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
元旦晚会后,口琴社已经有了20多名社员,其中有一些原本在院会的会员自发和陆溪桥一起成立社内部门。经过几轮招新,宣传、教学、外联等部门都扩充人员,其中也有两个从小学习口琴的同学加入教学组,口琴社的工作就这样稳定的开展下来。 随着考试月的到来,许毅也不怎么来找他,只是每天会和他互道早安晚安,偶尔也会和他分享遇到的趣事。他看到也不想回,总是隔半天才回几个字,但许毅似乎并不在意,至少在微信中看不出任何异样。 电气学院的考试月总是很漫长,当最后一门课考完,学校基本只剩下一只手数的过来的院系了。距离过年还有两周左右的时间,陆溪桥只觉得上学时间太短,他买了放假第三天的火车票回家,若不是陆庆国询问放假时间,他只想能在学校呆多久就呆多久。 “怎么不买机票?你家很远吧,坐火车要30个小时,还不包括转车时间。”许毅一边开车一边问他。 在离校前一天,陆溪桥怕不告诉许毅他回家时间许毅又会做出一些他无法承受的事情来,想了想还是说了。许毅自然来送他去火车站。 “晕机。”陆溪桥平静地说。 “哦,那是比较难受,我过年不回家,家里人都去意大利,每年都去,没意思,我就留在楚州顺便在分公司实习。” “嗯。” 于是两个人又一次沉默着到了火车站,早晨8点的火车,许毅带着陆溪桥买了两笼灌汤包看着人吃完,才放心让他进站。 “我喜欢吃灌汤包,这家灌汤包一般,民主四路有一家夫妻店做的好,等你回来带你吃。” 陆溪桥淡淡的应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就走了进去。许毅看着陆溪桥的背影眯了眯眼,一下一下的抛着车钥匙也转身走了。 火车上拥挤嘈杂,陆溪桥找到自己的铺位后直接爬了上去。还有22个小时,火车摇摇晃晃让他想吐,离家越来越近,他也越来越沉默,最后他熄灭手机,躺在床上看着车顶灯光发起呆,直到灯光熄灭。 小县城的交通很是不方便,陆溪桥又转了一道火车才到家,收到陆庆国信息,“有事没办法接你,你坐公交车回来吧。” 说是公交车,其实是城乡汽车,2元,脏兮兮的车上都是回家的农民工,背着一个包的漂亮小伙坐在车里感觉格格不入,引得周围人频频看他。 陆溪桥不自然的坐了半小时公交车到了市区,又步行半小时到家门口,已经是12:30.他没有家里钥匙,敲了敲门,听到一个童声大喊,“哥哥回来了!”开门,陆开源兴奋的笑脸出现在他面前。他勉强笑了笑,安抚陆开源几句,就听到一道女声大吼,“路开源,你吃不吃饭了?过来!” 陆溪桥深吸一口气,换好鞋走进客厅,发现陆庆国和袁海玲坐在餐桌旁吃着饭,每人面前摆着一堆碎骨头。 “回来了?做的你最爱吃的排骨,你快洗手来吃吧。” 陆溪桥点点头,收拾了一下之后坐在餐桌旁,袁海玲已经吃完躺在了沙发上看着电视,白胖的身体堆在沙发上,刻薄精明的脸上写满不耐。陆庆国进厨房给他把剩下的排骨盛出来,陆开源兴奋的在旁边叫着哥哥,给他看自己的新玩具。 红烧排骨是陆庆国的拿手绝活,软糯鲜香的排骨让人食指大动,只是里面的配料从原本的土豆换成了山药,桌子上还有一盘剩了一半的蒜蓉茼蒿。 陆溪桥就着几块排骨吃完了一碗米饭,其余的菜一口没碰。期间陆开源不停在旁边说他的小学生活,陆溪桥刚应了几句,袁海玲就吼着让路开源去写作业。 “中午还让不让人休息了,写什么作业啊……”路开源大声抱怨着,但是又不敢不听妈妈的话,只能恋恋不舍地嘟着嘴走了。 过了一会,袁海玲起身去了卧室,随着一声巨大的关门声音,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你妈又闹脾气呢。”陆庆国过来坐在他对面,看着他吃饭。憨厚老实的男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说什么看上了个金戒指想要我给她买,我哪有钱买那个?女人真是,就这样和我闹脾气了。” 陆溪桥闻言顿了顿,没答话。 “学校生活怎么样?学习还行吗,能考第一吗?”陆庆国期待的看着他。 “还行,成绩还没出,看情况吧。”陆溪桥笑着回答。 陆庆国点了点头,没再搭话,回到客厅打开电视,刻意调小了声音看了起来。陆溪桥挂在嘴边的笑容慢慢消失,吃完饭收拾好桌子上的剩菜,厨房洗漱池堆着刚刚使用完的脏碗,他默默洗干净回到房间拿起手机。 有没有人约他出去,谁都行,只要可以不呆在家里。 短短两周的时间无比漫长。白天陆溪桥在家陪着陆开源,被陆开源拉着看,玩他那一大堆儿童玩具。晚上或是沉默的在卧室听着外边袁海玲教育路开源的声音,或是听着袁海玲和陆庆国的争吵,直到其中一方摔门而去。“唉……烦死了,又开始吵了。”每到这时,陆开源就会和他坐在卧室,一边玩游戏一边皱着眉抱怨。 14天下来,陆溪桥身心俱疲,他无比希望假期快点过去。 