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
陆溪桥站在病床前,看着床上插满管子的人,不敢相信这是那个曾经一度对着他大喊大叫的父亲。 不过一年半的时间,陆庆国原本只是略微星白的头发已经花白,也瘦了许多,本就是个被生活压趴了的中年男人,现在看来更是写满了沧桑。他紧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无论身边人怎么呼唤都醒不过来。 陆开源已经不再哭了,据说最开始出事的时候他天天在病床前大哭,旁边床的家属最开始还能忍耐,到最后已经开始和袁海玲争吵。论吵架谁能吵得过袁海玲呢,每每都是以旁边床大骂泼妇结束。 如今见陆溪桥来了,袁海玲带着陆开源坐的远远的,留陆溪桥和大伯站在病床前。 “你爸单位组织的聚会,高兴了就喝了两口,你爸就好那几口,喝的有些多,不听劝非要自己骑摩托回家,谁都拦不住……你家小区旁边有个渠,这两天封着也没放水,晚上灯也没有,只能抹黑走,结果连人带车就飞下去了……医生说伤了脊椎和脑袋,大概率醒不来……” 陆溪桥没有回话,陆庆国喜欢喝酒他知道,每每有聚会他总是那个喝到最后醉醺醺的人,袁海玲不在的时候他醉醺醺回家就要坐在他卧室和他谈心,表示爸爸很爱很爱你,袁海玲如果在家少不了第二天又要为喝酒的事情争吵。陆溪桥并不反对他喝酒,只是如今,他看着病床上的父亲,深吸一口气,过去轻声呼唤,但男人毫无反应。 陆溪桥崩溃痛哭,不住嘴的喊着爸爸,爸爸,旁边床前几天被陆开源吵得够呛,现在看又来,充满恶意地说,“还有完没完了,不就是变成植物人了吗,我老头成植物人都2年了,也没见我咋样。” 袁海玲噌的一下站起来,指着那中年女人破口大骂。 “我日你妈你再说一遍,你个婊子养的,再说一遍老娘把你嘴撕烂,你试试看!” 中年女人不甘示弱,开始和袁海玲对骂,路开源看到这个景象又哇的一声大哭,陆庆新忙抛下陆溪桥开始劝架。 周围的杂乱吵闹似乎对陆溪桥毫无影响,他哭着看自己的父亲躺在床上毫无反应,一时间心乱如麻。 吵闹的景象直到袁海涛来才有所缓解。袁海涛大吼一声让两个女人都停下来。见陆溪桥呆呆地站在病床前,不屑的撇了撇嘴,然后说,“我说陆溪桥,你可终于来了,你爸这几年一直念叨你,说你在楚州有出息。” 陆溪桥听得出来袁海涛话里有话,沉默着不回答。 “你爸这个事情真是怨不得别人,他也就好这两口,谁知道……唉……” 袁海涛见陆溪桥还是不答话,更加认定了陆家男人是谁都可以欺负的,自己妹妹嫁了这么个窝囊废可真真气人。又说,“你爸现在这样子,医生说醒来的可能性已经很低了,要我看也别让他这么痛苦了,现在不是说什么人道主义……” 袁海涛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溪桥突然看过来地眼神吓了一跳,就像一匹饿狼一样,恶狠狠的瞪着他。 “哎我说你这什么眼神啊,你爸在这边一个月4000块钱的治疗费,你出吗?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出什么?二十多岁了上大学还要家里掏钱……行还瞪着我是不是,那行,你们把这费用解决了,然后每天陪着人,别让我妹妹整天端屎端尿的,啧,我这一说好像我成了恶人。” 陆溪桥猛的一下站起来,刚准备说话就听袁海玲声音响起。“哥你说什么呢,什么不救,这我男人,必须救!” 袁海涛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自己的妹妹,“海玲你疯了?就这样你还救?要我看赶紧离婚,这一屋子的事情别沾,源源跟着你,你还教不好孩子吗?” 陆庆新突然暴怒,指着袁海涛,“你个狗日的,我们老陆家从来没亏待过你们,现在出了事情就想跑,行,跑可以,源源得给我们留下,我们老陆家的人,又不姓袁!” “呸,你这个当大哥的平时屁都不放一个,这种时候来摆你大哥的谱,什么姓陆,等着离了婚,他肯定是要跟着我家姓的,你……” 袁海涛话音未落,就被袁海玲的尖叫声打断。 “你们想的美!你们休想让我离婚!我上一个老公就不要我要和我离婚,这次你们休想!老娘生是陆家的人死是你们陆家的鬼!老娘不是没人要的!老娘死都不会离婚!” 袁海涛还想再说什么,被自己妹妹状若疯妇的样子打断,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她一眼,最后骂骂咧咧的出去了。陆庆新尴尬地站在病房中间,最后哄着陆开源也走了。旁边病床的女人也目瞪口呆的看着袁海玲,缩了缩身子没说话。 