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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来临前的几天,正好赶上沈霖追的生日。武桐专门与工头请了一天的假,和沈霖追约着去大学城附近吃一顿火锅。 沈霖追嗜辣,两人便点了偏重口的特辣红汤锅底。屋里开了暖气,沈霖追脱下羽绒服没多久,便将脑后的长发扎了起来。半张白皙的脸被淹没在汤底腾升的热气里,两片嘴唇被麻椒辣得通红。 武桐没他那样能吃辣,吃了几口,就向服务员要了杯热水涮着吃。他的额上出了一层密密的汗,无奈穿着高领,只觉得又闷又热,并不大舒坦。 但见沈霖追吃得心情不错,他也连带着高兴许多,一连饮下许多啤酒。店里人声嘈杂,武桐一只手撑着下颔,眼前飘起的缕缕热烟,像云端扯出的絮花,绕在爱人的嗓音里,使得自己整个儿都沉入了其中。 他饮酒一旦略有过量,便会变得比寻常沉静许多。不管沈霖追与他说什么,也只点着头应答,用一双黝黑明亮的眼睛望着对方。 好似并未专注他究竟说了些什么,只想将那张面庞细细烙在脑中。 沈霖追都被他望得失语,以至于话还没说完,便别开脑袋,掩饰性地喝了一口茶水。 吃完出来,天色也暗了。沈霖追第二天还要去实习的单位,便没有再去武桐租房里住宿。送沈霖追回校的路上,两人一道将手放在外衣的口袋里。 武桐常年干粗活,一双手的指关节较沈霖追粗大不少,掌心指腹都有厚茧,摸起来又干又沙。以往他很少注意保养,现如今与青年在一起后,便被迫开始学着搽润唇膏与护手霜。两人的掌心贴合在一块,肌肤之间变得又滑又腻。 迎面吹来一阵凉风,沈霖追挽着武桐的手臂,忍不住往他那里靠近了些。他忽然道:“你都不怎么能吃辣,还跟着我点辣锅。” “嗯,”武桐应了一声,在口袋里握紧沈霖追的手,解释般地说道,“其实也是能吃的……就是不知道会这么辣。” 沈霖追说:“下次还是弄个鸳鸯锅吧,就在家里吃。” 他将“家”说得那样顺口,武桐闻言,不禁跟着笑了一下:“好。” 沈霖追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天寒地冻,肆虐的冷风也掩盖不住武桐面颊上的酡红。沈霖追说:“你今天心情很好啊,连啤酒都喝那么多。” “嗯。”武桐睁着一双眼睛回看他,瞳孔又深又湿,看得沈霖追心底又跟着痒了起来。 他起了调笑的心思,便凑近来,低声对男人说道:“因为晚上不用挨操,所以高兴是吧。” 武桐被他的笑容晃了晃眼,摇了下头,说:“不是。”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就是没想到你这两天这么忙,还叫我出来陪你过生日。”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沈霖追挑了下眉,“生日每年都会过,这天和那天,也没多大差别。” 他捏了捏武桐的掌心:“只要是跟你待在一起,就行了。” 自两人在一起后,沈霖追就连情话也说得愈发轻车熟路。武桐一开始还会感到不好意思,后来发现,除了自己,其实也没什么人注意他们,便逐渐习惯了起来。 他眨着眼睛,在暮色里轻声地回道:“我也是。” 火锅店离沈霖追的学校也不远,两人步行三十来分钟后,就到了沈霖追所住的宿舍楼下。 这时正值假期,学校里留宿的学生也少了许多。天色昏暗,临走前,沈霖追拉着武桐到宿舍楼旁的树下,亲昵地吻了吻他的嘴唇。 尽管附近的人不多,但还是有三两学生拎着东西路过。武桐虽较以往放开了不少,但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拥着接吻,还是会忍不住有些许紧张。 