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he
化妆间内,正对着落地镜不停打量自己的男子目光闪烁,仿佛背着正顶着把手枪,脸上写满了马上就会被逼着去抢银行一般的忐忑。 他看上去英挺不凡,眉眼深邃,有些杂乱的浓密黑发被发胶固定得整整齐齐。壮硕身体也是衬衫熨帖,西装笔挺,脚上皮鞋铮亮,脖颈下温莎结的弧度完美到不能再完美。 可他嘴里却还在相当狐疑地自语着,似乎对自己的打扮失望到了极点:“这样真的可以吗?看上去还行吧?我怎么感觉肩稍微有点太宽了,胸肌有点太突出了,头发也太整齐了,好像个老头……唉,早知道就穿灰色那套了,黑色好显老啊。” 在他身后,许嘉悦支着脑袋,半躺在沙发划着手机,懒得再看对方一眼:“你已经问过我八次了……我的回答依然是:完美,帅气。所以可以不要再在我眼前晃了吗?老娘眼睛都快被你晃晕了,还有玫瑰那么重你拎手里不嫌沉吗,快点放下吧……” 见赵方海充耳未闻,依然在镜前走来走去,她无力地翻个白眼:“不就是去接男朋友,至于这么激动么?” “当然至于。” 赵方海回头,向她投来严肃的一瞥。 他小心翼翼地把包装精美的玫瑰花束平放在座椅上,好像那是什么触之既碎的珍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已经整整87天没见面,已经隔了261个秋天,万一他被关在柳家的那段时间里,遇见比我更合适的人,魂被勾跑了怎么办?” 许嘉悦噗嗤一笑:“哟,一直用鼻子看人的赵方海先生也有这么自怨自艾的时候啊,真是看不出。说起来,我都没见过你对象长什么样呢,哪天带过来让姐妹开开眼,看看是哪家的大美人把你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赵方海笃定地点点头,对“大美人”这个称呼显然却之不恭:“那当然,不过不是现在,今天他所有的时间都属于我。” 许嘉悦龇牙咧嘴,经过精致妆容的脸皱成一团,她搓搓身上鸡皮疙瘩,毫不客气地赶人:“噫,我怎么突然闻到好浓的一股酸味啊,你还是快点走吧,我就不送了。” 赵方海扒开袖子一看,黑色电子表上显示的时间确实已经快到约定的时刻,于是他点点头,再三谢过许嘉悦帮助自己预约了化妆师,这才转身离去。即使和眼前的女子已经是十分相熟的朋友,他也依然保持着那一点礼貌的疏离,自从柳防己被关进柳家,不得迈出大门一步之后,赵方海就隐隐有了这个习惯。 * 柳防己在下人们复杂的目光下,握着金属手杖,走出老宅华丽但却已经隐隐有些腐朽的沉重铁门。 门旁各种绿色植被生长得十分葱郁,粉白红三色相间的蔷薇花也已开到荼靡,可他仿佛是被阳光刺到眼睛一样,不愿再看这大好春光。 他像是被设定好了步调的发条锡兵,直直向着停在路边,已经恭候多时的黑色宾利走去。车旁立着的两名男子见他走近,赶忙小跑着迎上来招呼,要带他去往劳什子的接风宴。 朝他们点了点头,柳防己神色依旧淡淡的,他刚想上车,手臂就被身后一个人紧紧抓住。 那人掌心很热,透过衬衫接触到肌肤甚至隐隐有些发烫,跟他现在冰冷的皮肤完全不一样。柳防己感到有些不适,正欲把那既没眼力见又没礼貌的家伙甩开,对方口中的话就让他僵直住身体,许久都不能动弹。 那人笑着说:“抱歉,两位先生,可能柳防己今天得缺席了。” 两名男子顿时不乐意了:“那怎么行,我们早就约好了,是吧柳总?” 那人看着正派,竟是摆出一副无赖样子,抱胸怒视的样子甚是唬人:“那也要看当事人的意见才行吧?否则就算擅自毁约也不是问题。更何况说起约定,我才是早就和他约定好了,比你们还要早得多。” 两个男人见说不动他,还想上手拉人,可看见对方即使穿着西装也明显可见的肱二头肌,跟看起来能把他们一脚踹成胃穿孔的粗实大腿,斟酌了半天利害之后,还是退下脚步,灰溜溜地开车离去。 柳防己看着比记忆中更加英俊迷人的恋人,不禁有些呆愣:“……方海?” 赵方海回头,富有侵略性的敌意表情转瞬消失,换上了一副可爱的笑脸,他紧紧地把柳防己搂在怀里,嘴里喃喃道:“柳柳!我真的很想你……” 他拍着柳防己略有些瘦削的脊背,又摸了摸对方有些清瘦的脸颊,很是心疼:“你怎么变得这么瘦啊,是不是他们苛待你了?是不是不给你饭吃?” 柳防己笑着摇摇头,拉着赵方海往停在不远处的灰色路虎走去。 金属手杖敲打在柏油马路上的声音很轻很浅,但依然被赵方海捕捉到了。