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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隐痛

    第九章   隐痛

    南宫丹的感冒,虽然有吃药,然而仍然是绵绵延延,一直拖了两个礼拜才差不多痊愈,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十二月下旬,这一年马上就要过完了。

    元旦这一天,晚上虽然照常要去上班,不过南宫丹看着日历,胸中忽然有了一点特别的感觉,已经是两千零五年了啊,从这一天开始,自己的年龄就正式进入三十五岁,人生七十古来稀,忽忽然之间便已经过了一半,想一想自己过去的人生经历……实在想不起什么,并没有特别值得记忆的事情,倒也并不是一直这样平静,只是那中间的变化却是自己想要永远忘记的。

    钟挥从昨天便没有回来,元旦节,他回家里去陪伴亲人,因此南宫丹这一天一个人,很是悠闲自在,上午睡了觉,下午又睡,不用担心醒来的时候,旁边忽然多了一个人。

    一般假日里,钟挥虽然白天可能也会在,倘若他不去图书馆,就是在家中自修,但是在南宫丹休息的时候,钟挥一般不打扰他,有的时候在下午,大概钟挥读了大半天的书,有些累了,便在南宫丹旁边躺下来,南宫丹睡醒一觉,睁开眼睛,身体登时往后一缩,这家伙怎么上床来了?好在是没有做什么。

    因此总是让人有些不安的感觉,现在可好了,钟挥回家里去了,他是应该回家去的,好好陪伴一下家里人,虽然钟挥很少诉说什么,可是南宫丹晓得他家里这一阵不是很顺,全家人在一起,增进一下感情也好。

    南宫丹在仓库值了一个晚上的班,第二天早上回到家中,看到钟挥已经将早饭放在桌面,南宫丹便笑了一笑,问:“怎么这么早回来?”

    还特意打电话到值班室,说今天早上要自己回家来吃饭。

    钟挥道:“那边没什么事,便过来咯,大叔,你真的把那只BP机丢掉吧,我听说因为用户太少,传呼台已经要关闭了,大叔,你要跟上时代。”

    南宫丹“啊”了一声,挠了挠头,“那好吧,我装一台电话。”

    钟挥笑着说道:“大叔,你就不能买一只手机吗?又不很贵,或者我送给你一只。”

    南宫丹连忙说:“不用了,我自己买一个。”

    或许就像钟挥说的,应该跟上时代的潮流,多年以来,南宫丹也发现,外面的世界对于自己来讲,就好像一个商店的橱窗,里面的陈列不住地变换,然而自己都只是站在玻璃窗前看着,并没有想到要参与进去;又好像是广播里面的电影录音剪辑,自己知道人世之间正在发生种种事情,然而都只当做电影,欢喜也好,悲伤也好,自己都只是旁观,南宫丹一直以为,这是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的最好方法,因为从来没有融入其中,不曾受到触动,便也不会难过。

    两个人对坐吃过了早饭,南宫丹洗了碗,坐在沙发上消食,准备过一会儿就进去睡了,元旦调整了假日,自己今天晚上不必去上班,明天晚上才过去,因此又是难得的轻松时候,只是不知钟挥要在这里待多久。

    这时钟挥坐在椅子上,仿佛很不经意地说:“我妈爸准备离婚了,明天就去民政局办理。”

    南宫丹登时“啊?!!……”十分惊讶。

    钟挥对着他笑了一笑:“没什么,我不在意的,我觉得这样对她们两个人都好,早就该这样了,总算是协议离婚,不用麻烦去法庭。”

    南宫丹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想要劝钟挥不要难过,可是钟挥已经说了不介意,于是左思右想,终于说:“如果她们各自能够想开些,毕竟这么多年的夫妻,不要从此怨恨,做不成夫妻,还可以做朋友……”

    钟挥噗嗤一笑,南宫丹这是深夜情感节目听得太多了吗?居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虽然倒是没有什么不对,政治正确,安全保险,可是这过程中怎么会没有伤害呢?这与恋人之间的感情自然变淡不同,与意外事件造成的分别也不同,当初签下了婚约,就等于签署了承诺,然而如今有一个人背弃了这份承诺,而且还振振有词地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俨然是五四精神附体了,革命的青年一代反抗腐朽黑暗的封建儒家文化体系。

