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优雅的男子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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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最后一日,怡中餐厅里举办了一场生日宴,庆祝佟俊成先生六十岁诞辰。 佟老在人民党内是元老级的人物,在政界不能说手眼通天,地位也是不容小觑。他与赵家关系匪浅,赵钺父亲跟他是挚友,赵钺喊他伯伯,把他当长辈尊敬。 生日宴办的低调,选在山明水秀的和风庭院里,进门就看到好大一池活水,绿意柔柔,红尾鲤鱼排队悠游,叠石桥上泻下清泉瀑布。 客人们随意地坐在水边聊天,年轻人居多,大佬的生日宴,办的像专门与小辈们聊天的家宴。 我跟在赵钺身后,他让我做休闲打扮,古巴领短袖,亚麻长裤。但我在胸前口袋里塞了一方蓝丝帕,帕角绣了个小小仙鹤。 如今我平静温和,偶尔发些可爱的小脾气,赵钺就吃这一套,他说“这才是真正的你”。他心情愉快,于是我得到了一些自由,比如断药,比如陪他出席今天的宴会。 赵钺给我倒一杯清酒,在众目睽睽之下捏我脸颊,语气宠溺:“高兴吗?” 我就着他的手喝一口酒,大吟酿的冰凉刺痛口腔,抬起头,我笑容满面:“嗯,高兴。” 怎么能不高兴呢?我是被他宽大处理,得到放风机会的囚徒,我应当对他感恩戴德、言听计从。 “阿净,不要跑远,玩得开心点。”赵钺拍拍我的脑袋,起身去和西装政客们谈事。 我立刻调转视线,在人群中寻找路德维格。他站在南边角落,举起一杯白葡萄酒,向我遥遥致意,然后转身向屏风后走。 半分钟后,我站起来,计划从西面的风铃檐廊绕路,尽量不引人注意地离开。 哪知刚走到西门,就撞见了两个人,一瞬间我全身僵直。 白隽。 他臂弯里还挽着我表妹,陈栖莹,二人都作盛装打扮,仆役手捧礼盒跟在后面。 “阿梅。”我冲妹妹笑一下,快步离开。 白隽竟然箭步跨过栖莹,抓住我手臂。 “滚开!”我立刻冲他面门挥出一拳。 他捂住脸,呆呆望着我,嘴唇抖动着,却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 我气得手臂乱颤,根本控制不住。栖莹就站在一旁,黑发长裙,温婉模样,我一直对这位表妹很有好感,可如今她被我吓得花容失色。 我多想向她揭露白隽的真面目,但却不能选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家丑不外扬,面子很重要。 “阿梅……别怕,我跟他经常打架,闹着玩的。” 她涵养很好,对我轻轻摇头:“算了,三哥,你走吧。” 我立即走人,白隽这个无耻混蛋,我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 微风掀动风铃,泠泠声带来些许清新,缓解我的燥热,我拐到屏风之后,才发现餐厅内别有洞天,小院叠套小院。 我进去寻找路德维格,里面庭院深深,安静无人,我七拐八绕走了很久,竟然又回到原点。 楼先生的宴会就在隔壁,乐声人影透过薄薄云母屏风,成暖黄色虚画。 我满心焦急,正不知该何去何从,余光突然瞥见竹林前搁着一支高脚杯。 杯中液面轻晃,泛着白葡萄酒的淡绿色光泽。 这一刻我真正体会到何为“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我走进竹林,细叶拂动,一个人背对我,坐在石凳上品茶。 “聂先生。”我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站定。 他回头,眼中没有情绪,不着痕迹地扫过我全身。 “我没有带任何录音设备,我保证。”怕他不信,我在他面前将身体上下拍打一遍,口袋掏出来,慌乱中丝帕掉落在地。 我蹲下身去捡,却碰到聂甹悠的手背,迟疑间,他已经将丝帕捡起,掸了掸上面的浮尘,拇指在仙鹤上轻轻摩挲。 “不错,你费心了。”他似笑非笑。 我心里咯噔一下,羞耻感袭卷全身。但很快我也就释然了,这不正是我的本意吗,投其所好,引起他的兴趣,只不过他道行比我高,能一眼将我看穿。 于是我干脆开门见山:“聂先生,能否请你瞒住赵钺,将我带进馥罗兰岛?我必须去见我舅父一面。” 聂甹悠问:“陈董当下的处境,你了解多少?” 陈钟岳沦落至监狱,还有聂甹悠这样的人尊称他是“董”;我又想起方才看到的栖莹,她跟未婚夫来给人民党大佬送礼,穿得却不像是示好,更像是示威、彰显身份地位,没有足够底气,万不可能做这种事。 因为s-cell医疗事故,陈钟岳跟人民党多年的矛盾彻底爆发,在明面上撕破脸,可当局还是没能将他整垮,甚至要忌惮他三分,这是怎样的深厚实力。 