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的光三羊开泰,结局了!
暮成雪大脑一片空白,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周肆为什么突然安静,脸上为什么突然溅开一片湿热的腥气,他只知道周肆的身体在慢慢地冷下来,这个男人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生命的流逝,坚持说完剩下来的话:“……对你不好……对不起……” 他的呼吸和话语一起断在暮成雪耳侧。等他听到除此之外的声音时,警察已经破门而入,确认周肆已经死亡,给他盖了白布抬出去,给暮成雪裹了一条毛毯。 继母哭着对警察交代:“我半夜醒来,看到女儿不在身边,出去找,结果就看到她举着枪,沙发上那个人死掉了……” 暮成雪的妹妹才不过六七岁,根本没到可以负刑事责任的年龄。警察只能把这家人带到警局做个笔录再放回来。暮成雪裹着毛毯浑浑噩噩的,问一句答一句,问到周肆和他的婚姻关系,暮成雪本能地摇摇头,“不是。” “在周肆的尸体上发现了你们的结婚证。” 刑警正想问下去,隔壁屋审讯暮成雪继母的警察敲门进屋,给他看了一份笔录,这个问题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时间问题,暮成雪摆脱嫌疑并不难,警察很快就放了他,同情地对继母说:“这孩子受惊了,你们最好给他找个心理辅导。” 此时已经是凌晨四点,警局门口挤满了记者,不少话筒对准了暮成雪,都被警察拦了下来,他只听到一个女记者极有穿透力的声音,向着镜头另一边播报最新进展:“……抓捕行动于凌晨一点结束,犯罪嫌疑人周肆已经死亡,至此,志华商场旧案的犯罪嫌疑人已经全部伏法……” 暮成雪当晚很难睡着,他觉得需要心理辅导的不是自己,而是妹妹,毕竟自己什么都看不到,妹妹却在六七岁的年纪亲手结束了一条人命,这对她以后的影响是不可磨灭的。 早上继母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出去买早点,叮嘱他好不容易回来了就好好休息,先不要想别的。他等继母走了,就去找妹妹,小姑娘在房间里写作业,一字一句极其用力,看得出很认真,暮成雪不得不打断她:“你昨天晚上害不害怕?” “害怕也没事,你可以害怕的。”暮成雪已经做好了妹妹哭起来的准备,“有什么事要说出来,不要憋着。” “不怕。” “真的不怕?” 妹妹用力写断了笔尖,拿卷笔刀削了削,“哥哥被欺负了,我要保护哥哥,不能害怕。” “你怎么知道……我被人欺负了?” 妹妹一脸若无其事,对着作业本说出了这样的话:“妈妈说,那个人是坏人,一直欺负哥哥,还来我们家挑衅。” “她本来准备好了老鼠药,明天早饭放进去。半夜的时候她把我摇醒,说来不及了,那个坏人要杀了哥哥,地上还有一把枪,我就学着电视机里警察那样,上子弹,瞄准——” 暮成雪只觉得背后发凉,“你怎么瞄准的?” “他衣服的纽扣是金属,会反射窗外的灯光。” 暮成雪第一次真正了解这个女人的决心。她不知道周家快倒了,不知道门口就是要抓捕周肆的警察,但她还是决定不让周肆活着走出家门。如果她来动手,注定会进监狱,只留下暮成雪和年幼的妹妹相依为命,但是如果是妹妹来动手,就不一样了,她还能留下来守护这个家,除了死去的周肆,没有人付出代价。 他只是感到震撼,一个母亲推出自己亲生的女儿,去做这样的一件事,她不是不爱自己的女儿,她只是爱这个家,爱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她不惜让年幼的女儿接过屠刀成为复仇者,她要守护这个家的决心早就战胜了她作为一个女人和母亲的私心。暮成雪不想评价她这样是好是坏,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评价一个比自己勇敢了太多的人。 但是妹妹呢?妹妹太小了,她真的能理解这一切背后的深意吗?她真的不会错把这种法外制裁作为正义,在日后走上邪路吗? “哥哥,你不用怕,我也不怕。”妹妹突然开口,“如果没有人欺负你,欺负我们家,我是不会这样做的,老师说过,不可以随便伤害别人。” “但是我没有更好的办法。我不动手,哥哥就要死了,我想保护哥哥,保护我们这个家。我为什么不杀别人杀他,因为他太过分了,真的太过分了,我们一家人本分地过日子,为什么要被人这么欺负。我在学校,别人骂我是罪犯的孩子,我都要打回去。妈妈说了,我们什么也没做错,就不该受欺负,就应该抬头挺胸做人。” 毕竟是太小了,没见过这种世面,说着说着就想到昨晚,到底还是亲手杀了个人,妹妹开始掉眼泪。暮成雪把妹妹搂在怀里,听到她哭得喘不上气,拍着她的后背。 “对不起,哥哥以后不说了。”他只恨自己没用,“我们什么都没做错……以后哥哥回来了,送你去上学,不让他们欺负你。” “我也不让……不让别人欺负哥哥。”妹妹狠狠吸了一下鼻涕,“等我考上医学院,我就给哥哥治眼睛。” 继母已经在门口拿钥匙了,稀里哗啦的金属碰撞,暮成雪给妹妹拿了纸擦眼泪鼻涕,自己洗了把脸,出去迎接继母,把她手里的菜接过来。 “今天想吃什么?”