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故人相见
夜幕降临，一弯残月以其微弱的光芒照映着厚重而肃穆的宫殿群，沉郁的殿影带来阵阵压迫感，红砖绿瓦无一不被渲染成墨。 黑雾中，一道消瘦的身影悄无声息的穿梭在皇宫内院，动作虽笨拙，却巧妙的避开了所有巡逻的侍卫。 没了女主人的依雪阁变得冷冷清清，晚上连个守门的人都没有。沈燕北小心翼翼的翻进院子，靠着记忆找到沈晴儿的房间。 无尽的黑暗铺天盖地向他袭来，狰狞着像是要将他吞噬，沈燕北紧紧捂住心口，缓解突如其来的刺痛。 “我……又回来了……” 沈燕北轻叹一声苦笑道：“若是你还活着，想必……会恨我吧！这一世你我兄妹二人都爱错了人，来世可一定要擦亮眼睛。不过下辈子你可千万别再遇上我这样的哥哥，我不配……！” 突然，房间角落传来响动，沈燕北神情一凛沉声喝道：“谁在那里？” 不一会儿，两个脏兮兮的小娃娃从柜子后面爬出来怯生生的盯着沈燕北。 “你是谁？为什么要来我母妃的房间？”男孩儿将女孩儿护在身后朝沈燕北问道，挺起胸膛努力摆出一副小男子汉的架势，可软糯的声音却毫无威慑力。 母妃？沈燕北心跳漏了半拍，看向两个娃娃儿的目光瞬间变得炙热起来。 “你……你们是丽妃产下的一对龙凤胎？” “你认识我们的母妃？”小女孩儿用蚊子似的声音小声问。 沈燕北鼻子一酸，扯了扯嘴角努力摆出一张笑脸。 “我是你们的舅舅啊！” “舅舅是什么？” 沈燕北把从屋顶扣下来的夜明珠拿出来，借着光将两个娃娃儿看清楚…… 只一眼他便愤怒了，长在皇宫竟然比同龄普通百姓家的孩子还要瘦小，这哪是什么皇子和公主，分明就是两棵肥料不足的豆芽菜。 颜良到底是怎么当父亲的！沈燕北握紧拳头，脸上的神情变得可怖起来。 两个孩子感受到了他情绪的变化，眼底流露出恐惧。 沈燕北收起想要杀人的念头，蹲在地上轻声回道：“舅舅就是母妃的哥哥。” “就像我和哥哥一样吗？” “对，和你们一样，只不过我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妹妹……” 深吸一口气，沈燕北张开胳膊说道：“过来，让舅舅抱抱你们！” 两个小孩互相对视一眼，一步一步的往沈燕北身边蹭。 待走进了沈燕北才看清楚他们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半块干硬的白馒头。 “这……” “我和妹妹偷偷藏起来的，舅舅你要吃吗？” 小男孩儿献宝似的将那半块掉渣的馒头递给沈燕北。 “没人……没人给你们饭吃吗？”沈燕北气得全身哆嗦。 “饭是臭的，吃了拉肚子！” 啪一声，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在沈燕北的掌心变成了粉末，屋子再次暗了下来。 沈燕北将两个孩子紧紧搂紧怀里，许久没有说话。 “舅舅，你怎么哭了？” 沈燕北咧嘴笑着说：“舅舅没哭，舅舅是看见你们两个高兴。” “那舅舅，以后你可以和我们一起住吗？” 沈燕北沉默，两个孩子眼睛里的亮光瞬间湮灭。 “舅舅会常来看你们的。”片刻后，沈燕北下定决心道。 “你们的房间在哪儿？舅舅带你们去睡觉！” …… 看着两个孩子睡着沈燕北才起身离开，从始至终他没有在依雪阁看见一个下人。 没有立即回长宁宫，沈燕北偷偷绕到后院，刚一靠近便听到一阵阵欢声浪语，竟是太监和宫女在厮混。 屋内烛火通明，桌子上还摆着尚未吃完的满满一桌酒菜…… 眼底闪过浓浓的杀意，沈燕北面无表情的离开依雪阁，沿着原路返回长宁宫，刚一进门便被一身紫衣的人拦住去路。 “好久不见，沈侯爷！” “冯续兰？” “侯爷还记得奴才！”冯续兰的声音里夹杂着欢悦，呆滞的双眼迸发出灼人的亮光。 “你的眼睛……？” “瞎了，陛下知晓了我对你做的事情，让人废了我一双眼睛。” 