揍向那张人偶般脸庞的欲望,深吸一口气,“玫瑰是立体的,钥匙是扁的,我找不到该怎么办。”他带有恶意地看向言翊归那只义肢的接口。 “你再给我剁一次手?” 言翊归无所谓的样子,心满意足地看着两人连接的手部位,表现得很不以为然,“更换一次义肢罢了,多大的事。” 带着冷冽花香的吻再度袭来,支支吾吾说出了语句,“这个手铐中间的连接部位被我加长过,不影响动作。” 展翼不知道是从未有过的场景体验给他刺激感,还是作为愤怒无奈的替代品,这次他性欲被撩拨得格外轻易,很快身下的物体就有了异样。 男人的性爱惯常分离,这是世俗强加的模版,作为通识的理论肯定有一部分为数不少的人符合简单粗暴的审判,展翼就是其中之一。 言翊归身上附有家徽暗纹的衣服被他轻巧用手指解开,展翼当心得把衣服扔到车边的角落,他不希望任何人从蛛丝马迹知道他和言翊归这种见不得光的关系,尽管可能别人已经了然于胸,在暗处对他指指点点。 覆盖匀称肌肉和莹润肌肤的颀长线条一览无余,不认为自己是同性恋的展翼也承认这具与他欢好过数次的身体很好看,没有石膏人像那么厚重的沧桑压力感,更像是刚刚烧制出来的玻璃模具,稍微大力得碰到硬物就会崩个粉身碎骨。 具有脆弱美感的男人很容易受到未经风吹雨打,明明自己还是朵温室娇花的纯情少女怜爱,殊不知真正脆弱的人类不会有机会在赏识者面前袒露肺腑的机会。 能够将弱摆在直观看到地方的人,往往内在已经张开了淬满剧毒的獠牙,等着把被外表迷惑的猎物拆吃入腹。正是因为有不由分说的强大自信,反而不在乎外表的虚张声势。 展翼每时每刻都不忘提醒自己,意乱情迷乱的是性,不是心。 他不讨厌伏在他身下的这具身体,讨厌的是里面无法被他驾驭掌控的魂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