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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喜蜘送小子,唯怜是玉玦

    柳暗花明错逢生,绝处逢村屡为鲜。

    草棚瓦砾可显贵,更比金屋值万钱。

    远村荒屋,孤房独椽。室内简设,四壁环堵。炭热炉红,熏烟飞袅。一对中年男女坐在火堆前,双手插袖,火光映面,定睛不移,他们的神情格外忧虑。男子名叫老牛,为牛医儿,专治禽畜,身旁女子乃其妻陈氏。

    稻草铺上,馥郁缓缓醒来,身上仿似叠垒千金,压得她喘不过气。听见几声轻咳,陈氏连忙过去,掀开一层被褥,问道。

    “小姑娘,你醒哩?”

    馥郁喉咙干涩,啊啊地道出几字。陈氏让老牛端水过来,两人合力将馥郁扶起,喂下热水。过了一阵,馥郁觉得身体有力,接着从被窝里爬了出来。面对俩夫妻的救命之恩,她率先跪下,连连磕头。

    “多谢两位大人的救命之恩!”

    夫妻二人淳朴热心,本不是贪功博誉之人,自然受不起这般道谢。他们把馥郁扶起,分别端上肉粥。馥郁看着碗里的白粥,米多水少,还有一些碎肉丁丁。她咽了下口水,把粥捧到夫妻面前,说道。

    “小人吃不得。”

    陈氏把碗推回去,笑道。

    “虽然不知你们从何而来,但冰天雪地地赶到这儿,想必没有吃上一口热饭。俺家贫户,医治畜业为生,所以讨不到什么好肉好菜,你就不要嫌弃,快吃下吧。”

    馥郁两手捧着粥,道了声谢,然后起身朝床铺走去。这户人家只有一张床,便是给了十六睡着。馥郁跪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她的视线跟随气息的起伏而移动,被子拱起的弧线,是描绘生命的笔画。随后,她看着十六苍白的脸,轻轻说道。

    “公子,起来吃粥。”

    久久的,没有任何回应。粥里啪嗒掉落几滴水珠,泪水剌开馥郁皲裂的脸,泪痕从中交横纵生。

    她阖紧双唇呜咽着,不敢吵醒十六。但过了一会,十六脸色大变,嘴里传出痛苦呻吟。老牛几步上前,掀开被子,撩起衣衫,却见肚皮凸一块,凹一块,大小似个小孩的拳头。早在之前,老牛便知道不对劲。他探过脉象,等再三确认,与陈氏说起时,两人面面相觑,吃惊不已。

    “姑娘,你们是妖是人?”

    馥郁咬着唇上的死皮,目光游移,不知如何解释。在她思索之时,床上传来砰砰巨响,吓得三人一颤。只见十六的脖子布满青筋,双手轮番捶着床板,以发泄身体的疼痛。眼下这样的情形,馥郁知道是肚子里的小孩要出来了。

    馥郁跑去翻找包袱,从中拿出一捆皮具和几瓶药,塞到老牛手上,解释道。

    “求求大人送佛送到西!我家公子身怀六甲,孩子不得不剖肚以取。一路上多番波折,孩子已然是再吃不得苦,若是晚上半分,怕是一尸两命!恳求两位大人救命!”

    老牛打开皮具,里面有刀有针,还有银色的细线。莫非是让他华佗附身,也来个开颅缝之?在旁的陈氏瞧见丈夫犹豫,于是一同劝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俺们总不能眼睁睁瞧人死去。”

    老牛看到妻子眼中泪水满盈,不由回想起当初小儿夭折的时候。十六叫得嘶声裂肺,馥郁听得心惊胆战,她再次跪下,扒扯住老牛的裤管,仰首卑微地说道。

    “小人愿做牛做马,任劳任怨,一辈子侍奉两位大人。大人若是还是不满意,可以…可以卖掉小人以换银票,来日绝不忘大人的恩情!”

    见到主仆之情,如此深厚,老牛暗下决心,吩咐道。

    “你们拿几条细草绳,然后把他四肢绑在床上,再去煮水,越多越好。”

    陈氏和馥郁分头行事,老牛便去到火炉前,将小刀和银针烧红,以备待用。十六服过药丸,整个人逐渐安分下来,跟着再往他的嘴里塞块布,以防受伤。

    “小姑娘出去。”

    老牛说完,对着馥郁摆摆手。馥郁不放心,而陈氏却安慰道。

    “小姑娘放心,俺们会救他的,你可在外等着。”

    纵使百般不愿,馥郁也不能耽搁救命时辰。她站在门外,呆呆地盯着雪地。阿九死去的那一日,她亦是站在门外等候。可她摇摇头,自我谴责一番,说道。

    “今时不同往日,公子是非凡之人。他答应去哪儿都会带着我,那他一定不会丢下我,绝对不会。”

    馥郁昂首挺胸,欲与太公作斗,坚定地固守信念。

    将近两个时辰,门前脚印凌乱,馥郁左右踱步徘徊。她忽而望天,惊觉白雪骤停。更诡异的是,四周袭来黑压压一片,她猫下身子瞧去,一瞬吓得她摔倒在地。上千只蜘蛛齐齐跑向屋子去,密密麻麻地遍布门窗,覆盖屋顶。在她惊恐之际,屋里传出清晰的啼哭声。

    新儿诞生,馥郁喜上心头,不顾一切地冲去,猛拍大门。

    “大人!大人!让我进去!”

    门开了,馥郁看到陈氏抱着孩子,神情却是哀伤。她匆忙跑到床边,看到十六虽有纱布裹腹,可猩红的鲜血仍持续渗出,似要灼伤她的眼睛。

    “公子…”

    馥郁双手握住十六的手,刺骨的冷意流渡进她的身体,但不能冰封住她倔强的呼唤。

    “公子不要睡,公子快醒醒。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公子不能怕累就丢下我们,我一个人照顾不了小公子的。老爷在打仗,我找不到老爷,找不到回家的路。小公子在哭,公子快起来看一眼,一眼就好…”

    说到最后,馥郁嚎啕大哭,张嘴咬住十六的手,希望他有知觉,有痛觉,能起身骂她几句,甚至打她几巴掌都好。

    馥郁之所以能强撑至今,只因十六是她的念想。从始至终,她无非是想要十六活着。假若十六不在,以她消极的心态,面对一点风吹雨打,她定是扛不过去的。她好比一副躯体,失去骨架,只可瘫落在地,与泥腐蚀,终成灰烬。

    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解剖,老牛早已跑到屋外,趴在雪地上呕吐。陈氏则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落泪。倏忽间,她好似听到什么,赶紧捂住馥郁的嘴,说道。

    “嘘!快听!”

    小屋阒静,没有馥郁的抽噎声,便使得另外的人声格外明显。她们惊奇地看向床上的十六,又听他呢喃道。

    “馥郁…”

    “我在这里!”

    听到声音,十六还未真正苏醒,却本能地收拢手指,回握住馥郁的手。等他睁眼,看见的是馥郁泪泗交加,狼狈不堪的样子。

    “孩子…”

    “在这儿。”

    陈氏把孩子放到十六脸边,这时,馥郁才发现孩子的异常。而她脸色的变化,很容易被十六察觉。

    “馥郁,孩子…”

    馥郁咽了啖口水,抿了抿嘴,说道。

    “小公子右耳有个缺口,左右脚…不是一样长的。”

    换而言之,这小孩天生是个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