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再听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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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来,年复一年,宫里已经派了十几批人北上,探访思明和何川的消息,却都无功而返。京城里虽然没人敢公开议论这事,但每每有人路过开阳府外,总忍不住停下看上几眼。这座府邸从当初热热闹闹地建起来,不到一年,里头就只剩下几个闲散的仆役。再后来因为没人进去,索性大门紧闭,几天也不开一开。又过了一阵,门上终于落下一把铁锁,锁住了里头无主的寂寥景色。 两年后南方蛮夷进犯,龙磐奉旨出征,前去送行的大臣寥寥无几,有人不免想到,当年也在同一个地方,龙磐带着两个皇子北上,建立奇功,那样的显赫荣耀,现在想来却已经恍若隔世。这年雨雪凄凄,从冬至下到立春,连过年的爆竹也是稀稀落落,撑不起往日的热闹繁华。 一直到第二年夏末,边关终于传来捷报。龙磐带军队直下百余里,几番苦战,平定南蛮,之后又起建都护府,守境安邦,抗击余孽。 大军归来时已经是初秋,全城的百姓都挤在街头迎接。龙磐回来后,来不及卸甲更衣,先进宫拜见皇帝。他为人谨慎,虽然立下大功,却不肯多受封赏。而他这时已经官拜镇远大将军,手掌兵权,位极人臣,也确实不宜再受封赏。一个月后,宫里颁下两道旨意,一道是把龙母许氏晋为一品诰命夫人,一道是给龙磐之妹龙婵娟赐婚,许嫁二皇子顾思昭。 两个消息一传开,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说龙家兄妹两个,哥哥是大将军,妹妹又成了王妃,那真是一等一的荣华富贵。朝中的文武百官看得更加明白,当年在给思昭议婚时,就有人提到龙磐的妹妹已经到了及笄之年。当时皇帝不置可否,只说再议,其实是想把龙家小姐赐婚给顾思明。现在天璇府和龙府结亲,不但说明思昭要被重用,也可见在皇帝心里,思明能回来的希望是越来越渺茫了。 宫里既下了旨,礼部就按着祖制,三书六礼,纳采问名,上下筹备了三个月,最后定下的成礼日是十一月初十。 这是当朝几十年来第一次皇室大婚。成礼当天,迎亲队在黄昏时到了龙府,接龙小姐上路。街道两旁挤满了百姓,眼巴巴地等迎亲队伍过来。到了天擦黑,才看到十六名唢呐手,锣鼓手吹吹打打地在前面开道,后头跟的就是八人抬的大红喜轿。轿是四角出檐的宝塔顶,轿帏上绣着囍字,还有福禄鸳鸯,流云蝙蝠,凤穿牡丹,麒麟送子,各种吉祥图样。那些闲汉推推挤挤,伸脖子踮脚,想看一眼轿子里头的风光。但红帷低垂,遮得密密实实,一点看不到新人的模样。 这些人一边看热闹,一边艳羡别人家的福气,忽然有个孩童尖声尖气地叫起来,“下雪啦!下雪啦!”众人抬头一看,果然天上飘下一点点雪花。最初的几片沾上面颊,转眼化成冰凉的水珠。跟着那雪纷纷扬扬,越下越大。 看热闹的舍不得走,都裹紧了衣服,七嘴八舌地说这天降瑞雪,可是个好兆头。跟着轿子走的两名喜娘也凑趣,向两边撒着红纸屑,高声说,“风婆婆,雨贤惠,成亲下雪娘娘命!”那些人一听,都拍手哄笑,说其他人家娶媳妇,说这些是讨口彩图吉利,现在天璇府殿下迎娶龙家小姐,这话可不正应了景儿么。 因为雪天路滑,几个轿夫走得慢了,到天璇府时天色已经全黑。府里早就悬灯结彩,大红灯笼从大门开始,沿着走廊一直挂到厢房。两个喜娘一边一个,把新人搀出轿,聘聘婷婷走进厅里。思昭身穿喜服,头戴金冠,已经等了很久。龙磐自然是女方主婚,尚书孙仪自告奋勇做了男方主婚,前来观礼的全是同朝重臣。 主办婚礼的司仪口齿很是来得,吉利话儿说个不停,最后指引两个新人向外向内各拜了三拜,第三次夫妻交拜后,喜娘把新娘送进洞房坐福,只留新郎一个在外面陪客。虽然思昭一向待人宽和,闹洞房又是百无禁忌,但新婚夫妇身份显贵,在场的也都知道分寸,劝酒玩笑都是点到为止。 到了二更,人客散去,思昭也有了几分酒意,进洞房后看到新人凤冠霞披,端端正正坐在床前,一方喜帕遮住面容。两名喜娘笑盈盈地走过来,手里各端了只朱漆盘子。一只盘子里放的是杆喜秤,另一只托着一双合卺酒杯。 思昭拿了喜秤,缓步走到床前。他离得近了,看到喜帕下流苏微微颤动,显然新人听到自己走近,已经紧张万分。他含笑把红绸轻轻挑起掀开,盈盈烛光下,龙小姐含羞带怯,目光如水,只抬头看了思昭一眼,已经晕红双颊,急急忙忙地垂下眼去。 