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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三十

    华灯初上,街巷胡同间笙歌未歇,正是人群欢笑之时。街边光影斑斓的灯盏高低辉映,如怒放的郁金香群般摇曳潋滟,谁家戏园更有伶人婉转凄切地唱着戏曲名段,正唱到杨妃醉态初萌时,戏腔含情带怨,如泣如诉:

    “人生在世如春梦,奴且开怀饮数盅……”

    杨蕙将前额抵在车窗边,一张秀丽而苍白的脸庞被街边缓慢腾挪的斑驳灯影照映着,恍若飘摇烛光下戏子带着残妆的妩媚脸庞,姣美明艳的妆容尚未卸去,浓稠倦意却爬上眉头。

    祝箫意离席后,他又陪着周世尧坐了许久,心中烦闷浮躁,却不曾显露丝毫在脸上。

    待他终于送走了周世尧,钻进车里,浑身筋骨这才懈怠下来,一对琉璃似的眼珠微颤着望向窗外,两汪碧蓝仿佛一触即碎。但没过一会儿,他眼底难得的脆弱与疲态转瞬即逝,两颗瞳珠灵动流转起来,因他歇息片刻,又开始为接下来种种可能的情形感到了心烦意乱。

    得赶紧找到祝箫意,把这桩糊涂事解决了!他胡乱想道,可要是到了那长春安酒店,却发现祝长官早已乘夜间的火车离开了该如何是好?

    不能就让祝箫意这样离开!祝箫意离开了,他就一定要搭下一班火车,连夜赶去哈尔滨!回头再想个藉口将周世尧糊弄过去……

    思绪越想越纷乱,他心里的小狐狸焦急地摇着尾巴上蹿下跳,竟嫌起这辆载他出门的福特车开得太慢。眼见着长安春的牌匾遥遥可见,他索性推开车门,撩起旗袍裙摆,沿着绵延的街墙哒哒地跑了过去。

    他花了些小钱打听到了祝箫意的房间,敲门时心底里却七上八下的,没有把握。

    万一应门的是个生面孔呢?他用指节连轻叩了好几下,迟迟没有人前来开门,不由得继续瞎想,万一始终没有人来应门呢?

    祝箫意莫不是对他失望透顶,径直离开了北平?要是他赶去哈尔滨,不知祝箫意……还会不会愿意再同他见上一面?

    胡思乱想间,杨蕙又哒哒地叩了好几声,连声音都显得萎靡不振起来:“……祝长官,你在里头吗?”

    仍然无人应门,杨蕙焦躁地咬紧下唇,脑内已神游到该如何将自己送至哈尔滨跟祝箫意赔礼道歉了。但就在这时,他忽闻耳边嘎吱一声,原本朝他闭锁的房门终于洞开,裹着湿润水汽的夜风与男人暖热的气息迎面袭来。

    那是祝箫意体表蒸腾的暖意,柔软得有如淋雨后仍然暖烘烘的兽类皮毛。

    “啊,祝长官……?”杨蕙没忍住重重喘了口气,原本沮丧的蓝眼珠顿时碧莹莹地亮起来。

    站在他眼前的不是别人,自然是活生生的祝箫意。

    祝箫意想必刚从浴室中出来,身上仅披着一件松垮垮的浴衣,周身缭绕着茫茫热雾,有一小半片精悍的胸膛与毫无赘肉的腰腹自浴袍敞口中不设防地裸露出来。

    他显然刚将那头被热汽濡湿的黑发粗暴地往后捋过去,漆黑的发尾还颤巍巍地凝着水露,那张漠无表情的俊脸因此毫无阻拦地暴露在湿热的空气中。他余怒未消,眼廓像刚被揉入胭脂般漫开了一圈狰狞森然的猩红,饱满的前额与线条锋利的五官轮廓晕开湿漉漉的光,更有几串不知是汗滴还是水珠的晶莹液体沿着那紧绷的面颊往下蜿蜒流淌,流过喉结与锁骨,迤逦着汇入块垒分明的腰腹。

    祝箫意这番光景,看在杨蕙眼里……无异于刚沐浴过天降甘霖。

    “你还来做什么?”祝箫意阴沉沉地注视着他,眼神里难辨情绪,嗓音却沙哑得仿佛刚被雾化的烟草滤过肺腑。

    杨蕙温声细语道:“祝长官气成这个样子,我当然要来跟你解释解释……”

    “我在周世尧面前那样做……是有原因的,”心中有愧,杨狐狸难得驯顺地低垂着眉眼。他哄骗似的软着嗓子,两瓣湿红的嘴唇补偿般向祝箫意紧抿的薄唇凑过去,“祝长官让我进屋,我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哪知在他双唇即将触碰到男人唇畔的前一秒,祝箫意忽然避嫌似的别过脸去,于是杨蕙一吻落空,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蓝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破碎而失落的神情来。

    但他最终还是将自己温热的唇瓣贴在了祝箫意的脸颊上,执拗无比,仿佛想要用吻唤醒一尊冰冷无情的石像。

    “进来,”下一秒,祝箫意冷着脸转过身去,硬梆梆地说,“你让我等你,可以,我等你的解释。”

    除了衣帽架上搭着的几件衣物,旅馆房间内没有半点活人居住过的痕迹,中央的欧式床榻上连一丝褶皱都难以寻得。也不知祝箫意回到旅馆后究竟做了些什么,杨蕙瞥了一眼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手提箱,心下一动:“祝长官……是打算今夜就离开吗?”

