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曾经，你有多痛
这天早晨，天气很晴朗。离沈氏不远的近郊，广阔的麦田翻滚着一片片绿浪，令人心醉，不愿离开。 在沈煜成的要求下，他放了自己一个假。理性地想想，自己的状态确实也已经不堪到这样的地步，让周围的所有人都再也看不下去。 但是，没有工作和社交的一天，是否就能让他暂时地解脱？答案，已经很显而易见了。 打开了那扇门后，他走进了这个画室。里面还飘着淡淡的墨水香气，阳光透了进来打在了画桌和地面上，画面安详温暖。 距离上次带男人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半年。当初他要他为他画像，他忍不住表了白，两个人交缠欢爱着看着窗外的太阳西下。 一切，恍若昨日。 他仍记得男人为那只手懊恼时的侧脸，倔强的嘴角，和垂下的微颤的眼睫。无论对方会不会相信，那时候的他真的觉得，他读懂了他的心。他知道他为什么痛苦，也真切地感受到了他的痛苦。 至于原因……如今他才明白，原来，那时候的他已经爱对方爱到无可自拔。 他早就发现，在那个故作强大、一身锋利的外表之下，跳动着的是一颗温热无比的心。他贪婪地向男人索取，他强制他，在被他刺痛时用尽全力凌虐羞辱他，却又千方百计地想让那个人躺在他的怀里。 他不过，是想留住来自男人的温暖罢了。他明白他很需要这样的温度，而如今他才发现，那样真挚的热切，就是他沈有赫生存的全部养分。 但不管他爱得有多深，他似乎永远摆脱不了那一张脸。 他无数次问自己，到底他为什么会爱上周写枫？周畑羽的这张脸，又在这份爱中有多少的份量？ 这个问题已经让他近似癫狂。于是，他终于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而这个决定，却又将事态推向了另一个无可挽回的拐角。 周写枫的离开也许正好说明了，他到底有多天真。 毕竟曾经的他，盲目听信那一对男女的话，为所谓的“复仇”疯狂摇摆。曾经的他足够愚昧，卷入周烨的血腥屠杀，背叛了男人。 甚至，他为了周畑羽的尸体，可以朝着男人举起手枪。 当时的他都在想什么？这一切悲剧，是因为他过度自信，认为男人对自己的感情永不动摇？还是，他低估了周畑羽对他的影响力？或者，还是因为他无法抹去对男人的恨？ 但也许思考这些问题也再无必要。枪已上膛，那颗子弹也已经打入了周炳炎的身体。 周炳炎患有长期经年累月的严重哮喘，这是他后来才知道的事实。而不论哮喘是不是导致死亡的主因，他都无法否认，周炳炎是死于他的手下。 他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都是男人撕心裂肺的模样，那样的慌乱，那样的绝望和无助。 为什么，他要成为这一切的帮凶？ 跌跌撞撞到现在，其实他早就该明白，他和周写枫之间最大的障碍，远不只是一张脸。他们之间，早已经是一本算不清的烂帐。 想到这里，他的腿突然发了软，他后退了一步坐在了画桌上。 这张两个人曾经缠绵过的桌子上，此时是入骨的冰冷。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墙上的这幅画作。 当初男人在他家画下巨幅画像之后，他让人印刷了一幅精致的卷轴，偷偷悬挂在了画室的墙面上。他知道对方短时间里不愿来到这里，但他出于私心还是想好好装点这里，让这里布满专属于他们二人的痕迹。 画上的二人紧紧拥抱着，侧颜线条鲜明，简洁利落。他微微倾过头，长久地注视着这幅画。 看着看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瞳孔猛地震了震。随后，他不由自主站了起来，慢慢靠近这幅画…… 盯着画怔了一会，他以最快的速度掏出了手机，翻出了他当初拍下的他家墙上的原版巨幅画作。 双指微颤着，他将那张照片很快放大，又缩小，又一次慢慢放大。 不知过了多久，他喘着气，手不自觉松了开来，手机“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当初，男人为他画下这幅画之后，他只是觉得足够壮观气派，为自己的爱人能完成如此惊艳大气的作品而骄傲。但从没有过一次，他真正仔细认真地去看过这幅画。 或者说，认真观察过画上的，他爱人的脸。 如果他多花一点时间，他就会发现，画上的这个闭着双眼，洋溢着幸福笑容的面容，并不是“周畑羽”。 ……那是“周写枫”。 真正的，完整的周写枫。 原来，这样俊朗，这样与众不同的一张脸，早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世界中，但他却视而不见。 而那时候的男人，又是以怎样的心情默默描绘下自己真正的面容？既然画了，又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此时此刻，他竟然能感受到男人的挣扎，不禁握紧了拳。 自从他们二人的命运因为一张脸纠缠在了一起，他们同样地受尽折磨，同样地找不到出路。即使用力抛开一切，发疯一般地互相索取，终也敌不过命运的玩弄，落得两败俱伤的境地。 他抬起了头，在已经模糊的视野里看着那幅画，随后抬手给了自己的脸响亮的一掌。 对不起，写枫，我从没有想过…… 原来曾经的你，那么不快乐。 大概，人都需要这样的时间独处，冷静。 在画桌上睡了许久，他在天黑后醒了过来，感到头脑已经清醒了许多。 他知道他还要熬过更长的时间，才能见到他想的人。在那一刻到来之前，他必须保持清醒。 爬起来后，他很快抹了把脸，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了门口。然而，在打开门的那一瞬，他本能感觉到前方有人。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在沉重的黑暗中，有一个东西伸向了他…… 世界，沉沉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