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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自从那之后,我没有对大青讲过半句话,他帮我上药,我就扔枕头、被子乱发脾气,状似疯癫,他好像有点怕我,让旁人帮我上药,我也不肯,拿着那药瓶,忍着痛自己乱涂乱抹。

    我观察着他的地位似乎是越来越高了,在帕图尔的帐子里,帕图尔虽然会称呼他为朋友,重视他,又给他派人保护,但帕图尔是瞧不起他的,那淡蓝色的眼珠时常流露鄙夷的神情。

    帕图尔为什么会鄙视他,也许是因为他知道了大青是个阉人。

    大青的胯下是空的,但他又不是男人,又并非女人,还对他干出那种事情,简直不是个东西!

    我霸占着床,躺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大青抵抗不住王统领的孜孜不倦的劝告,终于又要赶路了。

    这一走又是一个月,离江南越来越远,我几乎是想闹翻了天,所以他干脆命人把我的嘴巴堵了起来,把我捆住,扔在轿子里抬走。

    我在轿子里,用身体去撞击窗户,王统领骑着他那高头壮马,透过窗隙来看我,我气鼓鼓着眼睛,嘴里还塞着一团布。

    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好像很看不起我,一夹马背,走了。

    我渐渐得也不折腾了,只好认了命。

    队伍跨过边境,驶过凤巢山不久后,就到达了未都。

    王城里,大青抽出剑指向我,我瞪大眼睛,但是他却只是把绑着我的绳子挑破,他眼睛里混晦不明,对身边的宫装女人吩咐:“把他带到房间关起来,不要离我太远。”

    那宫人答应下来,前后簇拥着我离开。

    这里仿佛是一个皇宫,我一路很新奇的看着。

    那宫女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二青。”

    她听了我的声音吓了一跳,我抱歉地摸摸头。

    她笑着说:“二青?那你姓什么?”

    我稀里糊涂地回答:“我没有姓。”

    她很惊讶,小心翼翼地问:“你没有父母吗?”

    “我没有父母……我是狗奶养大的。”

    她说:“我叫张婴。我的父亲是张大元帅。”

    “张大元帅是谁?”我问,“听起来挺厉害的。”

    张婴停下脚步,扭过头来,很惊诧,好像她的父亲是个大人物一样,“我父亲可是统军的大元帅—张莲,当年他还护卫过陛下和世子从骊山来到凤巢山。”

    我愈发的糊涂了,“世子?你是说大青?”

    她皱着眉头:“大青是谁?世子就是刚刚的那位为你解开绳子的大人呀。”

    “他?”我张大了嘴,低头痴痴地笑了,“他不是个男人,当不成世子。”

    张婴脸色一沉,抓住我的腕子,凑上来小声道:“你不要胡说八道!再这样乱说,我要命人把你乱棍打死!”

    我垂着头不再吭声了,张婴把我带到一间屋子,命侍卫严加看守,看她和侍卫讲话的样子也颇有地位,并不是普通的宫女。

    柳红的旧衣已经被烧掉了,那本佛经也没有了,我拽住张婴的手,脱口而出:“给我拿一本佛经。”

    她惊异的停顿片刻,过了一会儿点点头,答应下来:“好。”

    晚上,我正在翻书,宫人把餐饭放在我的桌上,我目不转睛,毫不关心。

    过了一会儿,传来沉重凌乱的脚步声,他叫侍卫们下去,声音中隐隐有些醉意。

    我把书放下,开始找一些能够捅死他的东西,但这间房很干净,没有什么利器,我一气之下把木凳子拿起来,在他开门之时就向他掷过去。

    大青堪堪躲过,木凳在他身后散架,他立刻清醒三分。

    “你做什么!”他大声斥责我。

    我红着脸,搬起一个凳子又投掷过去。

    他大概是恼了,冲过来对我发火:“你疯了吗,再发疯我就把你绑起来!”

    “绑起来,好哇!你怎么不杀了我!我不想活了——”

    “你这条疯狗!”他说。

    “是的!我疯我疯!我疯给你看!”我大声嚷嚷着,往他手上咬去。

    他吃痛了一声,把我掰着我的下巴,把我拉到一边。

    血从牙印子里渗出来,他恼恨的盯着我,我心里有些胆怯,脸上却不服输瞪回去,过了不久,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概是为了惩罚我,那天之后,再也没人送饭了。

    第四天,我饿得把那本佛经撕下来填饱肚子。

    我病恹恹地嚼着干纸,窗边传来一阵叩击声,我以为是鸟,并没有理会。

    那“鸟”等了一会,见没人理她,大概是怒了,将窗子一拍,道:“快过来!你是聋了吗?”

    我想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谁,我站在窗户前,对下面问:“你谁啊?”

    “我是张婴啊,你忘记我了?”

    “哦,我记得,你来干什么?”

    窗户被锁链松松垮垮地栓住,她从缝隙中塞给我一个馒头,上面还点了红印记。

    她说:“我知道你饿了很久的肚子,我来给你带食物了。”

    我拿过来就往嘴里塞,边嚼边问:“你真好,就带了一个?”