    “嗯。”祝箫意用一声低哑磁性的喉音回答他。

    “所以,祝长官没给我留多少解释的时间?”杨蕙道。

    他跟着祝箫意在茶桌前坐下,两腿规矩地并拢着,像个仪态端庄优雅的淑女,眼中却泛着澄澈湿润的水光,蓄意摆出的是将哭未哭的可怜态。

    偏生祝箫意看都不看他一眼,也不接话,目光反倒笔直望向墙壁上的挂钟,吐词清晰而冷酷:“杨先生,下一趟火车在一个时辰后起程。”

    这煞神似的毛子俨然是在警告他——不要浪费时间。

    “……好罢,我从头说起,”杨蕙这才收敛了神情,轻声道,“三姨太这称呼的由来是真,我没有丝毫瞒骗。但要说我对周世尧的感情……哪怕我们一同长大,我对他就连兄弟情也算不上。他掌控着常人难以抗衡的势力,多一个朋友,总归比多一个知根知底的敌人强,我虽讨厌他喜欢将凡事都牢牢咬住的奇怪行径,却没有与他断绝往来——甚至得罪他的必要。”

    说到这里,杨蕙低声呢喃:“至于他究竟对我抱有怎样的感情……我难以看透,却知道那绝非喜欢,只怕就连我遭遇险境,他不开一瓶香槟来庆祝就算义气了。”

    祝箫意抬眼看了看他。

    “我想……他有嫉妒我,甚至恨我,因为我们虽从小在一起长大,被抚养成人的方式却截然不同,他总是我们当中被更加严厉苛责的对象,每当他遭受体罚时,我却净在学那些文雅的课程,”杨蕙皱眉嘀咕道,尾音压得格外小声,“可明明我也被义父管教得累死累活……”

    “先前你和周世尧那样亲昵,你现在却要告诉我那都是假的?”祝箫意冷冷道,“这是你们俩对彼此虚与委蛇的把戏,为何偏要牵扯上我?”

    “我也不想牵扯上祝长官啊!”杨蕙的语气有些委屈,“可我别无他法,天知道周世尧那疯子会因为我和你的关系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祝箫意浓密的眼睫细微颤动,高耸的眉骨阴影下眼瞳深邃寒冽,“杨先生,你最好同我说清楚,不然……倘若你本就只打算同我偷情,同我遮遮掩掩地上床,我也没必要再听下去了。”

    的确,这是件始终使祝箫意感到如鲠在喉的事儿——他们的纠葛起源于一点心照不宣的蠢动,情难自制的亲密,以及鬼迷心窍的沦陷,杨蕙对他用药,或许只是为了一夜风流,却成了将他的全部理智与防线燃烧殆尽的导火索。

    杨蕙徐缓的呼吸声在寂静中轻柔回荡。

    “……我的心思,祝长官不该早就清楚了吗?”他的嗓音温柔又缠绵,语调轻盈,活像狐狸试探性地将脚掌踏进未知深浅的雪地中,留下几枚浅浅的梅花掌印,“我很喜欢你,箫意……我至今还从没见过谁能像你这样……让我这般心动。”

    “和你分别的那些天,我每天都期待着你来北平找我,因为这意味着你也同样在意我,”他小小声吸了口气,嘴角轻轻漾开一抹清甜的浅笑,“祝箫意,我喜欢你……喜欢到可以不顾周世尧的眼线,在他眼皮子底下乱来,这可是我这辈子最大胆的一回。”

    “别骗我,杨蕙,”祝箫意低声道,粗粝的嗓音听起来有如野兽磨牙低狺,“你和周世尧分明……那般亲密无间,不像心存芥蒂,倒像是在合伙戏弄我。”

    “身为商人,岂有做赔本买卖的道理?周世尧忌讳我对人动情,更忌惮我脱离他的掌控,若真只是为了贪图与祝长官一时享乐,因此触了周世尧的霉头,这样做可不划算,”杨蕙苦恼地摇摇头,“若我真是戏弄你,压根不会匆忙赶来同你解释这档子事,就算祝长官回了哈尔滨,我也会连夜赶去见你,除了太喜欢你,喜欢到难以自持,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他继续娓娓道:“祝长官在华北势单力薄,我也不欲成为祸国殃民、使你们兵刃相向的千古罪人……所以我必须在周世尧面前演戏,装作只是同你玩玩,装作将你视作一个无关紧要的情人,打消他的疑虑,而他乐得在你面前显露出与我亲昵的模样,因为这样会吓退你,就像吓退那些图谋不轨的篡位者。”

    杨狐狸说的不无道理。祝箫意对此心知肚明,他与周世尧分别坐镇东北与华北诸省,相互忌惮,彼此防备,若因杨蕙惹起冲突,打破如今的制衡之态,绝非明智之举。

    可是……他难道就要这样认输吗?