冯续兰漫不经心的回道，仿佛那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可沈燕北听了却生出几分愧疚，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 “抱歉！” “哈哈哈，侯爷不必如此，从小我便知道这世上有诸多的求而不得，想要得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要付出代价。我已在你身上看过了世间最美的风景，没了眼睛又有什么遗憾的呢？” 虽然知道冯续兰什么都看不见，可被那双空洞的眼睛盯久了沈燕北竟不敢和他对视，仿佛那眼底燃烧着一团火，稍不留意便会将他吞噬似的。 扭头避开冯续兰的目光，沈燕北开口问道：“是你的人把我从草原带回来的？” “陛下有令，镇抚司莫敢不从！” “侯爷若是心中有气，冯续兰就在这里，任打任骂绝不还手。” 沈燕北沉默片刻后说道：“罢了，此事与你无关，冯……大人，可否回答在下一个问题。” 冯续兰嘴角露出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融在黑雾中让人看不真切。 “侯爷不必见外！” “丽妃是怎么死的？” “难产！” 不知怎的，沈燕北心底竟不由自主的偷偷松了口气，仿佛这个答案能让他的罪恶减轻一些似的。 “不过……” “不过什么？” 冯续兰缓缓说道，“丽妃临盆前赶上镇远侯府遭逢巨变，唯一的亲哥哥又离开了京城，郁结于心，身子怕是那时候就不好了。” “丽妃曾彻夜长跪求陛下召侯爷回京，可惜连陛下的面都没能见到，此后依雪阁日日汤药不断，直到丽妃生产……” …… “夜已深，侯爷早些休息，在下告退了。”拱手行礼，冯续兰转身欲走。 “等等，你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为何突然到来，又为何什么都不说就走？ 冯续兰脚步一顿，背对着沈燕北叹道：“奢求一场故人相见罢了！” 说罢便快步消失在黑夜中，被风吹起的披风留下一股淡淡的冷香，像极了它的主人，明明该是那高傲的空谷幽兰，却生长在世上最污浊的地方。 …… 翌日沈燕北主动要求面圣，颜良听到消息扔下满桌子奏折巴巴的跑到长宁宫，却不想被沈燕北冷嘲热讽了半个时辰，偏偏他细细分析苦苦琢磨，硬是弄不明白沈燕北要表达什么。 颜良正准备服软认错就听沈燕北用冷得冻了冰碴的声音说：“陛下可否让我见见一对侄儿？” “当然，长宁稍等片刻，朕让人将他们带来。” “不必，我正巧想去依雪阁看看！” “可是……”颜良瞥了眼沈燕北脚腕上的铁链，有些犹豫。 反倒是沈燕北坦然的晃了晃脚说道：“我都不在乎陛下又何须徒增烦恼？不过是条破链子罢了。” “那便好，朕随你同去！” …… 沈燕北特意挑了用午膳的时间去看望那对兄妹，且特意没有让颜良声张，意料之中，太监和宫女们以下犯上欺压主子的事情败露了。 颜良虽然对这双儿女不上心，但并不代表他能容忍自己的亲生骨肉被人欺凌，以皇子公主之尊受宫里的的奴才摆布。 天子之怒，势必要见血……整个依雪阁上上下下二十多个宫女太监无一幸免，全部被乱棍活活打死，惨叫声响彻后宫，整整持续了两个时辰才堪堪停下来。 …… “晴儿若是在天有灵，该是死不瞑目吧！” 颜良心虚道：“怪朕琐事缠身没时间关心这两个孩子。” “陛下日理万机治得了天下太平，却连两个娃娃都护不住。”沈燕北语气淡淡的说，眼底闪过一丝嘲讽。 “朕实在是不知情……你是琛儿和季瑶的亲舅舅，不如朕将这对兄妹托付于你……” 沈燕北开口打断他的话，“自古以来便没有这样的规矩，两个孩子我先带去长宁宫照看，待依雪阁重新调了宫女太监我再把他们送回来。” 说罢也不管颜良同意与否，沈燕北一左一右拉着两个孩子转身离去。 他何尝不想护佑这对兄妹平安长大，只是皇家血脉干系重大，他没法将两个孩子带出宫抚养，若答应颜良他势必要在宫中住下来……到时他便成了名副其实的男宠。 正午的阳光滚烫，苦重而炎热的空气仿佛停滞，可沈燕北的心却一片冰冷，丝毫感受不到外界的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