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一夜无梦，赵方海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刚睁开眼，他就被弥漫整屋的海鲜粥香气馋得口舌生津。

    赵方海推开门，按着往常习惯先去洗漱。他刮下刚冒头的胡茬，边走边拍上须后水，转头看见柳防己正往桌上摆盘。明明只是早餐，对方却做得异常丰盛，各式早点看得赵方海食指大动。

    “方海，你醒了？快来吃饭吧。”见他起床，柳防己笑吟吟道：“你昨天喝那么醉，太伤身体，得多吃点补补。”

    在椅子上坐定，赵方海接过对方递来的木勺，盛了点粥进嘴里，顿时赞不绝口：滑嫩弹牙的虾肉在舌尖上滑动，切成丁状的香菇、胡萝卜跟糯米混合出清淡芳香，入口只觉得软糯鲜美，没有一丝海产品应有的腥味。

    赵方海大口吃着粥，忽然感觉味道有点熟悉：“尝起来跟我们上次去排了很久的那家粥店里的好像，你不会托人去买了吧？”

    “是我自己做的，味道怎么样？我特意向那家店的主厨请教，从他那里学会很多煲粥小技巧。”

    见他一碗接着一碗地吃，柳防己觉得早起准备食材的劳累瞬间烟消云散。只要恋人一对什么美食投以渴望眼神，柳防己就总忍不住给他做出来，以至于赵方海的经纪人偶尔会悄悄抱怨不要让他热量摄入超标。

    “很鲜，简直比店里的还好吃。以后你要是不开公司的话，可以考虑去米其林当大厨，我一天三次去给你捧场。”

    说罢，已经吃到九成饱的赵方海又拿起绵软可口的云朵吐司啃起来。他肯接受柳防己，对方的优越厨艺至少要占到一半原因。

    “哪有那么好……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你喜欢的话，下次再做别的。”

    跟赵方海大吞大嚼的粗鲁吃相不同，柳防己在餐桌前总是慢条斯理，似乎时刻在彰显着优雅。见恋人面色平淡温和，赵方海松了口气，看来……柳柳对昨天晚上的事情并没有起疑心。这让他感觉稍微好受了点，心中甚至还产生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卑劣窃喜。

    然而这份平静喜悦并没有维持多久，就被一条短信激起涟漪。那号码看起来陌生，其中语气赵方海却很熟悉：「小海，是我，唐叔～待会来靓点皇，请你吃早茶。我刚刚收到份关于选角面试的重要考题，来太晚可就看不到咯。」

    或许是由于心虚，看见短信的刹那，赵方海条件反射般快速瞟了眼坐在对面沙发上看书的柳防己。收回视线，他挠挠头，斟酌着语气回复：「不用了唐导，这个角色我可能还不能胜任，您还是另请高就吧。好意心领了。」

    按下发送，等待对方回复的赵方海有些焦急。他不知道，随后将面对的是说他不知好歹的激烈辱骂，亦或是威胁雪藏的冷酷封杀？但现实往往比想象更糟，看见新短信的那一刻，他的瞳孔骤然缩小，双腿好像有千斤重，感觉全身都难以动弹。

    「是吗？其实我手上有一张挺不错的照片，如果现在发给狗仔的话，想必明天就能在头版头条看见你的名字了。十年演艺无人问，一朝艳闻天下知……赵先生，你也不想事情变成这样的，对吧？」

    唐白微虽没说什么难听话，但赵方海宁愿被对方揍一拳，也不想细品他文字间的胁迫意味。照片……不知道对方只是撒谎还是真的趁他不注意拍了。但即使只有微小可能，如果让这件事传到柳防己耳中，后果简直是他不敢设想的，赵方海不想冒这个险。

    随手把短信删除，他猛地窜起，背对着柳防己，尽量不让对方看见自己正被愤怒折磨的脸。他尽力压抑怒气，调整好表情，佯装轻松地对柳防己温声说道：“柳柳，我现在得出去一趟，有人想找我谈谈电影选角的事。”

    “嗯……方海，先别走，我有话想问你。”挥挥手示意赵方海坐在身边，柳防己动作随意地点向自己脖子后方，漂亮眼睛里充满疑惑：“你脖子上的这个印子是怎么回事，可以告诉我吗？”

    恋人唇边弧度一如既往，可不知怎么却让赵方海遍体发寒，他十分惊惶地看向自己肩颈：“什么印子？我这个角度好像看不见……”

    柳防己贴心地从茶几抽屉里掏出化妆镜，把它递到手足无措的赵方海面前：“喏，镜子。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个应该是吻痕吧？”

    在看清那个已经变得浅淡，但依然能看出是吻痕的印记时，赵方海脸色骤然铁青，拿着镜子的手都有些发颤，他声音嘶哑地辩解：“………这，这怎么可能？！我昨晚没跟任何人……”

