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节 名字 【你是我的。】
下午。 今天克里斯带来的是一桶新鲜的黑线鳕，还有一些海鲈鱼和高眼鲽，甚至还有几条混进去的檬鲽。黑线鳕的肉质很细腻，雪白无刺，鱼肝有点腥，但很对人鱼的胃口。海鲈鱼的口感也不错，背鳍不多，很好处理；高眼鲽是扁扁的比目鱼，长得有点奇怪，灰皮上很多橘色小斑点，但肉质很嫩，吃起来很鲜。 人鱼的爪刃比刀还要锋利几分，处理鱼的时候简直得心应手。克里斯半坐在一边，一只腿蜷起来，看他吃：人鱼的吃相倒不是很好，根本谈不上优雅，是很彻底的野兽吃相。 但这样的吃相莫名让克里斯觉得很香。看着看着，他的肚子也叫了一声 – 沉默之中，人鱼慢慢把头抬起来，看了他一眼。 “你…你吃吧，”克里斯有点尴尬，“呃… …” 他话还没说完，对方就直接从桶里丢了一条鱼给他 – 这下子可是猝不及防，克里斯躲都来不及，被鱼砸得鼻梁一酸，眼泪出来了，鱼也蹦出去，在地上很活泼地蹦跳起来。 “... ...” 克里斯无语了一秒，然后认命地去把那条鱼捡起来，然后丢回桶里。 “这是给你准备的，”他解释道，“我待会去吃晚饭。” 人鱼的眉挑了起来 －－ 这个表情克里斯倒是从来没有见过，简直像是有点无奈，又有点费解，还有点...居然还有点恨铁不成钢？ “... ...” 克里斯还没来得及再做什么，对方就自顾自地从桶里拿了一条鱼，开始处理：鱼皮被熟练破开了，避开里面的内脏，不把鱼胆弄破，把鱼腹掏空，然后再抽出主脊椎骨。 “...?＂ 然后那只被完美处理好的鱼被递了过来：对方示意他过来拿。 克里斯有点云里雾里，走了过去，蹲下来，把鱼接过来 －－ 然后在这个过程中，他再一次很不小心的被背鳍刺划破了手。 克里斯皱了皱眉，但不是很在意，只是用唇吮了吮伤口。人鱼盯着他看了半天，似乎在看什么珍稀动物一样，连吃自己那一份的动作都停下来了。 从那之后，他们之间关系似乎就没之前那么僵持了 －－ 或者只是克里斯单方面觉得。人鱼已经彻底把他当作了某种没有自理能力，没有威胁，还特别容易流血的弱小种族，连每次吃饭都会给他留几条鱼，似乎是怕他饿死了。克里斯对此很无语，但有进步总比没有好...更何况，与人鱼相比，他确实又弱小又没有威胁。 在拆了铁网之后，人鱼偶尔会离开地下室的水库，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伏在小别墅的某一处，或者是破坏窗子从一楼或者二楼暴力闯出去，溜达到海边，自己捕食之后，再溜达回来。克里斯把所有的佣人都遣走了，这段时间的社交也全部推掉了，平时的日子也就看看书，写写信，再教人鱼识识字。 “Ch...ri...s，＂克里斯很有耐心，拿着一支笔，在纸上比比画画，“我的名字，克里斯。” 人鱼挤在一张窄小的扶手椅上，头侧过来一点，枕在自己结实的手臂上。克里斯觉得他现在看上去表情很蠢 －－ 没错，现在是‘他’，不是‘它’了。 几天之前，克里斯决定给他的人鱼起一个名字：这本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他在买下这条人鱼的时候，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会放掉它：也许就在它完全养好伤后，不久的将来。他本不应该给它起名字。一个名字，代表着它将在克里斯心中占据一个特殊的位置，开始作为一个‘人’而存在...对于已可以预料到的分别来说，这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但克里斯很想给它一个名字。他不喜欢总是‘嘿’‘嘿’地叫它，也觉得它绝不只是一只动物。 克里斯为人鱼起的名字是‘塞缪尔’。事实上他试了很多个，只有试到这一个的时候，人鱼才会有反应： “好吧，”克里斯很开心，“以后我就用你的新名字称呼你了。” 第一个任务完成：第二个任务，克里斯想教会他自己的名字。只不过对方看上去没什么兴趣，尾巴尖时不时地一甩一甩，头枕在手臂上，表情蠢得可爱。 “好吧，好吧，”克里斯把纸揉成一团，丢到地上，“我看出来你饿了。” 今天外面下了雨，克里斯就叫人送了鱼过来，过一会儿就应该快到了。塞缪尔兴趣缺缺，已经回去地下室的水池里了：克里斯看得出来，他还是最喜欢那个地方 －－ 或者说，他最不嫌弃那个地方。 