    她笑了,“想吃还有。”

    我慌忙地去找水喝,喝完之后我又跑到窗前,“我吃完了,你快给我吧。”

    她咯咯笑了,狡黠地道:“这个不急,我要问你,你和世子殿下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我犹豫地说:“我是他的师弟。”

    “师弟?你们学的是什么?”

    我抿着唇:“我习剑,他用刀。”

    她兴趣昂扬地问:“你们认识几年了?他小时候是长什么样的?刀用的好吗?师傅会打他吗?”

    我踌躇着:“我记事的时候就认识他,他那时候有十岁吧,他小时候长得……”

    我停住话头,说:“你先把馒头给我。”

    “哎呀!你说完我再给你嘛。”

    “不行,你先给我,我再讲,我饿了。”

    张婴只好从包袱里掏出一个豆沙糕给我。

    豆沙糕很小,我嚼了两下就没了。

    “快说,不然我就不来了。”

    “他小时候长得就是个姑娘,郁郁着个脸,扎着小辫儿;师傅经常打他,因为他是个好苗子,师傅就不打我,说我是个坏苗子,打伤了更差劲;他的用刀用得好极了,能把人的头砍下来。”

    “哇——”她发出感叹,“他好厉害。”

    张婴和我的年纪相仿,大概十六七,我不屑地冷哼一声,问:“你喜欢他?”

    她不说话了,纠缠着手指,红了脸。

    我知道我猜中了她的心事,阴险地道:“你不能喜欢他,他不是个男人,是个太监。”

    “你胡说!”她高声讲,“我问你!你凭什么说他是个太监?”

    凭什么?就凭他和我睡过觉!我沉着脸不再讲话。

    张婴也生气了,她不容许别人诋毁世子,因为父亲想把她许配给他,而陛下已经答应了。

    她提着篮子,负气地走了。

    第二天,我对着剩下的半本经书愣神,犹豫着要不要吃掉的时候,她又来了。

    这次她把一个精致的桂花糕放在窗台上,敲了敲窗门,二青就流着口水走来。

    他意犹未尽地咽下肚时,张婴问:“世子为什么要把你关起来?”

    我冷冷地说:“因为我不听话。”

    她又放了一个枣泥的小点心,问:“你为什么不听他的话?”

    我吃完回答:“我才不听他的话,他就是个畜生!”

    “你这么骂你师兄!你真对不起他!”

    我大声地道:“我对不起谁,都不会对不起他!”

    张婴气嘟嘟的,跳过这个话题,“你们师门有几个人?在什么地方?吃的住的都好吗?”

    “我们有四人,住在江南阿城,冬天吃冬菜,夏天吃夏菜,偶尔有闲钱买藕粉饴糖,经常吃鱼,我最不喜欢鱼了,又腥气,刺又多,我喜欢吃烧鸡,烧鹅,还有肘子,抄虾仁,还有猪耳朵……”

    她急急地打断我,“谁关心你喜欢吃什么?我问你世子喜欢吃什么!”

    “我喜欢吃的他都喜欢吃,我不喜欢吃的他也喜欢吃,他什么都吃。”我撇撇嘴,心说狗屎也吃。

    她给我放了五个小点心,我一溜烟就吃完了,我问她:“你们为什么认定他就是你们的世子?”

    她愣了一下,很忧愁地道:“当年我父亲护送世子,遇到了袭击,我父亲护卫不利,世子殿下失踪了,殿下那时候才七岁,半年前同我父亲一同作战的将领在江南遇到了殿下。

    殿下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背后的伤和当年的伤一模一样。”

    他才不是失忆了,那是因为他是个阉人,回去了也无用处。

    我刚想放出冷言冷语,背后的门开了,大青皱着眉,问:“你在跟谁说话?”

    我转身背过去手,往背后擦了两下:“你来干什么?”

    他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说:“父王给我定了亲。”

    我微微一笑。

    他大概是看懂了我笑的含义,立马转变成怒色。

    “你不要奢求回到江南了,我是不会让你回去的!”

    我懒洋洋地装作不在乎,实际上江南已经没有人等着我了,我应该何去何从,我也不知道。

    说完这句话,他就恨恨地瞧了我一眼。

    我在宫中好吃好喝起来,我表现的很听话,也不乱走乱动,禁锢随之也少了起来,他真的要娶太子妃了,是张大元帅的女儿——张婴。

    一想到,他们要洞房的时候,我就要笑出声。

    大喜的日子很快就来,我闷在房子里,嚼着一块糕点,想了一会儿,召唤来侍卫问:“你们带我去别处玩儿玩儿,我太闷了。”

    于是两个侍卫把他前后簇拥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在秋天显然是没有春天好看的,光秃秃的一片,他一挥手就想走,刚一转身就又转了回来。

