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但是他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一直不依不饶。

    江昭的心里微微发慌，他想干嘛？自己好像最近并没有招惹到他。

    突然旁边一个女同学瞥了江昭一眼，小声地说：“你们觉得那个学弟帅，还是我们小昭哥哥帅？”

    “去去去有可比性吗？根本不是一个类型的。”

    “一个是高冷酷哥，一个是忧郁美人……”

    其他人哄笑着摇她的脑袋：“你笑死我了……”

    江昭垂着眼，盯着撒在地面的落日的余晖，微愣。

    “唉你们有没有发现，他们两个长得还真有点像。”

    是嘛？

    江昭好像才想起来，他们是亲生的兄弟，同一个父亲，同一个母亲，同一条血脉，有着不可分割的亲缘。

    但却形同陌路。

    命运把他们的轨迹重新拼凑在一起，但永远不会融合。

    新一轮的比赛终于开始，两边的队员歇息得差不多，又回到赛场上。江昭终于抬起头来，那个黑色的身影是那么瞩目，在火一样张扬的夕阳下，挺拔的身姿踏着光晖，走向球场中心，青春芳香的气味在鼻腔里肆意。

    两方观众席喧闹起来，放声喊叫着替自己班级的队伍助威。

    那群学弟学妹们齐声地大喊：“一班最强！一班最帅！打翻他们！”

    这边当然也不会示弱，江昭的耳朵被激烈的吼声震得发麻，有人摇摇他的肩膀，拉着他一起喊：“……最威武！小兔崽子你别狂！”

    江昭觉得又尴尬又有点好笑，忍不住微弯了嘴角。

    在两队人马即将形成对势之前，林鹿灵冲自己班级的人员大喊：“大头仔，老绵羊，大师哥！你们是最帅的！干翻他丫的！”

    自己这边的人又哄笑起来，一个高个子男生回过头，笑容宠溺，冲她佯怒道：“你闭嘴！”

    比赛正式开始，操场上越来越热闹，球场中心的人影围绕着掌控篮球之人展开追逐，一会儿围拢，下一刻又散开，跳跃，旋转，奔跑，拦截，纠缠不休。

    观众席依然激动，哪方的人员拿到了球哪方就爆发尖叫与呐喊。

    江昭的目光忍不住追随着那个熟悉的身影，看着他在宽广的球场上肆意的奔跑、纵跃，身姿那么放松和潇洒，那么自由。他似乎干什么都是游刃有余，永远是人群的关注点。

    江昭心里涌上一股不知道什么的滋味，突然就觉得很难受。他们是亲兄弟对吧？为什么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一个天之骄子，到哪里都能收获自由和骄傲；另一个天生致命的缺陷，在人群中连头也抬不起来。他只需要站在那里，江昭就无论如何努力也追逐不上。

    原来这就是嫉妒的滋味。

    江昭片刻的失神，人群中突然爆发的惊呼把他拉回现实。

    他抬头向球场中看，激烈的比赛停下了，队员中有一个人躺在了地上，他仔细地辨认，那个人竟然是自己班级的队员，就是跟林鹿灵关系最好的那一个，开场前林鹿灵喊他“大师哥”，他回过头来笑骂。江昭心中一凛，他还知道，班级的人都宣传林鹿灵暗恋人家，他们俩的关系也是真的好。

    那个男生叫夏安，是他们班的班长，性格很好，刚开学的时候对江昭也比较关照。

    有其他女生正在安慰林鹿灵，但她一直没有说话。

    整个球场好像都安静下来。自己班的队员把夏安扶了起来，两方人员各站一方，势力相对，开始对峙，气氛变得很凝重。

    江昭看到人群中央的易琰。

    “你这个人有病吗？干嘛攻击别人？”自己班的男生伸手指了指易琰，神情激动。

    易琰的态度很冷漠，仿佛根本没有把别人放在眼里，轻抬眼皮，声音也是若无其事的，毫无轻重，“他自己废物撞别人身上来还能摔倒，怪我？你们是很喜欢碰瓷吗？”