另一名喜娘端着放了合卺酒的盘子过来,和先一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好笑龙将军威震天下,他妹子却比寻常闺阁小姐更扭捏三分。 眼看两个新人喝了合卺酒,喜娘静悄悄地退了出去。思昭站了会儿,走过去坐在床边。龙小姐羞涩之极,既不敢看他,也不敢动一动,只在思昭要去解开系着床帏的绳子时,才用极细小的嗓音颤声说,“殿下……” 思昭听她说话,就停住手,温言问,“怎么?” 龙小姐连头发都不敢动一动,小声说,“那,那里……”她见思昭不明白,再三鼓起勇气,终于说得明白了些,“那里……蜡烛没,没熄……” 思昭转头一看,梳妆台上一对龙凤烛燃得正好。龙凤烛又叫香火烛,合该彻夜长明,讨得是白头偕老,多子多寿的好口采。他再一回头,看到龙小姐低着头,连耳根子都飞红了,知道她在生人面前害羞,就笑了笑,起身走过去,也不忙着吹熄蜡烛,目光从墙上的大红囍字移到烛身的金色祥云,笑着说,“这是喜烛,熄不得的……”他说到这里,心里忽然生出一阵恍惚,依稀记得自己从前说过一样的话,也是一样的夜深人静,红烛高烧,但那时和自己密语私言的人却已经不能相见。 龙小姐等了很久,见思昭不吹熄蜡烛,也不回头,心里忐忑不安,终于小声唤道,“殿下?”思昭被她一声惊醒,回过神来,看到残酒已倾,玉人在榻,红色的烛火映得喜气盈室,这正是自己的大婚之夜。他定了定神,摒去心中杂念,重回床边坐在龙小姐身旁,一边口中柔声抚慰,一边放下了帷帐。 这天的大雪从傍晚一直下到深夜。城里的家家户户已经关门落锁,城外的军营却还喧哗鼓噪,热闹非常。龙磐在军中威名赫赫,极孚众望。现在他大胜归来,又赶上胞妹出嫁,营里就开了流水席,将平常见不到的好酒好菜一起端了上来。 那些官兵杯盘交叠,吃喝说笑,酒足饭饱后就要寻欢作乐。白房子那头三三两两,有进有出,木门一开一关,传出各种淫声浪语。到了三更,那些屋子里大多有了主顾,门户紧闭。远远地从营里又过来两个,踏着积了半尺厚的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尽头那间走去。 守门的老兵看到来的是一高一矮,高的那个是新入伍的,从没见过,矮的那个倒是熟面孔。 那矮个的中年汉子一壁走一壁跟同伴说,“二殿下成亲,龙将军嫁妹,咱也跟着沾沾时气!发了饷银,喝酒吃肉,再这么乐上一宿,就是做神仙也没这快活。” 高的那个年纪轻些,不知是酒气还是羞臊,黑红着一张脸,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你说这……那个男的……行不,行不行……” 矮个汉朝他一挤眼睛,说,“小子。要不怎么叫教你好处呢。你瞧着那些娘们好,手脚重些,肏得利害些,不是嚎得跟杀人似的,就是哭哭啼啼地败兴。这个呢,又不能跑,又不能出声,别说咱两个,就算叫上四五个,玩到天亮也不妨事的。” 高个的听他这样说,就问,“那是个哑子么?” 矮个汉笑道,“被剪了舌头,不是天生哑的。但你又不亲嘴,就算拿来吹箫,也尽够用了。” 说着话两人已经到了门口,高个汉见老兵脚下放了个木盆,里面零星扔着几个铜线,猛地煞住脚,口吃说,“这,这……还要钱啊?” 守门的老兵听那人东问西问,早在不耐烦,再听到这个,眉毛一竖,立刻就要发作。矮个汉忙拦在前头,跟那高个的说,“兄弟,你在里头快活,人家看着门,可不要拿几个酒钱”,又向守门的打圆场,“老哥莫要动气。嫌货才是买货人呢。今儿我做东了。”,说着果然摸出几个铜钱扔在盆里。 那老兵没好气地问,“要药不要?” 矮个汉笑着说,“药出来的有什么趣儿,操出来的才见本事。”他自吹自擂,别人只当他悭吝,那老兵哼了一声,站起来把门闩拨开。里面地方狭小,只有一张桌子共一张床。桌上一盏油灯如豆,昏暗灯光下看到床上侧身蜷着一人。 那兵又活动了下筋骨,说,“你们进去,我去打点酒来。” 矮个汉笑道,“你去,你去。我们没一两个时辰且乐不完呢”,边说边把高个汉一齐拽了进去,两三步就到了床前。 那老兵在外头点数盆里的铜钱,听到矮个汉在里头指点同伴把人怎么摆放了,再打开来。他又猴急,一边说一边已把下身脱得赤条条的,手足并用地压了上去。跟着就是铁链挣动的声响和哑声哭叫,只是声音低而含糊,听不清叫的是什么。 这情形那老兵原是司空见惯,这时骂骂咧咧地反手把门一关,那凄声就被掩在门后,再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