    他除了逛逛园子,什么也干不成,捏着鼻子逛呗。

    他左走右跳,跟个猴似的在假山上跳,那两个侍卫不如他那么灵活,只好从底下望着他,不让他离开视野。

    我心念一动便藏身到假山之后,那两个侍卫慌了神,四处找寻,于是我又赶紧钻出洞口,他们就别想找到我了。

    我猫着身子,闯荡在这座迷宫似的花园里,他们似乎是惊动了不少的人,天已经很晚了,众人举着火把,四处喊叫搜索。

    我偷笑着躲进假山里的一处密洞,渐渐的我有点儿发困,疲惫的靠在假山的岩壁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就那么稀里糊涂的睡着了。

    在梦里我好像来到了许多年以后,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荒芜,草地上有两个孩子在玩耍,一个长得像我,一个长得像大青,像大青的那个很顽皮,抓起一把泥巴就往另一个孩子脸上涂,那孩子眼睛含着泪,有怒不敢言。

    我在梦里愤怒起来,冲过去,想揪住大青打一顿。

    我去抓他,他跑也不跑,仿佛看不到我一样,眼皮满不在乎地一翻,露出黑白分明的瞳仁,殷红的小嘴一扯,是一个冷冷地坏笑。

    我看到了,肝火大盛,决定要把他屁股打开花,然而我的手却穿过了他的身体。

    我看着手愣神的时候,那孩子突然眼前一亮,对前方喊着:“爹!”

    我循声往后望去,一阵雾把那人挡住了,只瞧见了那人嘴角的笑。

    醒了之后,我就不记得这场梦了,懒洋洋地打个哈欠,觉得肚子有些饿了,便爬出阴潮郁湿的洞穴,有一个小厮形色匆匆,我便伸手召唤他:

    “喂!你!你!啧——你瞎看什么?说的就是你!快过来。”

    那人怔了怔,背着手,慢吞吞地含笑而来,问:“你是谁呀?”

    他年纪不小,人至中年,笑起来眼角泛起鱼尾纹,眉间也有思虑纠结留下的痕迹,就连唇边也留有浅浅的笑涡。唉!真是个可怜的老家伙。

    我漫不经心地碾死脚下的小花,头也不抬地道:“我是谁,管你什么事?我是这儿的客人!我饿了,你现在快带我去找吃的。”

    他审视着我,抹一把唇上的黑色髭须,笑了:“你跟我来吧。”

    我跟着他走,走得越来越远,乃至我觉得他是要带我走出宫去的时候,来到了一处幽院,这里气派俨然,比青宫还要华丽,宫女,仆从都是相貌清秀端正,几十人站的笔直,见他们而来,齐齐的弯下腰去:

    “参见主君。”

    我怔怔地盯着他,不可置信地:“你?”

    他笑了笑,“好了,你不要见外。”转头又对仆从们吩咐,“准备美食佳肴,我要招待客人。”

    我坐在上座,他好像没有什么架子,很和善的揪着唇上的胡子,看着我大快朵颐。

    我抓着一只油腻腻的鸭腿,连嚼带嘬把他变成了一只光溜溜的骨头,发现凤巢山的主君正在出神地瞧着,我放下骨头,顶着一嘴的油,羞赧地笑了。

    “我,呃,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凤君就好。”

    “哦,凤君,你是这里的主君?”我疑惑地开口:“那这里一定是你说了算,对不对?”

    “这……”他揪着一撮小胡子,神神秘秘地:“有陛下在,我们做臣子的怎么能说的上话,不过,你要是有所求的话,我对陛下有恩,当然也能帮的上忙。”

    “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说,“就是—我不想回青宫了,你让我在你这儿住吧。”

    他好像很为难:“这个当然可以,只是世子殿下那边,不好安抚。”

    我略微失望,看这凤巢山主君的屋子气派昂然,还以为有什么了不得的权势呢。

    他突然话锋一转,“你告诉我,你和世子殿下的关系吧,我好去为你在陛下面前说情。”

    我心里一惊,眼神躲闪地道:“我是他师弟。”

    凤君没有追问,暧昧的笑了笑,拍拍我的手:“你放心吧,这事我一定为你办妥。你就在我这儿安心住下,世子不会来为难你的。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我蔫蔫地回答:“我叫二青。”

    提起来大青,我叹了一口气,连饭都吃不太下去了,凤君见此便命人把我带到房间去。

    凤君为我安排的房间非常奢华,就连桌上的茶水点心都要比之前吃到的好些,他的婢女也非常美丽,袅袅娜娜,看起来颇为顺眼。

    我赖在床上,等了很久,果然都等不来大青,把身子一翻,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我睡了许久,感觉有虫子在我身上爬来爬去的,痒极了,我一下子翻起身,见是凤君吃了一惊,问:“你在干嘛?”

    凤君丝毫不慌张,温煦地笑了:“你们这些小孩子睡觉不更衣,也不盖被子,着凉了怎么办?看见你,就让我想起我儿子小时候,真是让人不放心。”

    我低头一看,果然我的衣衫半解,露出一大片胸前皮肤,赶紧系好,问他:“大青…世子来找过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