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可期
“……”伊格并不惊讶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平静地问纳西艾尔，“我们从上一座城镇出发的时候，离战争结束还有三年多，怪不得一路上景象和温差都很奇怪，所以你在路上调晚了三年时间？” “不够晚，我本来想避开他被关进圣火牢的这段时间，最好等我们跳跃过来的时候他已经逃走了。”纳西艾尔在伊格身边飘着，说话间看不出什么情绪。 “为什么要避开？” “因为这很危险。” 伊格尽量保持最后的冷静，压制着那股无名怒火，声音平稳地问回剑灵，“我以为试炼就是在试这个选择，救不救安托的选择。” 纳西艾尔沉默了，看来并不是无法回答，但答案看起来难以出口，那张和安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除了这个选择……总之，求你了，不要去，他不会死，你知道的，只是付出一点点代价。”况且他不值得你拼上性命救他……这句话被纳西艾尔吞了回去，这几天来他也大概知晓了伊格的性格，这样的话一出口，恐怕伊格现在就会飞奔到圣火牢去救安托，而他作为一个幻影，没有任何手段阻止。 伊格和纳西艾尔对视很久，最终长叹一口气，妥协了，“先陪我去图书馆吧。” 巴厘巴尔的图书馆很大，建筑样式非常古老，但墙面和台阶都看不出来经历过四百多年岁月侵蚀，石砖垒砌的墙面上隐约能看见形态优美的精灵语加护，这样一句就可以保护一整面墙在后世几百年内不被风霜雨雪甚至刀刻斧凿所伤害。伊格伸手触摸那条像是行云纹装饰一般的精灵加护咒语。它应该已经被施加超过三百多年，但依旧效果强劲。 “精灵加护，每一条都是永久起效，只是施加在建筑这类本身不循环魔力的死物上时，咒语本身的文字刻画会被大气中的魔力吸引渐渐消散，有效期基本在四百年到一千年。”纳西艾尔突然在伊格身后说。“这栋建筑上的一些咒语，等到你那个年代，差不多也要到寿命了……” “刻画在死物上？”伊格问他。 “精灵很少将祝福加护送给活物，因为活物会进行高效率的魔力循环，这些循环对加护的吸引力远高于大气，所以会永远存在，同时会极大提升被加护者的寿命，精灵几乎不老不死也是这个原因，他们生下来就拥有数个这样的加护。”纳西艾尔详细地回答他。 其实一路上纳西艾尔一直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倒是让伊格有些惊讶，他最开始的时候本以为自己作为一个代持者会被圣剑排斥……现在看来…… 伊格的猜测大体成型，他需要一个最终的验证。 他们在图书馆找了不少书，全都是些非常少见的语种和技术，包括什么让人看一眼就头大的虚数通道外空间夹层波动理论这种东西…… 伊格还一脸坏笑着把那本朵切黎语写就的预言书翻开给纳西艾尔指着，“这一篇全是讲你的，不过没什么好话。”纳西艾尔无语地瞟了一眼书，很难想像这一排排糖葫芦一样的圆弧图形是文字。 “……怎么讲的啊。”纳西艾尔非常不满地把头从桌面上伸出来，伊格笑着点着自己身旁的桌面，示意他不要挡住书页。纳西艾尔乖乖飞了过去，浮在伊格身边看着。 纳西艾尔在努力辨认书上的东西，他看不懂朵切黎语，只能盯着异常风格化的插图。而伊格用余光注视着剑灵，他们坐在背后开窗的长木桌旁，金发的剑灵浮在空中，连他的长袍和金色的发丝也一起浮起，午后的阳光打成一束穿过剑灵有些透明的躯体，如同沉在水下的光景，连他这份不敢呼吸的小心翼翼一起。 直到纳西艾尔疑惑地看着他，他才找回思绪，“这上面说圣剑传说超过千年，每次现身时造成的骚动都更甚，但圣剑并无任何丰功伟绩，太阳神教如此痴迷于自己祖上打造的废物古董而不关注真正的动乱和苦难，已经是教廷失责……”后面通篇都在说圣剑是太阳神教发动宗教战争的阴谋论。 