我在聂甹悠面前道:“舅父在海外经营多年,实力当然强大,不是我这样的升斗小民能想象到的。我只是想逃离赵家,重获自由,没有舅父的帮助,我上哪里找安身立命之所呢?” “可是,我听说,你背叛过陈董。” 我背上渗出冷汗,竭力摆出羞愧神色:“这正是我要亲自去见舅父的缘由,我要向他忏悔,当年是我识人不清,做出悔恨一生的事,如今我已经彻底醒悟,我想重新做回舅父的乖孩子。只是,赵钺手里握着我的把柄。” “什么把柄?” 我咬住嘴唇,犹豫后告诉他:“他可能有我学术造假的证据。” 聂甹悠轻轻笑了,似乎满意于我的诚实,他靠近我:“我教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监控你的工作,那你也监控他。” “怎么做?” “窃听器,你会装吗?”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紧促的咚咚咚。“要装在他的书房卧室吗?” 聂甹悠笑着摇头,解下自己的江诗丹顿腕表,推到我面前。“表冠的狭缝里有个黑粒,是微型窃听器,可以用磁针挑出。赵钺有戴腕表的习惯,你跟在他身边,早晨进他的衣帽间,为他挑选当日佩戴的腕表,迅速动手,确保他每日出门时都带着窃听器。能做到吗?” 我拿起江诗丹顿,设计工谨,完美无缺,上面还有聂甹悠的体温,我问:“你为什么不找陈栖雪?” 聂甹悠斟茶的手一顿,“想过,但后来发现,还是该选你。”他直视我的眼睛:“赵钺晚上想睡的人,是你。” 我攥紧拳,又松开。没错,赵钺对我的性欲又来了,只要我勾勾手,就可以跟他彻夜躺在一张床上,黎明时一同醒来,共用一个衣帽间,做所有亲密伴侣之间的事。 赵钺可能不爱我,但他信任我,他以为我永远是那个任劳任怨、唯他是命的傻瓜。 所以,很容易的,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轻而易举地给他安上窃听器,替聂甹悠攫取商业机密,既狠狠报复他,又为自己换取自由的机会。 “但是,我不愿意。”我说出实话:“我不想跟赵钺纠缠下去了。” 聂甹悠一副了然的神色:“你还是不够狠。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你可以扮演他的枕边人,同时做算计他的刽子手,只要心狠,一时的忍辱负重,算不了什么。” 我看着自己苍白的手,摇头:“不可以是赵钺,绝对不行,在他身边,我感觉窒息。跟赵钺,我没法虚以委蛇,只能一别两宽。 我没把自己看得有多高贵,但忍辱负重,也要看是什么,重,,什么,辱,,又不是为了家国大义,私仇而已,没那么重;我恨赵钺,照你的计划,我要忍耐很久,绝对不行,我虽然不勇不武,但对赵钺,我也终刚强兮不可辱。” 话说完,我们陷入沉默。江诗丹顿在风中冷却,竹影摇晃,表带上寒光闪烁。 “你到底想如何?”聂甹悠沉声问我。 我鼓足勇气,看向他:“让我加入反对党,我想在政界跟赵钺正面抗争。” 聂甹悠没想到我能如此异想天开,他眼神里闪过“就凭你?”但仍给我留了面子,笑问:“为什么找我,我只是一个中国商人。” “来这里经商的人,都想跟人民党大佬攀交情。佟老的生日宴就在隔壁,宾客云集,却没有你,可见你跟人民党有嫌隙,或许你会暗中支持反对党。”我低下头:“这些都是我猜的,你别生气。” 良久以后,聂甹悠开口:“你知道,培养一名政客,需要多少时间吗?要确保他高中时拿上奖学金,服役期间获得军衔,大学里表现突出,毕业后在社区义务工作,这是一条既定的轨道,严格筛选出合适的人。 你,陈净,理工科毕业,在24岁到28岁期间,履历一片空白,你拿什么跟他们竞争?更不要提赵钺,赵家几代人的努力成就一个他,而你……” 他留下一个停顿,像是已不忍心说下去,这空当更让我觉得难堪。以卵击石、痴心妄想、脱了鞋也赶不上……我明白他的不屑。 “赵钺身后有几代人的努力,但如果我背后是你,和舅父呢?让我做你们放在明面上的棋子,只要能跟赵钺正面斗争,我愿意被操纵。所以,聂先生,给我机会,我做不成张良,但也能做樊哙。屠狗之辈,最讲忠义。” 聂甹悠被逗乐了,笑道:“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陈净,你国大毕业,居然自称是前者?” 我凝神他,轻声说:“我已经没有退路了,要怎样你才能相信我?” 月光白晃晃照在地上,与竹林的暗影交织,聂甹悠站起,慢慢向我靠近。他温文尔雅的脸上,眼眸很深很黑,我屏住呼吸,下意识闭上眼。 他的鼻息扑在我脸颊上,拂动细小汗毛,温热且痒。他在嗅我,从眼角到耳后。我一动不动,僵直地站着,直到他在我耳边说:“我们从香港出发,飞去馥罗兰岛。” 我狂喜,几乎不敢相信:“你……你同意了?” 他说:“下个月第二周,我待在香港。记住,太平山区施勋道49号,我只等你到下午六点。”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