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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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潮退去后,凉意浮上来,我理好了衣裳躺在长椅上,聂甹悠的脸埋在我胸前,我有一搭没一搭地理他黑发。 粉袍闪着傍晚时的寒凉光泽,不是水蜜桃那种泼辣辣的活粉,是带了份“岁已暮”哀戚感的灰粉,他的发丝从我指端散开,也有绸缎的光泽。 其中竟有几根白发。 我不说话,只是慢慢地继续抚弄,直到他突然说:“给我做饭吧,我想吃你做的水煮鱼。” 在英国自己煮饭,有一次被他碰见,一起吃了,没想到他没忘,还想得寸进尺,似乎权贵与情人之间的关系长了,就不止是钱与性,还要添入蔬食烟火,柴米油盐酱醋茶,让肮脏关系有了质感,有了温度,有了人生该有的厚度,从而生出些不该有的妄念。 也无怪乎那么多情人想要上位、入主正宫,再畸形的关系都像一首漫长的诗,读它的人流于表面,写它的人刻骨铭心。 “你挺帅的,盘亮,条顺。”我刮他挺直的鼻梁,心想这鼻子长得真带劲儿,把他整个面儿都撑起来了,他粗看有型有款,细看也能看,鼻是鼻,眼是眼——其实如果他长得丑,我也不会跟他纠缠那么久了,他再有钱有权也没用。 这么想来,我还真不吃亏,不禁乐呵起来,他抓着我的手问:“给我做饭吧?啊?” 我笑着摇头:“那是你媳妇该干的事儿,我不能逾矩。” 聂甹悠的脸阴沉了,很快他又恢复平静,但那一闪而过的阴沉是真实的,像一个深渊,藏着我跟他不能触碰的裂痕。 我跟他约定过,他一旦找到联姻对象,我们立刻散伙。年末他就三十有四了,虽然这个年纪对于男人来说一点也不老,不过像他这样的才俊,合该有大把白富美扑上来,他的个人问题在他那个阶级很容易解决,现在还没解决,我猜是因为他家庭情况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无非是计划生育前家族太大,隐形的嫡庶之争,外室私生子之类,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聂甹悠端着张平静面孔,声音有些许嘶哑:“陈净,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我一拍大腿:“嘿!这我得找人评评理了!我从英国紧赶慢赶来,一口热乎饭没吃上,让你弄了个尽兴,你丫还想从我手头扣饭吃?你说说,这都一什么事儿啊!世风日下!世风日下!” 聂甹悠噗嗤笑了,被我逗得直乐:“你最近是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书,怎么耍一口京片子?” 我脖子一梗:“老舍、王朔,咋滴?” “不咋地。”聂甹悠揉我脸蛋:“你这个小东西,活色生香,狡猾得狠,我这园林快被你搅成大澡堂子了。” 我笑嘻嘻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是流云逝水,岩沙清朗,凤尾竹森森细细,大菩提宽丽雍雅,漫天的绮霞缀在深远静湖之后,无边的岁月静好。 “应这个景,我该看,或者张爱玲,是不是?”我轻声问。 “是。”聂甹悠探身吻我,两唇相触,凉而酥麻,一点热的舌尖,轻轻摇摆。 他似乎泛起一点柔情,主动提到他北京那个家:“我小时候,也就五六岁那会儿,搬到军区大院里住,认识了一群发小儿,大家整天拽京片子,豆大点儿个子,戴着红领巾,雄赳赳气昂昂的,胸口挺得像小公鸡。” “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走了,十一二岁上就来了香港,在拔萃读中学,在浸会读大学。”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走,留在首都不好吗?” 聂甹悠看我许久,笑了:“你这样聪明,会猜不到为什么?” “猜不到。我总是把你往好了想,比如你是为了冲破藩篱,勇敢追梦独自求学什么的。” 他笑着逗弄我:“那个圈子里没有庸才,大把资源供着,不是人中龙凤都难,谁不想挤破头往里钻?仰仗父辈荣光,有能耐的子承父业,或在外经商;没能耐的做艺术家,拿钱砸出名声来,没有人真心愿意离开圈子。” 聂甹悠说完这话,想到了什么,微微皱起眉头,似乎在为方才的轻率而不安:“其实——我倒是知道一个反例。有一户姓李,老爷子的肩上,挂的是两片金叶三颗金星……” 我疑心他使春秋笔法,捏造例子谈他自己的家世,因而听得格外认真,有疑必问:“什么金叶金星?” “军衔,你不懂?” 