伊格仔细回忆了一下，朵切黎是一个魔法研究非常繁盛的人类种至上国家，基本只有人类和精灵，国家战斗力也在大国里排得上号。不过朵切黎的精灵基本上只有暗精灵，寿命没那么长，实力也并不突出，存在更接近魔物。 而关于圣剑的过往，按照各种文献和最初红龙说的话来看，在他拿起纳西艾尔的四百四十年前——现在所处时间点，大战结束的约一百七十年前，世界上曾掀起一场圣剑热，那一代的勇者，也就是伊格曾经在幻象里看到的那个女人，是当时最有资格的勇者，她身负太阳神教唯一的圣痕、父母是教会国的王爵、她本人接收过太阳神的神谕被赐予使用太阳神的权能——阳光，她只要双眼可以映射阳光就能恢复魔力和体力，若是没有阳光的地方她便能在双手间释放光芒。她说，太阳神永远与她同在。 伊格搞不清楚这样的人是怎么变成最后摇着轮椅的样子，正如他尚且不明白安托如何变成安。 总之，在这场圣剑热里，只有朵切黎全国上下不留余力地抨击圣剑、勇者、以及打造了圣剑的太阳神教，只因为朵切黎的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位勇者出现。 “还真够随便的……完全就是恼羞成怒啊。”纳西艾尔一脸无奈地总结到。伊格随便翻着这本书，觉得他说得对，里面基本都是修饰辞藻在撒泼，但仔细想想又觉得这个人骂得不够深入，因为朵切黎正是灭亡在那场围绕着亚希多展开的圣剑争夺战里，而不是像书中说得，魔法国朵切黎对圣剑避之不及。 伊格去借阅其他书，纳西艾尔没有动弹，依旧在桌边发呆，“你能离开本体多远啊？救那个英迪凯尔的时候你不是离我挺远的？”伊格回来的时候问到，纳西艾尔发现上面的标签编号在图书馆的另一角，而剑的本体刚刚随他走了一遭。 “最远可能在一百米左右吧……其实再远应该也可以，只是太远了回来就会消耗时间，一百米范围内我可以快速回到剑所在的位置。啊，如果有封闭空间结界的话我就不能离开了，毕竟是灵体，跟普通幽灵能穿过的地方差不多。”纳西艾尔随口答到。 “这样啊，我以为剑灵能更厉害点……”伊格捧着一摞书放在桌上。纳西艾尔伸出手穿过这一摞书，顺带穿过伊格的手，“只是普通灵体啦，真对不起。”但语气里可没什么抱歉的意思。 伊格抽出其中一本，翻开第一页，无声地笑了起来。 他们在图书馆看了四个多小时，伊格并没有像纳西艾尔以为的那样坐不住，长桌上堆满了摊开的厚重书本，涉及的领域跨度也很大，他惊讶于伊格居然可以毫不费力地全都看懂，并且找出他想要的部分摘抄整合，但伊格也没有用纳西艾尔能看懂的语言做笔记，这让剑灵有些遗憾。此时早已入夜，伊格终于从书海里抬头，看似悠闲地把书归位，带着纳西艾尔走向前台。 “打扰了，古本是在楼下封存吗？” 前台管理员是个年轻小姑娘，看到伊格凑近之后非常紧张，给他塞了一张纸条和一份钥匙，头埋得很低，颤抖地给他指了个方向。 “唔……这个女孩怎么回事？”纳西艾尔一脸沉思地问他。 伊格也沉思了一会儿，“那个人不是女的……而且他是狐狸我是狼，我又没有收敛气息，估计是怕我戳穿他，所以他才紧张。”这一段话信息量太大，导致纳西艾尔不知如何接茬，而伊格又直盯着纳西艾尔，满脸都是“所以你问这句话是在紧张什么”的表情。 纳西艾尔心虚地到处乱瞟——一个剑灵能紧张什么。 两个人走到图书馆地下，这里也有两条精灵的咒语，看起来只是普通的坚固和控制气流的作用，按照伊格的说法他们来找“古本”，可钥匙上显示的编号所指的只是一个空房间。伊格把剑还有重一些的装甲都放在正中间的桌子上，然后自顾自走到靠近门口的地方在墙上摸索。 纳西艾尔好奇地凑过去，“你在干嘛？” “恩，找开关 ”伊格头也不回地答到。他在墙上敲了一会儿，终于敲到一个听起来更清脆的墙砖，他转身让纳西艾尔飘到桌子上去。伊格按下那块墙砖，墙砖陷下去，一道小小的暗格从一旁打开，一道发光的咒语，一道深陷的刻痕。