除夕这天,陆庆国带着他们去乡下袁海玲娘家过年。勤劳朴实的老妇看到陆溪桥不停的给他端这端那,什么都想让他尝尝。袁海玲的哥哥袁海涛坐在桌子上不停在说今年赚了多少钱,上学果然没什么用,出来要是做个小小的银行职员赚个五六千块钱更是没啥用。 陆溪桥敏感的看了看陆庆国,陆庆国勉强一笑却没有反驳。 乡下的年夜饭很实在,满满一桌子菜,袁海涛看了看菜大笑,“年年都做海玲爱吃的茼蒿和山药,海玲你也吃不腻。”袁海玲白了白眼,“吃都堵不上哥你的嘴。” 陆溪桥夹了几筷子带鱼和羊肉就放下筷子下桌。在年迈妇人的阻拦中表示很饱了,屋里热,出去散散热气。陆开源想要跟着一起出去被袁海玲吼住,陆溪桥松了口气出了门。 西北的冬天,寒风刺骨,他却觉得清醒。乡下空气好,抬头就是星星,和千里之外总是受雾霾困扰的楚州很不一样。他静静站了很久,直到陆庆国出来招呼他,快到零点了,要去给逝去的亲人们烧纸钱。 先是组团去给袁家烧纸,之后袁家人都回了家,留袁海玲和陆开源两个和他们一起换了个僻静的角落祭奠陆家先人。 陆溪桥看着陆庆国拿树枝化了几个圈,一边点火烧纸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请先人们过年吃好喝好,保佑陆家子孙。他跪在其中一个火圈面前磕了三个头,又拿了一些纸钱放进去,看着它们在寒风中燃烧又熄灭,就像是真的有人在燃烧的火焰中走进又离开。 祭奠完毕后袁海玲带着陆开源急冲冲的往回走,怕陆开源冻着。陆溪桥和陆庆慢吞吞的跟在后面,看着袁海玲走远。 “年前外婆联系我了。”陆溪桥突然想到什么,平静地开口。 “我妈当年下葬的时候一直没有葬进祖坟,现在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外头。当时的意思是奶奶还在,小辈先葬进去不太好。现在奶奶也去了,是不是把我妈也移进去?” 陆庆国搓了搓手,“这个……你妈这些年一直在外面,贸然移不太好。” 陆溪桥停住脚步,看着陆庆国,“什么叫不太好?找个吉利点的日子我回来上香迁坟就可以了。姥姥说得对,这么多年我妈都在外面像是没名没份的。” 陆庆国烦躁的皱了皱眉,“你小妈还在呢,再过几年吧,现在迁不合适。” 陆溪桥怒了,“爸你什么意思,我妈迁坟和她有什么关系,还要看她的脸色吗?” 陆庆国也暴怒,“我看你就是纯心不想让这个家好过,你小妈还在迁什么坟,家里闹起来你就开心了是不是?你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陆溪桥睁大眼睛,一直绷着的弦突然断裂。“我不让这个家好过?爸你说这句话是认真的吗?是我不让家好过吗?她是你娶的老婆!是你老婆整天闹的鸡犬不宁!” 陆庆国像是受到了羞辱,扬手向陆溪桥打去,却在半空被陆溪桥紧紧抓住了手腕。他看着眼前这个和他一样高的少年,惊觉儿子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任他揉搓的孩子了。 “陆溪桥,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你反了天了,你奶奶……” “你还好意思提奶奶!”陆溪桥大吼。 “如果不是你老婆,奶奶怎么会脑梗住院!奶奶怎么死的你一清二楚!” 陆庆国涨红着脸喘息,“陆溪桥,这家你要不要了,不要你就给我滚!” 陆溪桥猛地甩开陆庆国的手,看着踉跄后退的父亲,转身向着大路跑去。留下陆庆国在身后大吼,“陆溪桥,有本事你就别回来!老子没有你这个儿子!” 陆溪桥脑海一片空白,他伸手拦了一辆车去火车站,却被告知今晚没有去省城的火车了,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城市多呆一秒都恶心,转身又拦车去了机场。 机场还有最后一班飞机,00:40起飞去省城,他掏空了自己的银行卡买了一张机票,又打电话向罗筱借钱买了第二天从省城回楚州的。罗筱什么也没问,痛快的借给了他。 00:00,远方传来鞭炮声,陆溪桥孤身一人坐在候机厅,看着窗外遥远的夜色中隐隐有烟花的光一闪而过,手机里不停有同学给他发祝福信息,他程式化的刷着屏,却记不住是谁说了什么。 广播开始呼唤登机,他却疲惫到无法站起身,手机突然有电话接入,他刷着屏的手下意识的一滑,接通了。 “喂,溪桥,新年快乐,你在……”许毅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起,配合着广播呼唤他登机的声音。 “溪桥?你在哪里?是在机场吗?出什么事了?你要去哪里?” 陆溪桥听着那头许毅焦急的呼唤,张口,沙哑的声音传出,“楚州”,然后在眼泪落下之前关掉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