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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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下雨时能冻进人骨子里,尤其在南方,即便车内空调已经开得很高,池林望着窗外,仍不免觉得冷。 池铭这次要去上海出差一周,顺便带着池林散散心。趁他如今显怀还不明显,还能出去转转。 陆裕坐在副驾,其他人都在另一辆车上。池铭的大衣料子挨着池林,细软中有一点丝一般的顺滑感。 池铭抬手帮他撩起头发,又试了试额温,一夜低烧似乎退了。 不知受风还是怎么,池林昨天夜里就发了烧,接近三十八度,不是很高,但池林头痛得厉害。 今早也跟着没精神,好在没晕车,不然他状态太差的话行程都得改。 池林脸颊因为低烧泛起微红,口罩遮住大半,余下一点像眼边的红,叫他看着柔和起来。 他感觉到池铭的手,不自觉地贴过去,又在察觉到温度后停下了动作。完全出于下意识,连池林自己都醒了,转头望着池铭的手。 樊山誉爱摸他的头发,刚才恍惚的那一瞬间,他把池铭当成了樊山誉。 空气像是凝滞住了,池铭不言语,眼神却示意他,必须给一个解释。 “凉。”池林说。 池铭毕竟穿着西装,外面虽说有大衣,这种天气还是冷的。手虽不算冰,却也没有池林爱的那种炽热。 可池林几时介意过这个? 触碰中断了,池铭两手交叠搭在衣下,想要把手捂暖。他没有责怪池林,毕竟此刻他与池林直接还存在着隔阂,没有言明,但折磨着双方。 池林无法谅解他,他能理解,就像他无法与池林的肚子和解一样。 逐渐显怀的池林穿不了原先的衣服了,今天穿着的是有些可爱的宽大背带裤,鞋袜外套都厚,被包得像个胖雪人。 他和池林注定不会有孩子,但曾经拉扯到魔怔的时候,池铭也曾想过不管不顾地让池林怀一个孩子。 傻子也好残缺也好,什么样的都行,死的也行。 至少这样能让池林无法逃跑。 池铭无从确认池林的逃是为吸引他的注意、还是他真心的选择了放弃。无论如何,当时的池铭不允许。 但这样的妄念没有成为事实,今天的池林,怀的是别人的孩子。 池铭长久地望着他,话有许多,但不合时宜,池林也并不会回答。他们只能这样僵耗着,似乎已经有些东西回不到从前了。 飞机到上海时更冷了,飘落的不知是雨还是雪,落脚酒店的大厅里白萩正在核对一张单子,看见池林,她立即放下了笔。 “池总,房间已经准备好了,您先上去吧。”白萩把一张信封递给池铭,里头装着房卡餐票等的一应所需。 “医生在哪?”池铭问。 “我带池先生过去。”白萩答。 池铭打量过她,最终点了头,最后牵了一下池林的手。 已经捂热了,池林趁衣袖挡着,摸了两下。 酒店规模比较大,有一个常驻医生,负责处理一些应急情况。池林走进诊室,没有闻见刺鼻的消毒水,而是一些清淡的花香。 医生是个二三十岁的女性,戴一副框架眼镜,看起来很温和。 “你血压有点高,”医生做完一系列检查,“怀孕之后就这样了吗?” 池林点头。 “中后期会比较危险,平时要小心。烧已经退了,没什么大问题。” 穆旬也和他说过这话,后期会很危险,不建议他留这个孩子。 樊山誉并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池林只是固执地坚持着,又或只是舍不得。 他和过去半年轻松惬意的生活,唯一联系就是这个孩子了。 检查完的池林带着一点药回房间,白萩送他,路过大厅时池林忽然停下脚步。 他和即将走进餐厅的一个人对上视线,对方也停下步子,惊讶地望着他。 那是樊山誉。 中午三点多,酒店的餐厅只剩下些贵得死的现做套餐。樊山誉本来是想吃点自助,一看价格五六百,直接开溜。 他准备看家店吃个饭,忽然发现刘泽文一个小时之前给他打了个电话。樊山誉回过去,那头响了五六声才接。 “喂,樊哥,打电话你咋不接呢。我听老冯说你也在上海呢,我请你吃顿饭?” 樊山誉戴上口罩,看了眼窗外,没下雨:“行吧,地址发我。” “那多见外啊,你搁哪儿呢,我接你去。” 刘泽文那边引擎发动声很大,估计在哪儿疯玩。 “汇华这,方便不?”樊山誉低笑一声,“不方便给我报销打车费也行。” 刘泽文大笑两声:“樊哥,自家兄弟羊毛也薅啊。等着,马上就到。” 樊山誉挂了电话,手插在口袋里。街对面的居民楼里逐渐亮起灯,行道树上还挂着残落的雨滴,空气里潮湿的尘土味混着尾气。樊山誉中午垫肚子的面包早消化完了,这会正咕噜噜,一声比一声大。 没等多久,路口驶来一辆亮紫色的跑车,慢慢停在他面前,刘泽文降下车窗,挑了下眉毛。