伊格抚摸那条刻痕，地面本来无意义的马赛克装饰地砖忽然转动起开拼成一道魔法阵，沿着魔法阵最外缘升起一圈光幕，纳西艾尔这才感觉大事不妙，他费力拍着光幕，本来应该穿过光幕的手被弹了回去。 “伊格！你在干什么！放我出去！快点！”纳西艾尔绝望地拍着那道透明的墙壁。 狼人不紧不慢地拖来椅子在纳西艾尔面前坐下。 “可能有点长，但是我想验证一下我的猜测，你没怎么来过巴厘巴尔的图书馆，对吧。”他问到，得到了纳西艾尔的默认。 “我来过，很多次，古本封存是个暗语，意思是我想用结界隔离寄存重要的东西，巴厘巴尔的图书馆最开始建造的时候就是个大型保险柜，我的族人们在开始旅行的时候就把祖先的遗物存在了那里。”伊格轻笑一声，“没想到这样微不足道的经历居然也能成为关键。” “我们一路上走了三年，出发时还是初春，随后迅速变热，那时已经是春末，说明时间跳跃只需要一瞬，对吧。” 纳西艾尔依旧不说话。 “这也是我们必须在这里谈话的原因，恐怕我只要踏出图书馆的门，时间就会跳跃到几年后吧？那时候如果我想知道安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很困难了。他在历史上被抹杀，像我之前从没在任何地方听说过他一样。”伊格平静地看着纳西艾尔，剑灵艰难地点了点头。 “关于圣剑，我试图找到纳西艾尔被称为圣剑的原因，但全都没有，哪怕是铸造圣剑的太阳神教，也没有这样的记录，只有模糊的一句得到圣剑的人能够操控世界。但如果结合我后面的猜想，一切就都说的通了，”伊格从怀里掏出他做的笔记，翻到一个复杂的法阵公式展示给纳西艾尔，“这是一种手法精密的幻界构造术的一部分，上面的参数是一个能够以假乱真的幻想世界或者意识世界要用多少魔力作为动力、要用多少精密的法阵作为程序，而且这样的世界还需要提取十人以上的意识做基底才能反映出一个客观的环境。也就是说幻界中不会出现主人不认识的东西。但这里确实有你认知外的东西，同样也有我认知外的东西。” 纳西艾尔表情复杂地听着伊格平静的推理，他眼中的惊艳讶异按捺不住。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为试炼准备的幻象世界，纳西艾尔，这里是真实的二百七十年前，圣剑没有记录真正战功的原因同样是这个，因为纳西艾尔和持剑者永远在跳跃回过去解决灾难。” 如果不是因为灵体就算拍手也没有声音，纳西艾尔愿意现在就给伊格鼓掌。 “是我不够谨慎，小看你了。如果有下一次的话，我会做得更圆满一些。”看伊格谋划至此，剑灵也心甘情愿被他算计了，再者能看到狼人在说出设想时眼中的光芒，被关一趟也不虚。而且如他虽说，时间跳跃的准备已经做好，只要伊格带着剑走出图书馆，就会再度跳跃，到五年之后。 “你最初说跳得不够晚，是因为时间跳跃不能完全控制，是吧。”伊格问到。 “因为时间有它自己的强制力，在过去的时间中跳跃只能跳跃到产生巨大分歧点的地方，比如现在这个分歧点，是安死在圣火牢和安从圣火牢逃出。我们最早转移的时间点，那个隘口城关的战斗也是分歧点，只要逃过一只恶魔，整个城内就会感染瘟疫。但分歧并非绝对的两条路，作为圣剑我只也能观测到最有可能的未来。”纳西艾尔把手贴上光幕，金色的眼睛里满是祈求，“我承认试炼不算真的，这场时间跳跃说到底只是为了磨合你代持者的身份罢了。你可以去寻找你想要的答案，但是拜托了，不要去救安托，绝对不行，他能够自己逃出来，不要靠近圣火牢，不要靠近安托，求你了。” 伊格点点头，“你说，如果有下一次会谨慎点，那我等着下一次，”伊格把手放在光幕上，和光幕后纳西艾尔的手贴在一起，他笑着说，“我们来日方长呢，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