    赵方海此时的疑惑并非作伪。他在晚宴快结束前又跑了趟盥洗室，对着镜子再三确认过自己的身上没什么明显痕迹，这才钻进唐白微的车。因为已经确认过没有纰漏，沐浴之后他也没注意细看，更何况吻痕印在了那么刁钻的位置，他就算背后生着眼睛也看不见。

    赵方海有些惶恐地解锁手机，滑出社交软件的页面，就这么把它塞进柳防己手中以示清白：“你知道的，与你交往之后我一直都跟别的女性保持距离，不信你可以去问昨晚参加宴会的人，我现在就可以挨个打电话，真的！你要信我……”

    他嘴上忙着辩解，心里已将猜想中的头号嫌疑人唐大导演骂得狗血淋头。

    见赵方海的惊讶疑惑不似作假，柳防己心中稍微放下了一丝疑虑。他知道对方除他以外从没跟任何一个男人产生过什么暧昧感情，在交往前是个铁打的直男，因此并没有往同性那方面想。

    赵方海在以往一直品行很好，柳防己认识他已久，并不认为对方是那种会背着自己跟别的女人偷腥的人。更何况京州内比柳防己好看的明星都没几个，在长相这方面他从不自矜。那么剩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没事的，别那么激动，可能是哪位女士趁你不注意，跟你开了个小玩笑。”他轻拍赵方海肩膀，又捏了捏恋人怒气冲冲的英俊脸庞，笑容如柔风甘雨。

    “……因为昨晚太困，我趴在桌子上睡了会，也许是当时有人趁机对我恶作剧？对，绝对是这样，要是被我知道了是谁这么整我，肯定要他好看……”

    在经验与切实怒火的加成下，赵方海此时演技超水平发挥，他紧攥着拳头，力度大到指尖发白，手臂上的结实肌肉都微微颤抖，仿佛眼前真的出现了唐白微那张欠揍的美人脸。

    “不说这些了方海，我相信你。对了，走之前先把这个戴上。”

    柳防己拿出块外形低调流畅的黑色电子表，不由分说戴在他手上。看着对方的礼物，赵方海一时间羞愧又迥然：“不用再给我买手表，你送我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柳防己摸摸他粗壮手腕，表情诚挚：“可是一看见它我就想买给你，这又没办法。而且你前阵子不是说石英表戴着不舒服吗？正好可以换着戴。你戴着它，就像我陪在你身边一样。”

    “谢谢……我很喜欢，会天天戴着它的。”赵方海心里甜蜜又酸涩，一边觉得自己不配品尝对方的爱意，一边又想装作无事发生的坦然样子。他站起身，拿着桌上的车钥匙走出门外，向靠在门边的柳防己挥手作别。

    “真的不用我送吗？好吧……一路小心。”

    关门声响起，柳防己像是被按下什么开关，本来温柔带笑的眼睛瞬间失去所有温度。他知道赵方海素来有些大男子主义，如果表现出这副柔顺样子就能让对方乖乖听话，那他可以一直这么装下去。

    回到书房，柳防己打开手边电脑，聚精会神地对着一个由地图跟线状图组成的页面看了起来。他刚刚戴在赵方海手上的手表，其实是被改装过的智能监测手环ーー或者说电子手铐。能够让他随时看见赵方海的体温、心率以及地理位置。

    柳防己只添了这三个功能，其他多的一概没有。如果哪天不慎被赵方海发现，他还可以假称是担心对方的身体健康或者为了安全着想。要是真的在里面放窃听器或者监视器……柳防己完全可以预见到，一向讨厌束缚的赵方海拂袖离自己而去的悲惨场景。

    拿出手机，柳防己按着通话记录回拨，语气冷得出奇：“……你真的确定昨晚没有一个异性近距离接触过他吗？”

    “嗯，今天继续盯着。他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都拍照发给我。拿钱办事，你应该能做得更好。”

    挂断电话后，柳防己轻抚额头，双眸紧闭，秀丽眉毛皱成一团，他对自己心中炽烈如火的浓烈占有欲感到十分痛苦。

    他并不想在赵方海面前表现得太过在意，现在稍微展示自己的宽容大度跟米粒大小的嫉妒心，这就很好。

    如果暴露本性，难保赵方海不会被吓跑，而他又舍不得在对方身上使什么手段。从高中相遇起柳防己就喜欢上了对方，足足等了十四年才把这朵过心花摘落在手中。要让已经被锁定的猎物从他身边逃走，简直是不可能的，为此哪怕经受些煎熬，他也只能甘之如饴。

    柳防己起身走向窗边，远远俯视着赵方海坐进那辆烟灰色路虎极光，踩下油门风风火火地离开。

    驯服野兽的方式有很多，他选择的是其中最稳妥，但也最漫长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