    “你他妈……”男生举起拳头想冲上去被人拽住手臂拦下了，夏安搂着他的肩膀对大家说：“算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打篮球嘛，经常会出现各种意外，又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不要伤了和气，更何况他们是学弟，我们比人家高一级，这样吵起来算什么……”

    本来他的劝解让所有人都松开了紧绷的心弦，气氛逐渐缓解下来，学弟的那一方队员里也有人开始出来说和解的话，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夏安正自微笑着，感觉面前人影一闪，他搂着人的那只手被撞开了，连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两步。易琰突然冲上来挥手打了他搂着的男生一拳，将他打得身体都向旁边甩了出去，重重跌摔在地上。

    然后在所有人惊愕不已的目光里，易琰一脚踩住了那个人的右手手指，弯下腰去狠厉地对他说：“刚才拿你的手指指着谁呢？不想要了我可以帮你废掉。”他膝盖微沉，用力地碾压下去。

    男生疼得哑声喊叫起来。

    江昭脸色惨白，把嘴唇咬出了血，身体又开始颤抖。

    “易琰……”队员里有人回过神来，上前去拉住他，“算了吧，别惹出事来…”

    其他人迅速一拥而上，想拉开他：“你怎么这样……快放开他啊！”

    易琰在被他们触碰到身体之前就移开了脚，队友们赶紧把人扶起来，小心地不敢碰到他的右手，夏安焦急地说：“送去医务室吧！”

    几个人托着男生的身体把他带出篮球场外。

    双方的注意力转回眼前，球场中心的气势又剑拔弩张起来。

    夏安一言难尽地看着站在旁边的易琰，问他：“你是故意的吗？”

    易琰抬起双眸，那双眼睛里有阴寒到无法言喻的威压，让夏安感到微愣，这好像不是这个年纪的高中生会有的眼神与气势，他是有什么不正常吗？

    所有人都觉得难以置信，用不可思议又略带恐惧的神情看着他。

    江昭也是第一次认识到，他这个弟弟有如此疯狂的一面，他在家里的表现给人的印象还只是偏执、叛逆，江昭觉得他是一个表面阴冷、内心十分暴躁的人，会随时随地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突然炸裂，然后带来难以想象更难以处理的后果。

    这样的人太可怕了，江昭越来越害怕会招惹到他。

    自己在家里一直是个眼中钉，迟早会令他无法忍受下去，到时候会发生什么？江昭都不敢想象。

    “你觉得呢？”易琰站在比自己高一级的人群里，身高和气势竟然一点都没有处落下风，他甚至丝毫没有被刚才的事影响，没有将大家怪异的注视放在眼里，依旧从容，淡定到江昭都佩服他，还轻轻笑了笑，“你们要一起上？”

    “我们是来比赛打篮球的，不是打架……”夏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正了正脸色，问，“之前几场明明还好好的，你究竟怎么突然看我不顺眼？”

    易琰淡淡地说：“别想多了，你也配让我看不顺眼？”

    班级其他人看不下去了，忍不住为班长出头：“你怎么跟人说话的？”

    夏安拦住他，用眼神提示：“别多生事…”

    “让高一的人骑在头上这样欺负，还不敢多说一句话，说出去不让人笑死。”队伍里一个男生实在忍不了了，侧着脸瞪了易琰一眼，一甩手就转身走了。

    夏安忍了下去，继续问易琰：“你想怎么样？”

    这时候身后突然响起脚步声，他回头看一眼神色顿时柔和下来，是林鹿灵。其他的女生没有拉住她，她自己跑下来了。

    “夏安。”林鹿灵闷闷地叫了他一声，站到他身边。

    “你过来干嘛？我没事，你快上去吧。”夏安低下头轻声安慰她。

    易琰突然抬起了眼，紧紧盯着林鹿灵。

    台上江昭心都揪了起来，林鹿灵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万一易琰要跟他们纠缠起来，该怎么办？

