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人活一世,能带下地府的东西并不多,一缕魂魄加上一段肝肠寸断,渡过忘川河,饮下孟婆煮的汤,管它是喜是悲的过往,都将作云烟消散。 身为风尘之人,茹娘大半辈子年华过得还不如别人圈里的猪,她接过南来北往的客,听他们说上一段短暂又虚假的情爱,那些人爱时,恨不能捧你在手心,不爱时,鞭子加粗绳,她活该遭着,她遭得越疼,能赚的银钱便越多。 再多的钱,也赶不上一纸身契,茹娘绝望的想啊,自己一辈子或许便只能这样碌碌又毫无意义的过下去,待到人老珠黄、再无可利用价值之时,那也许才是她真正解脱的时候。 她巴巴的盼,盼日子快些过,盼下一位客人下手能轻些。 遇见钱少爷,是茹娘从不敢奢望的梦,他说,跟我走吧。 那一日,茹娘哭得停不下来,好像要把这些年憋的苦全宣泄出来。 她想,便是喝了孟婆汤,自己定然也不能忘记这一天。 她记起,自己跳下河,然后溜溜的沉了底,自己应该是死了,只是为何死了还这般冷。 茹娘费力牵动全身,只有手指动了动,她听到有人小声在喊:“醒了,少爷,她醒了!” 少爷? 钱少爷? 茹娘霍然睁眼,从溺水的状态中脱离,她环住仿佛被异物堵住的喉咙,大力的咳嗽起来。 她的背被人碰了一下,茹娘像受惊扎毛的猫,迅速躬起身,抱头缩在一块,她牙关上下磕得咔咔响,像冷,更像是怕。 “别怕,别怕。”阿旦为难地举着手,放也不是,缩也不是,“茹娘,我们啊,我和少爷!” “茹娘?” 书辰里弯腰,在落魄的姑娘眼前挥挥手,“还记得我是谁吗?” 茹娘视线呆滞地从书辰里的手挪到他关切的脸庞上,她瞳孔一缩,脸色哗啦剧白:“公子救命,公子救命!” 她跪在床上直求救,书辰里拧眉。 “谁要害你?”书辰里试图安抚她,“你别急,你现在很安全,有话可以慢慢说。” 听到“安全”,茹娘凄惨抬头,凌乱散发下是一双充满畏缩的浑浊瞳孔,她张嘴,磕巴的吐出一小声“钱”,而后似是惊怕旁人闻见,她倏地紧闭上嘴,泪稀里哗啦流一脸:“公子...求公子救我。” “救你上岸后不久,我们就碰到了阿德。” 观察着茹娘神色,书辰里徐徐道,“阿德问我们瞧见了你没有,现在我就一个问题,茹娘你是否贪心,偷了钱府金银宝器?” 原是偷盗的罪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茹娘哑然地摇头,痛苦将她瘦削的身板压得几乎埋进土里。 “书公子,我...我愿以性命起誓。”她声声泣血,竖指发誓,狠决道,“我若存私欲,偷取钱府任意一物,那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来世...不,也没有来世,此生挫骨扬灰永不入轮回。” “求公子救我,茹娘别无所求,只求公子可以送我出城,我...” 书辰里抬手,伸到胸口的位置,摩挲下指尖,又黯然放下:“我记得你祖籍靠近京城。” 茹娘不明就里,眼角垂泪呆呆的望着眼前俊逸男子。 书辰里问:“若送你回京城,可还找得到亲朋友人?” “...”茹娘迟疑的摇摇头。 “那就让阿旦陪你一块找。” 阿旦诧异地指了指自己:“少爷,我?” “对。”书辰里肯定道,“就是你。” 阿旦听不懂了:“少爷,您的意思是...” “你不是有姑婶在京城吗,相比也是许久未见。”书辰里说,“不如趁此机会去见上一面。” “许久是许久未见。”阿旦为难道,“可是少爷我们不是即将启程去江塞了吗?” 书辰里打断他,沉声道:“去江塞不急,我们可以在江塞会合,派你护送茹娘去京城,路上彼此有个照应,我也可稍安心。” 话虽如此,把自己无缘无故的撵去京城,阿旦还是些许别扭,他求道:“少爷...” “不必再说。”书辰里坚持道,“我意已决,今晚就出发。” 阿旦瞠目结舌:“今晚?!” 书小公子说到做到,说了今晚出发,行动迅速的找了马车,真要今晚潜送人出城。 行装压根没时辰收拾,阿旦得了一整包满满的银子,拿在手上沉甸甸,若放平时,他肯定乐开了花,夜间做梦也能笑笑醒。 但此刻,瞧见自家少爷肃穆凛然的神色,阿旦如何都开心不起来。 “路上若遇人盘查,你就把这个给人家看。”书辰里从怀中掏出一白玉扳指,这是久年前,书家向圣上讨来的恩典,作为书辰里的成年礼,他一次都没拿来用过,现在只能祈祷旁人识货,阿旦一行能平安顺利的入京。 “少爷。”阿旦没接,扒着马车扭捏道,“我不想走。” 他跳下马车,又被书辰里摁着肩膀压了回去,书小公子好脾气的说:“听话。” 阿旦泪眼婆娑,楚楚可怜的问:“少爷,你是不是不要阿旦了?” “怎会。”书辰里哄道,“我们还要一块在江塞吃牛、羊肉呢,现在只是去趟京城玩,玩好你再去江塞也不迟。” 催着车夫送走阿旦,马车渐行渐远,书辰里的笑也逐渐挂不住了,他得尽快想个妥善的说辞,不能让旁人对阿旦的消失起疑。 书辰里也不确定自己的决策正确与否,他按住狂跳的右眼皮,暗自向上天祈求,景榕局势诡谲难料,往后只怕更是如履薄冰,趁着风起前,能走一个便走一个。 江塞... 他仰头看了眼孤高的冷月,江塞多晴日少浓云,也不知月亮会否像景榕这般圆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