    可是查询一下婚姻法,里面并没有界定怎样的情况算是爱情已经结束,按照母亲的说法,那叫做“感情并未完全破裂”,婚姻法甚至并没有规定,爱情是婚姻达成的必要条件,所以钟文皓这样的辩护,虽然慷慨激昂,却也不过是为自己的行为增添道德上的合法性罢了,以此来避免指责。

    钟挥以为,他还不如直接对母亲说,“我做错了,我不再爱你,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我无法继续与你生活在一起,虽然感情是不由理智控制的,然而身为婚姻的当事一方,这毕竟是一种过失,在如今的情况下,继续维持婚姻,对双方都是一种不幸,我愿意尽我所能弥补你,让我们结束这一段婚姻吧。”

    结果钟文皓不但不表示歉疚,他还转移财产,家里一些比较名贵的装饰品,比如玉雕,忽然间便不见了,更不要说他的存折上已经没了钱,不过母亲与自己齐心协力,好歹是保住了房子,钟文皓终究也是有些惭愧,在房产方面便没有太过争执,默默地搬了出去,将那一套三居室留给了袁敏怡,不过钟文皓临去的时候表示,“你过了年二十岁,法律上十八岁便已经成年,我对你再没有抚养义务,你的学费,你们母子两个自己想办法吧。”

    袁敏怡到了这个时候,毕竟是撑起骨气来了:“你放心,小挥的学费,不会麻烦你。”

    袁敏怡在报社从事编辑工作,工资虽然不是非常高,但是也还可以,支付医学院的学费不会很吃力,和钟挥讲:“不要担心学费,你在学校安心只管读书,一定要学有所成。”

    钟挥点头答应了,自己的青春叛逆期就此结束,从现在开始,正式踏入成年人的世界,那样一个虽然文雅,却十分冷酷的世界。

    南宫丹说了几句通常的劝慰言辞,见钟挥只是似笑非笑,忽然间感觉有点蠢,便停住了自己的喋喋不休,两个人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南宫丹终于又想出一些话:

    “我家里,妈爸虽然没有离婚,可是多年来一直都是很冷淡的,家里就好像浸在冰水里,她们的感情本来还可以的,两个人都过世后,我翻家里的旧东西,在箱子底看到当年我爸写给我妈的情书,虽然不是像那些文学家写的,可是也很真诚,只是到了后来,就不再像当年那样。

    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从我一出生开始,家里的气氛就变了,再找不回从前那种日子了,我知道我妈后悔生了我,不过我妈也为我尽力了,我爸后来曾经说,不如再生一个,我妈说不生了,家里本来就没有多少钱,再生一个,假如还是有病,该怎么办呢?我小时候经常感冒发烧的,我妈为了照顾我,特别辛苦,她实在受不住了,我爸其实也尽心了,厂子里的工作之外,空闲时候还蹬着三轮车在外面给人家拉货,赚一点钱贴补家用,不过我妈说,在外面虽然也是辛苦,毕竟不用看着家里这些事情,倘若要她在家里对着两个病孩子,实在觉得过不下去了。”

    钟挥重重点头:“不生是对的,可别生了,我真的不能理解世上有些人,明明承担不起一个生命的责任,为什么都匆匆忙忙生孩子?好像赶着达标似的,生怕落后了吃亏,其实真的是那样一件简单的事情吗?与其生出来承受不住,不如起初就不要生。”

    南宫丹笑得有点惨:“如果她们能有一个正常的孩子,就不会这样,就会像其她人一样过生活,哪怕平淡点,也能顺顺畅畅,可惜我妈爸年纪不很大,就都死了。”

    钟挥本来想说:那是她们自己的选择,在做出决定之前,应该考虑到各种后果。

    不过转念一想,毕竟是南宫丹的亲人,不好那样严峻,便说道:“不是你的过错,你也不想变成这样的。”

    为什么总是要怪自己呢?难道是南宫丹刻意要长成这样的身体吗?钟挥已经发现,南宫丹的负罪感很是严重,总是会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人能够自省,当然是一件好事,然而他实在有些太过度了,仿佛生活中习惯了内疚,总是要向人表达歉意,这样实在很是折磨,他应该问的是,“为什么我要遭遇这一切?”

    同样是被生活辜负,钟挥想到,自己与南宫丹采取的应对方式是不同的,南宫丹将矛头指向自身,而自己则是将矛头对准外界,南宫丹伤害的是自身,而自己则是去伤害别人……好吧,自己做的事情非常恶劣,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可能是两个人都没有找到面对这个世界的合适方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