    夏安看着他的眼睛说：“今天的事情就这样，你伤的那个男生我们不计较，我们好歹一起打过球，就好聚好散吧。”

    “你想不计较，别人未必同意。”易琰看着他的身后。

    夏安后面的是他们班的其他队员，个个怒容满面，死死盯着易琰的脸。

    夏安回头看向他们，低声说：“就这样吧……不然要闹成什么样子，让老刘知道了怎么办？”

    老刘就是他们的班主任，十分严厉，班上的人超过一半都很怕他。其他人都沉默不语，但有一个身材比较壮硕的男生目光依旧凶狠。林鹿灵伸手拽了拽他的衣服，神色担忧，“周兵……”

    不料男生一把甩开了她的手，从人群里挤了出来，凶狠地瞪着易琰，狠厉地说：“你们夫唱妇随关老子屁事，老子就要揍到他下跪求饶，再送去医务室里陪张晓宇聊天。”

    易琰说：“你亲自去比较好。”

    周兵气冲冲的，就要抡起拳头上去教育他，夏安挡在他身前双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别逞一时之能行不行？”

    “滚开！别人是为你出气才受伤的，你自己怂个逼样要当缩头乌龟，还拦着我？不出这口恶气当老子被吓大的！”

    夏安根本就拦不住他，终于忍无可忍，对着他吼：“那就我自己来好了！你给我回去！”周兵停住脚步，夏安推着他往后退，退回到人群。

    林鹿灵轻轻拉他的手，看上去快要哭了：“夏安……”

    江昭连手指都在发抖，怎么办？他要下去劝他吗？可是他怎么劝得住，自己在他眼里只是个捡回来的眼中钉，说不定他还会连带着自己一起揍……何况现在的情况好像是易琰住手也没用了。

    他们竟然说打就打，夏安肯定也是气到了，抬手就是一拳往人脸上砸去，他长得比易琰要高一些，却好像打架经验没有人家丰富，易琰轻轻一侧就避开了，然后回手一拳正中他的脸颊，打得他偏开了脸去，再回过头，嘴角已经见了血。

    林鹿灵发出没忍耐住的惊呼，眼眶通红，有班级其他的人也下来了，女生护在林鹿灵周围，轻声安慰。

    毕竟是两个大男生，夏安毫不示弱，也往对方身上砸中了好几拳，只是他看起来更要狼狈得多，面颊破了皮，嘴角流了血，鼻梁和颧骨都是淤青和肿红。

    易琰只有脖子上有一道长长的刮伤，挂在雪白的皮肤上像一道怪异的红色纹身，他微微喘着气，最后一脚把夏安踹倒在地上，观众又一声隐隐的惊呼。

    林鹿灵尖叫一声挣脱了周围人的束缚冲了过去，场面变得很混乱，女生尖叫着喊林鹿灵的名字，其他的男生也冲上去，高一班级的其他队员和同学也跑上来拉架劝解。

    夏安被扶起来，林鹿灵抱住了他的腰大哭，易琰被身后一群人拉开，抓住手臂搂住肩膀抱住腰，根本动弹不得，高二班级的人都用眼睛狠狠瞪着他，他也没有理会，侧着脸视线穿过旁边的人群，落在一个较为纤瘦的身影上。江昭睁大了眼睛，微张着嘴，满脸不可思议又充满惊恐地看着他，眼眶通红，甚至有泪水把睫毛都打湿了，在傍晚渐黑的天色里看不真切。

    他也不想哭的，但是他控制不住，害怕得身体都在发抖，觉得很丢人，可连移动脚步都做不到。

    易琰隔着人群与他对视，那双眼里的狠戾和惨白脖颈上的血痕让江昭记忆深刻。

    晚自习的时候打篮球的一队人都被叫去了办公室，严厉批评教育了一番才让回来，好在校长方了解了事情经过后明辨是非，并没有给他们记处分。

    但易琰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这也是他咎由自取。打架斗殴在校内是很严重的违规行为，主动伤人者更是重中之重，要负很大的责任。易琰踩折了人家两根指骨，将面临赔偿和极大处分。