沈霖追松开嘴唇,双臂环在他的腰间,脉脉地轻声道:“后天下班之后,我就去找你。” “好。”武桐想到两人此前的约定,心底便忍不住雀跃了起来。过去他从未想过,自己能与一名称心如意的同性恋人在异乡依偎着过冬。 两人又恋恋不舍地相互注视了一会儿,才在那颗落完叶子的梧桐树底下分开。 沈霖追进楼的脚步也很轻快,望着电梯显示屏上不断变小的数字,如同计算着不断倒数的剩余时光。他的脑中飘过方才见过的武桐的眉目,深眉高骨,和在床边那盏夜灯里,总是湿润的瞳仁。 临近过年,舍友在前几天都陆续回家去了,只剩沈霖追一个人留在宿舍里。他打开灯,羽绒服都还没脱下,就听见自己的床位下边传来刺耳的一道摩擦声。他转头看去,紧接着,一个清瘦高挑的身影从衣柜后慢慢显了出来。 宿舍雪白的灯光,随着来人的动作,明晃晃地映在了他的脸庞上。 与沈霖追印象中的一样,那张脸几乎全年没什么表情。半长的黑发被摩丝梳至脑后,薄唇白肤,因为年纪渐长,显得两颊没什么肉感。 与他极相似的五官,放在旁人眼底,却带着一股明显的,居高临下的刻薄意味。 他连说话都是这样的:“回来了。” 明明是言简意赅的一句话,从他嘴中说出,却总给人一种反客为主的感觉。 沈霖追没应他。沈馥实的出现像一种征兆,引来冬夜晚间的狂风,几欲将他心底的那盏夜灯吹熄。他把羽绒服挂在一旁的架子上后,连看也不回头看一眼,十分冷淡地问道:“你过来干嘛。” 沈馥实:“我来看看我的儿子,也不可以吗。” 沈霖追站在原地没动,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现在看也看过了,你可以回去了。”他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我明天还要上班。” 沈馥实却没因他挑衅似的话语动怒,反而站起身来,拿起放在一旁椅背上的围巾:“之前你给你妈打电话说,因为工作原因,今年就不回去了?” 他看向青年:“方才送你回来的,应该就是跟你一起工作的‘同事’?” 沈霖追没说话。 沈馥实慢条斯理地笑了笑:“我在想,什么样的单位,过年还不给实习生放假啊。”他垂下眼睛,将围巾轻轻搭在自己颈间,“沈霖追,你理由也不编得好一些。” “所以呢?”沈霖追一听他这幅不痛不痒的傲慢语调就觉得刺耳,控制不住地抓了把自己耳边的头发,“你就大费周章地飞到学校,来看看我到底为什么不回家?我他妈都是成年人了,你们夫妻俩是不是有病啊?” 沈馥实闻言,表情一下子就沉了下来:“我们有病?那我反倒要问问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跟男人厮混的毛病。” “在大庭广众之下又搂又亲的,也不怕别人看笑话。初中的时候就因为这种事,把学校上下闹得沸沸扬扬,差点连高中都没得上,念了大学又固态萌发,沈霖追,你要玩也有个限度,别以为家里什么都不知道。” 他想到方才在窗户旁看到的场景,厌恶地咂了一下舌,连带着看见眼前儿子的这张脸,都觉得有些碍眼。 沈霖追深喘了一口气,只觉得沈馥实难以沟通:“跟谁在一起,是男的还是女的,都是我的个人自由,你们管不着。” 沈馥实如往常一样,压根没听进这句话,或者说沈霖追的一切诉求,在他眼底,不过都是一些小孩子不足为道的叛逆精神。他冷冷地笑了一下:“你就是不长记性。” 他也懒得再与沈霖追就此时争吵,从一旁拿起外套,几乎是不容置喙地,向他下达了命令:“过年前,你必须回家。” 他警告地看了沈霖追一眼:“要是不回去,让你妈知道你又在外面跟男的鬼混,就不是以前那样小打小闹可以解决的了。你这学,也别想再上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