也许下雨的缘故，外面格外安静。送鱼水手很快就到了，克里斯去门口把他接进来：今天送来的足足五大桶，他一个人搬不进去，于是就让对方帮忙搭个手：水手的鞋子很脏，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泥脚印。大厅一地的水，湿答答的，地毯已经被掀起来扔在一旁。房间乱糟糟的，各种东西七零八落，胡乱堆放成几叠，似乎被人暴力翻过。 水手四处打量了一会儿。 克里斯小心趟过门口的一滩水，把沉重的桶放下，喘了一口气 －－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异变陡生！ 一根麻绳套牢了青年的脖颈。 对方扑了上来，沉重的身躯压在他身上，一只手紧紧地捂住他的口鼻。 颈间麻绳狠命收紧了：克里斯拼命挣扎，窒息感让他意识模糊，血液泛上眼珠。仅剩的一点意识让他拼命伸长手臂去够一旁桌子上的剪刀 －－ 他抓到了。 “...！＂ 克里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把剪刀插入对方的肩头。水手吃痛大喊一声：”...啊啊啊－－－！”，接着又被克里斯反手给了一肘。 他终于挣脱出来：青年踉踉跄跄，喘息不已，一路扶着墙壁几乎是爬上楼梯 －－ 他冲进了书房！ 心在胸腔里急促跳动着。克里斯甩开门，粗暴地拉开书桌最下一层抽屉拿出一杆来复枪，用嘴咬开药包吐出弹丸。他的手微微有点生理性的颤抖，但还是很稳 －－ 他把纸质药包整个塞入枪口，塞入弹丸，用通条通至膛尾，然后‘咔嗒’一声上了膛。 那水手刚刚在房里摔了一跤，此时气急败坏，正从怀里掏出枪，狼狈追来 －－ 克里斯‘呸’地吐了口血，用手背粗鲁擦了擦嘴角的伤口，举起枪慢慢推开门板，半眯着眼向外看。 他看到了对方隔着楼梯，正在步履急躁地准备上来 －－ 接着就是一声“砰－－！”巨响！ 克里斯的手很稳。水手头顶炸出一声足以致聋的巨响，直接把他掀下了楼梯。这么近的距离，他一定中弹了；但克里斯为保险起见，另外再装了一颗弹丸，这才出了门。痛苦的呻吟声传了过来 －－ 那人被打穿了小腿，正在一片血泊里一边痛苦喘息一边挣扎，在往外爬。 “你最好不要动。”克里斯冷声道。他谨慎地一节一节下了台阶，手里的枪瞄准对方，一旦发现异常，立刻就会扣下扳手。 ”你，你...你不能杀我！” 水手在恐惧中叫了起来，拖着伤腿往后退爬：克里斯皱起眉来。 “我不会杀你，”他说，“至少现在不会。” 水手对他的话没有作出什么回答：实际上，他的眼睛在恐惧之中极度张大了，整个人被吓得定在了原地，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克里斯察觉到不对。他猛然回头——然后就在这个时候，水手孤注一掷地扑向了他滑落在一旁的手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尖叫发出的后一秒，水手被暴力扭断了脖子。 人鱼扑倒了他。他本该老老实实待在地下室，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无息出现在了大厅。肌肉发达的宽厚鱼尾让他得以直立起上半身，嘶声咆哮起来。 克里斯只觉一股凉气从脊梁骨升起：突如其来的恐慌让他无法动弹，实际上他也无法做什么了。人鱼发怒了：他正在撕碎那具尸体。人类的骨骼和肉体在他的利爪面前还不如纸糊，内脏黏糊糊地从指间滑落，肋骨以一种诡异的方向被扯开了，腹腔被开了一个大洞——不，是被完全撕裂开了。 克里斯慢慢地把枪放下，退了膛。他的心很激烈地跳起来，然而下一刻————人鱼回过了头！ 人鱼靠近的速度超乎克里斯的想象。实际上，他被一股大力扑倒在地上，几乎立刻就看见对方展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三层牙———人鱼尖锐的背鳍完全竖立起来了，显然是在极度的暴怒之中，喉管‘嗬’‘嗬’作响；惊惧之中，克里斯下意识把脸转到了一侧去————— “you are... mine...！” 【＂你是我的！”】 掺杂着哑声咆哮的嘶嘶声响起来，从人鱼震动的胸腔深处发出来： “Chris... mine...！” 【＂克里斯...我的！”】 