刚刚他光顾着斗嘴,并没注意到恋人行走的不便,骤然升起的浓浓愧疚让他有些哑然:“你的腿……” 柳防己表情很温柔,阳光透过纤长眼睫,在他两颊上投下小小灰蛾,那日狰狞怒意全然不见,仿佛被吹散的烟灰:“做事情总要付出代价的。” 柳家固然势大,但他那一枪把有着大好未来的名导演右手戳了个对穿,连重物都难提,对以后的摄影工作有着很大妨碍。他现在能身体健全地走出家门,已是不错的结果。 更何况在家里这段时间,他费尽心机,又重新获得父亲信赖,父子关系竟比以前更好些。眼见长子在公司里的表现差强人意,柳父心中天平自然愈发往乖巧能干的小儿子这边倾斜,逐渐也将家族公司的事务交与柳防己接手。把唐白微那个垃圾赶出国内,让对方滚去不知道哪个小国龟缩,对如今的柳防己而言并不成问题。 闻言,赵方海表情有些颓然,他向着柳防己轻轻点头,郑重其事道:“嗯,以后我陪着你就好了。” 他很是贴心地打开副驾驶侧的门,宛如骑士般,看着柳防己稳稳坐进车内,才开始上车点火。 坐进车里,赵方海掏出两张薄薄纸片,郑重其事地交给柳防己:“由我主演的话剧,两天后开场,这是给你留的家属票。” 柳防己接过那两张票,仔细地对折,再小心放入衣袋里,动作如恋人一般小心翼翼。可他心中十分不解,知道出演质量较高的电影是恋人一直以来的追求,因此忍不住发问:“……为什么突然去演话剧,你不是很想演电影吗?” 半晌,赵方海才闷闷回答,握着方向盘的手隐隐有些发白:“如果有个东西稍微垫着脚尖就能够得到,那还可以去试试。但如果非得把脖子勒在绳子里,竭尽全力才稍微够得到那一点点边的话,我觉得还是不要去碰为好。” “一直以来我都想被更多人看见,去更大的舞台,以为这样就能得到更多快乐,但我好像错了。” 柳防己看他陷入回忆,只是静静倾听,并不出声。 “之前演电视剧,只要看自己的台本就行,别人的台词跟我都没什么关系。可是我一去话剧院,看见那里的很多演员简直就跟提词机一样,整本剧本都背得滚瓜烂熟,我真是……” 稍微沉默了会,他又眉飞色舞,献宝一样地对身旁的恋人说道:“演话剧真的可以学到很多,还能接触到好多厉害的前辈,我现在感觉自己的演技又进步了。” 说着,赵方海板起脸,做出一副非常冷漠的样子,除了戏谑暴怒,眼里还有隐隐杀意,俊朗五官被扭曲成邪肆模样,看上去就是会被警察侧写的标准罪犯嘴脸。 见柳防己面色有点不好,赵方海朝他咧嘴一笑,一口大白牙傻气兮兮,瞬间没了刚才那种阴森恐怖的感觉:“看我刚刚扮演的变态杀人狂够不够格?” 柳防己十分配合,他不住地打颤 ,做出一副非常恐惧的样子,好像被地主强娶的可怜农家少女,声音还带着点哭腔: “呜呜,请不要杀掉我 ,我会做饭还会暖床……” 赵方海顿时哭笑不得:“你演技怎么比我还好,感觉好像做生意有点暴殄天物了啊。” “怎么会,我的方海才是最棒的。” 柳防己摇摇头,眼中满是对恋人浓到化不开的依恋。既然赵方海不主动提出被囚禁的怨言,那他也不会去强揭伤疤,之后柳防己自会找时间道歉,如果现在贸然提出,反而有些破坏这恰到好处的氛围。 他却不知道,赵方海巴不得把那页桃色记忆翻过不谈,一想起那段暗无天日的淫秽时光,他现在屁股都还有些隐隐作痛。 赵方海正襟危坐,直视前方路面,努力压制住脸颊处不断升腾的热意。明明是跟恋人出来吃饭的,他却又想到那方面去了,真是罪过……还好今晚已经定好了酒店,禁欲已久的他可以与恋人温存个够。 在心里为自己的机智欢呼的赵方海,看着不远处的餐厅,语气里充满期待:“到了!带你来这里偷师,嘿嘿……” 在车位停稳当后,赵方海先是走下车,打开副驾驶侧车门,扶着恋人下车以后,又打开后座,取出一大捧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接过有些沉重的花束,轻嗅几下,柳防己有些恍悟:“难怪一直闻到车里有花香味,我还以为是你的体香。” 赵方海顿时脸色爆红:“你瞎说什么呢!我身上怎么会有花香,那、那太女孩子家了。” 见柳防己拿着花不便行走,赵方海便把花接过,三两步走到恋人身前。 柳防己抬起头,见赵方海站在稍高台阶上,左手抱着一大束玫瑰,神色自然地朝他伸出右手,脸上表情一如十四年前那般熟稔:“拉着我啊。” “好。” 柳防己突然觉得,今天的阳光有点过分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