    在教室里，同学询问江昭和易琰是什么关系，江昭微愣，低下头去，“算是……兄弟吧，我是他哥哥……”

    “怪不得我觉得你们两个长得有点像。”但又截然不同。

    晚上放学回去的时候，江昭花了很长时间做心理准备和安慰自己，才尽量在和易琰待在一个空间里时勉强保持镇定，他几乎整个人都挤在车窗边，不敢多做一个动作。

    他从小就很胆小，怕挨打，虽然奶奶从来没有打过他，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天生带有这种怂货基因，还泪失禁，容易哭，从来不敢跟人吵架，小学就被人欺负过，更别说打架。

    也不知道为什么易琰就没有遗传到这个基因。他们真的一点也不像一对亲生兄弟，有时候他都会怀疑是不是易文辉认错了人，乱捡了一个孩子回去。

    车内很安静，开着开着司机突然开口说话：“小昭，小琰啊，先生今天回来了。”

    江昭太紧张了，下意识惊慌地往旁边看了一眼，才吞吞吐吐地接话：“呃……好。”却根本不知道说什么。

    易琰没有一点反应，好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等他尴尬地说完，才淡淡开口：“他回来就好。”

    江昭觉得他挺倒霉的，易文辉几个星期才回来一次，他刚打完架就撞上了，这一点倒是跟自己挺像。很快他就越发赞同自己这句话，因为司机突然在路边把车停下，说要下去买点东西，太太嘱咐的，拍上车门就走了。

    江昭最怕单独跟旁边的家伙相处，还是让他撞上了。

    空气里非常安静，今晚易琰也没有玩手机，微妙的寂静仿佛就牵引着注意力往对方身上移。

    江昭一动不敢动，扭头看着窗外，模糊的霓虹灯光在玻璃影影绰绰形成一片，外面的街边人影很杂。

    易琰突然开口：“你这么怕我，怎么还敢跟着回来。”

    江昭猛地转头，嘴唇开始哆嗦：“我，我……”

    易琰脸上有冷淡的笑容，慢慢往这边逼近：“哦，你不知道家里还有个我是吧？”

    江昭向后缩，易琰的身影带着威压逼近上方，将他困在靠车门的最后一点缝隙里。

    “不是……”江昭的声音发颤，很模糊，头发被蹭得变形。

    “那是什么？”易琰凑近他，欣赏着他的眼睛睁大，眼眶再慢慢变红，漂亮的眸子染上一层水色，最后将睫毛沾湿，惊恐又颤栗。“你说说看。”

    “我……”江昭吓得只会惊恐地看着他。

    易琰突然伸出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脖子，感受手下柔嫩的触感和鲜活的跳动，慢慢收紧。

    江昭吓得挣扎起来，两只手抓住他一只手腕，拼命地拽动，可手却纹丝不动，他瞪着老大的眼睛，苍白的脸慢慢爬上一层瑰丽的红色，被窗外的灯映照着，连嘴唇也变得艳红，突然乌亮的双眼一眨，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流到了脖颈里，沾湿了他的指缝。

    凉凉的，黏黏的。

    易琰微愣，江昭就快要窒息，痛苦地张开了嘴，猩红的舌尖伸出来，无意识地触了下嘴唇，易琰突然急切地缩回了手，空气重新灌入胸腔，他抓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气，靠在座椅上平复了好久，才渐渐消沉下去，只有那双眼睛还在惊颤。

    而易琰端坐回座椅上，一眼都没有看向这边，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江昭恐慌又惊疑地注视了他好一会儿，确认他不会突然又冲过来发疯掐死自己，才不安地移开了视线，越发地蜷缩进角落里，试图保护自己。

    不一会儿司机提着东西回来，笑着对后座问候了一声，然后车子重新踏上回归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