副驾空着,后座里坐着个美女,明显不是他之前给樊山誉看的那老婆。 樊山誉没吱声,拎下包坐进车里,一手系好安全带。 “樊哥,好久没见你了,约你也约不出来,在哪逍遥呢。”刘泽文眼望着红绿灯,实际上借着后视镜和后座的美女对视。 樊山誉从兜里取出耳机,瞄了他一眼:“在家呢,家里有人管着,不爱玩了。” 刘泽文一声笑了:“咋没带嫂子?” 樊山誉留了个心眼儿,没立刻答,他从包里掏出手机,调了首热闹的歌:“最近换季,他感冒,在家休息。” 刘泽文玩得开,男女通吃,尤其喜欢脸漂亮的。他见过池林一面,打什么注意还不好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樊山誉不乐意他知道池林现在单着。 可能也是碍于面子吧。 后座的美女不知怎么笑了,樊山誉懒得搭理,自己听着歌,车跟着导航转过几条街,停在了熙攘的闹市区。 楼外面就是江景,这儿离他住处也算近,樊山誉跟上电梯,门打开他才发现刘泽文带他来的不是普通餐厅,而是一家很热闹的酒吧。 樊山誉脸色一下变了,步子停在门口,没往里走:“吃饭上这儿吃?” 刘泽文一手搂着那美女的腰,另一只手过来拉他:“里面有吃的,吃完了随便喝两杯呗。樊哥,我给你说实话吧,老冯给我说你最近不痛快,叫我带你出来玩玩。” 樊山誉低头望着他,视线瞄到他身边那美女,刘泽文一下把人搂紧了:“这个不行,这妞我泡了好久的。” 樊山誉笑着摇了摇头,越过他先一步走进门。 刘泽文选了个卡座,他俩喝啤酒,小姑娘点了个甜马天尼。樊山誉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没到六点。 “老冯和你说啥了。”樊山誉问,软椅上面挂着一朵百合花形的壁灯,他眼一低,垂在眼里就是片阴影,落寞得很。 笑是在笑,可眼睛藏不住事情。 “没细说,就叫我带你happy一下。”刘泽文给他递来根烟,他身边的美女已经把烟点上了。 樊山誉闻见烟味,没接:“你最近玩这么大?” 刘泽文以为他说女人,呵呵笑了两声,手拍在美女肩上:“漂亮不,空姐,今年刚刚二打头。” 樊山誉招了招手,把他才点上的烟拿过来,两指夹住,稍再闻了闻味道。樊山誉没多说,一边胳膊把人幺着,往厕所的方向走。 “谁给你介绍的人?”樊山誉仗着个高,几乎是把刘泽文拽着走。刘泽文挣半天没挣开,走到厕所了才被放开。 “你他妈的,干啥啊!”刘泽文恼了。 樊山誉把挂着一截灰的烟递过去:“你自己闻闻。” 刘泽文看他脸色不太好,凑过来一闻,表情也变了。烟味里带着点酸,淡淡地混在燃烧的烟叶气味里,不仔细闻几乎就闻不出来。 这烟加料了。 樊山誉大学那会就认识刘泽文了,他虽说好色,可还没有这种胆子。这烟八成跟那美女脱不了干系。 “操!”刘泽文大骂了一声,几步追出去。 樊山誉望着他的背影,无声叹口气,转身在水池里把烟味洗了。 镜子里的人穿着简单素净的衣服,以往经常炸毛的头发也剪短了,顶着板正的寸头,一点也不难看,反而有一股年轻的英气。 他看起来沉稳多了,不过也只是看起来。樊山誉只是把一些东西藏好了,轻易不敢碰。 可他今天想碰碰。 出来的时候卡座上已经没人了,服务员端着酒来,有些茫然无措。单子都出了,这桌忽然就没了人,他为几百块的酒钱愁得脸色发苦,樊山誉坐上桌,把他手里的杯子拿过来。 “多加点冰块。”樊山誉端着杯子接酒,指着脑袋上的灯,“顺便把这个关了,晃眼睛。” 驻唱歌手换了个头发长到腰的女孩,她拨了一下吉他弦,樊山誉一口灌完冰得打牙的酒,眼往天花板上瞟。 真好久没喝酒了,胃里吞了刀似的翻滚着,这种疼反而让他心里好受了些。他不敢低头,鼻头让酒上冒的冷气扑红了,头一低,酒里也得添点儿料。 这一年过完他就真的二十五了。 给俩人点的酒,樊山誉一个人喝完了。出来的时候脚步发飘,满身的酒味。他看着路灯都在晃,一步一步慢慢地走,不知道踩着棉花还是马路牙子。 他走到后面走不动了,干脆坐在马路边,掏出手机,就那么盯着联系人看了很久。路边的冷风都把他吹透了,樊山誉也没敢拨出去。 池林在哪儿啊,他干什么呢,会不会正在吃着晚饭,或者在洗澡看电视。这么一个电话打过去,他会不会不愿意接。 樊山誉看了好久还是没打,他把手机揣进口袋里,摇摇晃晃地准备爬起来回酒店,可试了好几次也没站起来。 地是软的,他一踩都在往下陷,还湿扑扑的全是泥味。他脚不听使唤,忽然自己被自己绊了一下,就要摔到地上。 一个温软的怀抱接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