继母还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我买了排骨,做糖醋还是红烧的?” “糖醋吧,妹妹喜欢吃。” “她天天在家,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听你的。”继母让他去客厅看电视,“把声音调大点,我想边听边做饭。” 暮成雪依言照做,厨房里剁排骨的声音震耳欲聋,电视几乎开到最大,见缝插针地混杂了继母似哭似笑的声音,她哭一会儿,哽咽着剁排骨,再忍不住低低笑几声,几乎成了个疯子,在各式各样的噪音里自我挣扎。 但这也没持续太长时间,过不多久菜就端上来,几个人除了眼角红一点,脸上都是喜悦的神色,继母给每个人倒了一大杯果汁。 “等爸爸回家了,我们买点酒喝。” 暮成雪发自内心地对继母笑:“好。” 秦熙熙引以为傲的那辆跑车几个月后停在了暮家的筒子楼下面。她费了老大劲才停进窄小的车位,继母在旁边还帮忙看了看有没有剐蹭,直到秦熙熙提出来意,她才知道这是来找自己家的客人。 这位大小姐说话办事一向利落,给了暮成雪妹妹一大块巧克力,让她去客厅玩,自己跟暮成雪在卧室谈了半小时。她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周家的案子,再过一个月就手续齐全可以开庭了,虽然年代有点远,但是毕竟涉及到几十条人命,加上周家一些乱七八糟的其他破事,这个速度算得上非常快。她想问的就是,暮成雪愿不愿意出庭作证。 “我不太想看到他们了。” “可以理解。”秦熙熙也猜到了这个答案,“那就改成书面材料,你签字作证也可以。” 暮成雪签字的时候,如果他能看到,就会发现自己的名字跟很多人挤在一张纸上,都是志华商场事故受害者的家属,他是唯一的幸存者。这份跨越数年的文案终于在有心人搜罗下滴水成河,有望冲垮腐朽的长堤。暮成雪的名字,就是汇成这条长河的最后一股溪流。 “我找律师朋友问过了,周朝大概率是死刑,可能判个死缓看表现。” “……哦。” “周清倒是没啥大事,很可能判几年就出来了。” 暮成雪忍不住问:“为什么?” “他自首了,可以说周家最后临门一脚的猛料都是他主动爆出来的,表现不错,便宜他了。”秦熙熙有点不平,“真是……这种人有什么好放的,就该一起枪毙。” 暮成雪低下头。才过了几个月,这几个名字听起来却像是上辈子的事,模糊而遥远,他问:“几个孩子呢?” “送人了。政府安排领养,挺好的,孩子没错,不该跟着爹学坏。” 秦熙熙接过来看了看,郑重地把文件收回包包里,“还有第二件事,跟一个叫荀铮的人有关系,你应该认识。” “荀医生?”听到这个名字,暮成雪有些激动,“他要找我吗?” “他妻子和我是大学同学,同学会的时候见到的。”秦熙熙解释,“他说,一直很同情你的遭遇,又不知道该怎么能帮到你,所以希望我能帮忙。” “我对目前国家残疾人就业这方面也不了解,但是我认识一个开盲人推拿连锁机构的经理,如果你愿意,我就帮你联系他,让他给你做一阵子培训,然后拿证上岗。”秦熙熙说到这里有点不好意思,“这个活儿呢确实很苦很累,而且一直站着对腰不好,你如果实在不行我们再想办法——” “这太好了,秦小姐。”暮成雪难以遏制内心的激动,“我可以试试,只要经理不嫌弃我就行。” “啊?真的?”秦熙熙很意外,“这个真的挺累的,而且,怎么说呢,服务行业,就是看顾客脸色……” “任何正当职业都是靠劳动吃饭,没有人是不累的。”暮成雪正色道,“我能有工作就很开心了……而且还是跟医学有关的工作。” “那我给你留个名片,你先联系他,跟他聊聊,过两天我来接你去跟他一起吃个饭,面谈。”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秦熙熙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转了个身,撞在暮成雪身上,“哎呀,我好像把包忘在你家里了?” “那我去拿——” “哎哟你看我这记性,在胳膊上挂着呢,真是的,我这脑子。”秦熙熙傻笑两声,“走了啊,过两天见。” 暮成雪不明所以,当晚洗澡的时候换衣服,才发现口袋里被这位大小姐塞了个红包,一时无言以对。继母拿过来看了看,从钞票里翻出一张纸片:“她还给你留了纸条。” “说什么?” “最后他们奔我而来,再没有人替我说话了。” 暮成雪第二天一早起来的时候,继母和妹妹都不在,大概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一家人的生活轨道悄无声息回到正确的位置,没有人声张,仿佛害怕再引起命运的注意,突如其来的灾难再毁灭来之不易的幸福。他站在窗外,嗅到外面空气里泥土的腥,筒子楼热闹起来,潮湿燥热,一片喧嚣里却涌动着即将破土而出的生机。 他就在窗边站了很久很久,想让全身沾染自由的空气。视野里依然是一片漆黑。他不知道楼下站着一个仰望的人,也在抬起头默默注视着他。 他看起来很好,周清仔细隔着遥远距离描摹暮成雪五官的轮廓,在身边警察的催促下恋恋不舍的离开。沉重的脚步声里混着手铐金属碰撞的声响,他没忍住,又回头看了看。 暮成雪对着不远处的朝阳张开双臂,一次也没有看过他。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