克里斯喘息着，被猛地擒住了下颌，硬生生转了过来 －－ 然后他对上了一双因为暴怒而变暗的金色竖瞳。 此时克里斯没有心思去分辨对方说了什么：现在的情形很不好。对方失控了，他不知道这种情况下人鱼会做出什么。 “很痛...放开我。” 也许是克里斯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痛苦，人鱼的手爪顿时松开了一些：他似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人类的脆弱，立刻又重新抓住他的人类，检查他有没有断掉骨头，或者少了一点肢体 －－ 但这次人鱼记得了放轻力度。克里斯被他翻过来又翻过去，上上下下前后左右都摸了一遍，一头雾水：“...我没事。没受伤。” 人鱼把他的手臂别过来，看手肘上一块淤青，还有肩膀上一道细长划痕 －－ 那是克里斯情急之下撞门时刮到的。除此之外，还有他脖颈处一圈鲜艳的红色淤伤，被磨破了皮，还在往外渗血。 人鱼从胸口发出一声低低的，恼怒的咆哮声。克里斯还没有反应过来，对方就已经抓住他的后颈，然后头凑了过来：人鱼的舌上生着倒刺，非常粗糙，卷走脖颈上血珠时还舔舐了一下伤口，让克里斯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了缩。 “好了，我没事... ...可以了。” 克里斯勉强把他推开，又被顺势抓住手臂：对方又开始给他舔肩膀上的伤口，疼得人类青年直‘嘶’‘嘶’倒抽气，想从对方手里把手臂夺回来。 “你到底在干嘛。”克里斯很无奈，“不用了，谢谢你...一点小伤不碍事，我现在得先处理一下尸体，知道吗？” 人鱼似乎听懂了他的话。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慢慢抬起头来 － 实际上，似乎是克里斯再次提醒了他那个人类的存在 －－ 那个胆大包天，敢觊觎他的所有物的人类。 暴怒在那双金色兽瞳里重新被点燃了。他咆哮了一声 －－ 而在这之后，克里斯来不及阻拦他，人鱼就已经重新扑向了那具被扯烂的尸身。 他开始吃掉了那个水手。这是克里斯第一次看见他吃人：毫无疑问，比起鱼来，人类并没有那么好吃。但人鱼吃的时候带着一种虐杀般的暴虐，血顺着下颌线一直往下流淌，顺着脖颈一直到赤裸的胸膛上。 “喂！”克里斯有点着急，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走过去：“别吃他！不，等会儿再吃...“ 人鱼用一声威胁性的咆哮截住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克里斯擦了擦头上的汗，心里飞快地想着对策...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之前搬进来的几桶鱼上。 “嘿，伙计！”克里斯提高音量，试图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你的晚饭在这儿！” 听了他的话，人鱼只是从血肉模糊的胸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先给我，”克里斯小心翼翼道，“让我先看看他。待会儿再还给你，行不行？” 一边说着，他一边把桶向前推了推。人鱼看了他一会儿，又看了桶一眼，过了一会儿，终于不情不愿地挪动了过来。 克里斯终于出了一口气。人鱼不再霸占那具尸身了：克里斯走到尸体旁，对着惨不忍睹的现场无奈摇了摇头。人鱼的吃相并不好，尸体整个几乎从中间裂开了，胸口和腹部各一个大洞，一地的血肉残渣，克里斯把肠子费力地给塞回腹腔，然后尝试着剥下他的衣服。 人鱼吃的很快，一桶鱼很快见了底。克里斯搜索了半天一无所获，什么信息也没有找到，倒是觉得手肘和背后的伤口开始火辣辣地一阵一阵疼，耳旁也一阵阵耳鸣。 克里斯气喘吁吁，在血泊中坐下，发了一会儿呆：这个时候他突然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刚刚说了第一句人类的语言。 “等等，你刚刚...说了什么？” 吃饱的人鱼懒得再多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