陆溪桥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初中开始就尽量避免和袁海玲正面接触,一年说的话都超不过十句。病房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只有袁海玲喘着粗气地声音。这时护士过来催缴费用,陆溪桥看了袁海玲一眼,跟着走了出去。 治疗加病床费一共3万,陆溪桥卡里只有刚发的奖金8000元再加上几百元生活费。陆庆国那年说是再也不管他,但还是按时按点的打生活费在他的卡上,从来没有忘记的时候。故而陆溪桥从来没想过要存钱,如今站在缴费处窘迫不已。 最后陆庆新领着陆开源过来帮着垫了这笔钱,然后让已经平静下来的陆开源去找妈妈,和陆溪桥并排走出缴费区,看着他犹豫地说。 “溪桥,其实那姓袁的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你爸现在这样躺着,一天两天的还好说,这长年累月的……靠你爸那点子存款也挺不过来啊,源源上学也要钱,倒不如……然后你把钱拿着好好去读书,你爸知道了也会为你高兴的……” 陆溪桥猛地停住脚步,看着从小疼爱他的大伯,一字一句的说,“钱我会想办法,我爸会醒过来的。”然后转身不顾陆庆新的呼喊跑出医院大门。 陆溪桥跑到医院花坛后的一个小角落,掏出手机按下那个几乎不会被拨打的号码。第一遍响了两声直接被对方挂断。第二遍响了许久终于被接起,带着浓浓起床气的声音不耐烦的说道,“喂?谁?” 陆溪桥听到对面声音,强忍着的眼泪又一次流下,“许毅……”然后哽咽着说不出话。 许毅那边正是午夜,被吵醒本来一肚子火,听到陆溪桥的声音瞬间清醒了,他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人名,不确定的问,“溪桥?怎么了?” 陆溪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话在嘴边怎么都说不出口。许毅听着对面的哭泣声感觉心都要被揪起,不停追问着到底怎么了。 陆溪桥强压着情绪,在稳定一点后哭着说,“许毅……你能不能……能不能……借我一点钱……” 许毅是在两天后到的县城,他和得到消息赶来的罗筱一前一后进了病房,还带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先是安慰似的捏了捏陆溪桥的手,然后转身去了护士站,晚上陆庆国就转到了单人病房,金丝眼镜的男人去医生站不知道说了什么,之后拿来了陆庆国的全部病例。 “这是张医生,业内也小有名气,让他给你父亲看看。”许毅安慰似的搂着他,看在别人眼里就像是好兄弟一样,只有罗筱一直小心翼翼的看着陆溪桥的表情。 张医生不停的翻看病例,时不时的过来看陆庆国的情况,许久后看着许毅轻轻地摇了摇头。陆溪桥感觉自己身子一歪,然后崩溃的捂住了脸。 “撞到了头,病人目前处于无意识状态,就是我们说的植物人,照这种情况来看醒来的几率不是没有,但是不大。” “嗯,有醒来的几率就行,请人细心看护着……” 许毅的话很快被闻讯赶来的袁海涛打断,“哎我说你是谁啊,我们的事你在这里瞎参和什么?还转到单人病房,这一个月多少钱啊,你掏啊?” 袁海涛身后跟着陆庆新和前一天到县城的陆庆华,看着袁海涛粗鄙的样子,都没有搭话,似乎也已经表明了立场。 许毅神色不变,笑着站起来对着袁海涛说,“您好,没有做自我介绍,我叫许毅,是溪桥的朋友……” “管你是谁的朋友,你这样慷他人之慨就是天王老子的朋友也不行!” 许毅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疗养的费用自然是我这边出的,不劳您这边费心。” 袁海涛这下愣住了,后边大伯和姑姑迟疑着过来想开口却被后面袁海玲打断。“为什么你付钱?你和溪桥是……” 陆溪桥看着自家家人怀疑与探究的目光,自暴自弃的想要和盘托出一切,却听许毅不紧不慢的说道,“不瞒您说,我其实是宜心娱乐的工作人员,溪桥是我们今年挖掘想要力捧的艺人,如今他家出了这样的事,公司自然是要倾力协助的。” 这下不止袁家和陆家四个人愣住,陆溪桥也抬起头呆呆地看着许毅。良久,陆庆新磕磕绊绊的说,“这样啊……溪桥也没和我们说过,庆国不是说他要读研究生然后去研究所吗……咋又要去唱歌了……” 许毅笑眯眯的走过去握住陆庆新的手,“您是溪桥的伯父吧,您放心,溪桥父亲这边我们公司都会打理妥当。” 陆溪桥怔怔地看着许毅,罗筱走到他身边坐下,看着许毅带着一大堆人走出去,不论是谁他好似都游刃有余地应付着,不由得叹道,“溪桥,许毅是真厉害,对你也是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