    祝箫意牙冠紧咬,吐词按捺着怒意:“……我们这样下去,和偷情有什么区别?”

    “自然有区别!”杨蕙摇着头,忽然露出一点明媚的微笑来,“只要再过一段时日,我便可以离开华北,避开周世尧此处遍地的耳目,到时他就算有着只手擎天的本领,也管不着我!我们在一起……光明正大,断然算不上是偷情。”

    他描绘的未来如此美好,就连祝箫意也感到了一瞬心动。

    但仍然有一股气堵他在胸口:“那你先前在桌下……又是作何意图?”他未曾经历过那般放荡的行径,光是想起那时情景,额角青筋便暴跳不止,“那也是演戏?杨蕙,那还是当着周世尧的面……”

    “这富贵险中求的道理,祝长官怎会不懂?”杨蕙笑道,“我虽有意让你多些耐心等我,却也不能让你在那屋子里待太久。像祝长官这等身份的人,偏偏能忍受住被我与周世尧那样扫面子,迟迟不肯离场……你说,周世尧不会对此起疑么?”

    “……你那样做,是为了激我离场。”祝箫意顿时明白了。

    这狐狸心机颇深,演技天衣无缝,将他与周世尧的性子摸得透底,想出的破局之法叫人无常理可循。

    只怕那场桌上劝酒的戏码,还有同他这个外人不知廉耻地眉目传情的模样,皆由杨蕙精心设计。杨蕙的动作被他与周世尧收尽眼底,又因视角不同,使他误以为杨蕙对他乃是故意羞辱,周世尧却因此觉得心满意足,以为他与杨蕙并不和睦,只是杨狐狸闲来无事取乐的新对象。

    “我那样演戏,周世尧恐怕还会疑心自己多虑,自有一段时间不会再来打搅我们,”杨蕙说着站起身来,细白的手指如无骨的软蛇般轻柔地缠上祝箫意的两肩,“我总算是自由了!”

    他本就通晓戏曲、舞蹈乃至武术,当年留学莫斯科更是在苏俄顶级的芭蕾舞学校进修,跟过科班赴外,也进过剧团巡演,人精般聪慧机敏的性子更叫他心思细腻如针,在暗潮汹涌的祝周两人间表演周旋,自然不在话下。

    祝箫意终于没有避开他的亲热,只是闭了闭眼睛:“我该再信你一回吗?”

    “祝长官信我便是,我所言发自肺腑,没有半句虚言,”杨蕙贴着他的耳根发出轻浅柔婉的笑声,软热的吐息间裹着清淡袅娜的花香,“难不成,祝长官仍在生我的气?”

    闻言,祝箫意缄默着皱起眉,剔透的茶褐色瞳珠在眼睫覆盖下微微颤动。

    “可你这冷酷无情的家伙,就不曾留半点思念予我吗?”杨蕙故作伤心,痴痴埋怨道,指尖描摹着祝箫意胸膛与腹肌结实的轮廓勾勾缠缠地往下滑,“听见敲门声,祝长官怎么连浴衣都没有穿好……半裸着就出来了?你这是急着见哪家姑娘呢?实在让南絮嫉妒得很……”

    “啧,没有……”祝箫意被狐狸作乱的手指激得微微抽气,隆起的肌肉赤裸硬热,滚着热腾腾的蒸汽,烫如烧红的熟铁。

    他本能地想要阻止杨蕙逐渐染上情色意味的抚摸,哪知在被他抓住腕骨的前一秒,杨蕙呵气如兰,温凉的指尖轻轻地照着他的下腹刮了一下,软嫩的肌肤与湿热的腹股沟相触,惹得他发出一声低哑的喘息,腰腹肌肉顿时紧张地绷紧了,下身几乎快要无法抑制地硬挺。

    “南絮想要重新抓住您的心,祝长官,”杨蕙颔首低眉,顺着被钳住手腕的姿势倒进他腿间,脸上是柔顺妩媚又楚楚可怜的神情,“可南絮做错了事,怎样补偿您才好呢?”

    没等他反应,杨蕙整具包裹在旗袍中的温软身体已然半跪着趴上他的双膝,高衩旗袍边缘袒露出一线新雪般莹润白腻的臀肉,那是羊脂般细腻软滑的肌肤,色泽白皙到晃眼。

    “这样好不好?”杨蕙杏眼含泪,眼圈红润流光,反握住了他的手腕。

    隔着丝滑柔顺的缎面旗袍,这狐狸放荡地翘高双臀,谄媚似的将自己柔软挺翘的臀瓣送进男人掌心:“这里给您打,打完就不要生气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