我摇头,论对中国的了解,我都是从书里得到的,纸上谈兵罢了,具体的风土人情我一概不知。 聂甹悠解释说:“李老爷子很重要,打个比方,就是美国的艾森豪威尔,而不是麦克阿瑟。” 同样是五星上将,麦克阿瑟是胡乱封的,而艾森豪威尔接任杜鲁门做了总统,我大概明白聂甹悠的深意,李老爷子是实权派人物,在国家建设中起主导作用。 “他有三个孩子,女儿在国开行头部,正部级以上,长子在军队内,熬资历,迟早跟李老爷子平级。只有老三不成器,梦想做中国的爱因斯坦,搞理论物理研究,弄得不上不下,还搞自由恋爱,和一个女演员未婚先孕。 李家老三很犟,非要和女演员结婚,生了孩子也随女演员的姓,当年李老爷子拿枪抵在他头上,都没能让他回心转意,父子俩断绝关系,李家老三携妻子去了南方。 其实女方家里很有钱,是苏南一富,他们在孩子的培养上耗资不小,事情的高潮就在这里,李家老三想做科学家,他的儿子真的成了科学家,在美国科学界很有声望,国内名校高薪聘请他做教授,他是学术大神,脾气养得刁,不喜欢高校的氛围,直接进了高能物理研究所,听说最近几年的大项目中他是骨干,年轻有为,前途宏大。” 聂甹悠说到这里,卖个关子:“所以,你猜李家会怎么做?” 灵冥中我的心有所感,像浮在日光作成的海面上,炙热而光明,又与我无关。 “李家只差要敲锣打鼓,迎回老三。人家都说李家老三命好,有好爹,还有好儿子,他是我见过的唯一脱离阶级,又风风光光回归的幸运儿……” 我的嗓子在抖:“他……叫什么名字?”我艰难地换了个问法:“女演员姓什么?” 聂甹悠疑惑地看着我,上唇和下唇分开,很轻,又仿佛掷地有声,只是吐出一个字:“凌。” 我的心砰然落下。 凌歌。 只知他是白衣少年,曾在他身上投射大量幻想。他真正的家世,却是从别人口中得知。 聂甹悠认真打量我:“怎么了你?你……你猜到是凌妍书了?对了,”他恍然大悟:“凌歌曾在新国求学,你应该是认识他的。” “对。”我用力笑一下:“我认识这个人。” 聂甹悠点头,目光望向远处:“我在两会上见过他,一般天才科学家要么狂妄,要么自闭,他却不简单,城府很深,会藏拙,是个滴水不漏的人物。” 我格外关心到一点:“凌歌到底在做哪方面的学术研究?” “大概是粒子物理,或者天文学?我不是很清楚,他做国家级项目,保密性很高。” 为什么?凌歌也改弦更张了?我记得十多年前,我们分道扬镳前,他研究的项目是检测基因嵌合突变的生物信息学方法,如今他变了,所有的一切我都不知道。 “他以前,是学微观生物的呀。”默默想着心思,疑问不知不觉跑到嘴边。 “我听前辈说过,顶尖科学家研究前沿交叉科学,在各种领域游刃有余,触类旁通。” 不是这样的,科学发展到今天,每一支大类上分出千百个小科目,如一棵枝繁叶茂的巨树,越是前沿的东西越是存在壁垒,走到顶端就很难转身。 但是想到凌歌,我的思绪又软下来。如果是他,没什么不可能。我记得读中学时上生物课,他读黄昆的,我传纸条问他讲什么,他说跟固体物理相关。 我看过黄昆的生平经历,还有他26岁时写给好友杨振宁的信,信中提到他的老师莫特(Nevill Francis Mott 1977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是一个“万人敌”的人,意思是极其富有战略眼光的学术带头人,他由早到晚没有一刻不是充分利用,自己做研究,帮助很多人做研究,面向社会宣传科学,他提出“科学共同体需要头脑清醒的科学家,能向他的同事们指出,科学正向何处去和需要为之做些什么工作”,?也就是像他这样的少数几个人就支住了整个英国的科学研究。 黄昆结束英国留学生涯后,于1951年回到中国,正是百废待兴之时,他迈步从头越,为中国建设出完备的半导体研究所,培养出大批科学院院士。黄昆和他的老师莫特一样,也是“万人敌”,在学术上一个人敌得过万万人。 现在轮到凌歌了吗?我相信他比我更清楚科研是什么,不是闭门造车,疯狂发论文,而是放眼世界,一直有做“万人敌”的觉悟。 晚间聂甹悠在书房忙碌,我一个人睡在主卧。半夜里狂风大作,窗户乒乓作响,聂甹悠把我从被褥中捞出来抱在怀里,一手来回抚我后背:“别怕,很快就会过去的。” 我没有怕,只是想起了一首诗: 午夜时分,群星毕现, 我忽然睁开眼, 于冥冥之中感知到你。 时钟嘀嗒,绿树重影, 白色穹顶之上, 宇宙无声俯瞰人间世。 跨越大陆海洋,穿过济济人潮, 你一步一步向我靠近。 幻动的水、气味与阳光,构成你的形状。 我似乎已经等待你太久, 久到忘记了最初的面孔。 快乐来得太迟, 就会变成痛苦。 我喜欢你在路上, 你是我悬而未决的欣喜。 所以,请来我身边, 但永远也不要到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