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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傻尘儿,他对你存了什么心思不重要,关键是你怎么想的,你不是一直喜欢贺家的独子,喜欢的人就得追到手,你……”代华拄着脸歪靠在桌子上,本来是一幅漫不经心的模样,余光扫过小徒弟的脸,忽然把手放了下来,口吻一变,“还是说,你看上江五那个徒弟了?”

    一句话迎头砸来,段忌尘怔了一瞬,而后恍若雷劈,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声儿都挑高了,言辞激烈地反驳道:“怎、怎么可能!谁会看上他!他哪一点值得我喜欢了!论武功稀松平常,论功法修行浅薄,性子又惹人厌,嘴巴还讨嫌,我——”

    话没说完呢,门外忽然起了动静。下一瞬,门被推开,玄清真人站在外头,面容带着几分倦意,抬了抬眼看过来:“忌尘,何事如此吵闹。”

    段忌尘顿时收声,低着头小声喊了师父。代华立刻起身迎了过去:“你脸色不太好。”

    “无碍,方才和亦麟通了消息,想办法拿到了一个线索,有些消耗功体,休息片刻就好。”玄清真人在代华伸过来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安抚了一下,又侧首对段忌尘道,“忌尘,你今晚好好歇息,明天我需要你替我去办件事情。”

    亦麟是重华派大公子的名字。段亦麟比段忌尘年长了好几岁,为人稳重,出类拔萃。段忌尘自小就常被长辈拿他和哥哥作对比,和哥哥的关系并不算太亲。此时一听段亦麟也在追查此事,便抖擞起精神,将刚才杂乱的心绪强行收了起来,挺直了脊背,领命道:“是,师父。”他想了一想,又问,“明天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深入西南边的湿林,替我寻一处风水地。”玄清真人从怀里掏出一张纸递了过来,段忌尘定睛一看,纸上画了个八卦方位图,又圈出了好几处卦象。

    玄清真人道:“明日,你按着这阵图卦象推算出的大致方位,仔细寻上一遍,替为师找到一处地藏水龙的风水宝地。”

    “师父,你不跟我一起吗?我……不太擅长风水卦象之术,恐怕……”段忌尘直皱脸,他小时候就不喜这些算风水、算命数的玩意儿,也不太信,在这方面没做过多少功课,应该很难从这卦象里推算出正确的位置。

    玄清真人道:“我需要时间准备另一样东西,明日你随你小师父一同出发,探穴寻位之事,到时自会有高人来相助。”

    第二天,段忌尘果然见到了他师父口中的高人——江五戴着他那个遮阳的竹斗笠,双手叉腰站在一处林间空地上,说起话来中气十足的,嗓门特别大:“卦象上推算出的地方就是这一片了。”

    话音一落,其余几人都没有接话。

    他们此行深入南疆腹地,一共来了四个人,江五带着邵凡安,代华带着段忌尘,玄清真人有事缠身没有随队出行,便将卦象交给了更懂风水术的江五来推算。

    江五这人一向刀子嘴豆腐心,昨天还跟邵凡安咋咋呼呼的嚷嚷半天,非得要分头行动,后来被玄清真人找过来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嘴上话说得不好听,说不来说不来的,最后还是来了。

    邵凡安这个师父的脾气就这样,有点儿怪还有点儿倔,说话做事全凭心情,全无章法。没办法,江五既然来帮忙了,邵凡安自然也跟着一起来了。

    他站在江五身后,抬头望了望四周,这地界已经是湿林的最深处,山野间湿气大,林子又密,视野不够开拓,远处还弥漫着昭昭的雾气。

    邵凡安忍不住说:“师父,您这范围定得也太大了。”

    “你行你来啊。”江五瞪了自家徒弟一眼,从腰上摸出葫芦来,闷了一小口酒,咂摸咂摸嘴,又嚷嚷道,“就那个几个破卦象,阴阳不分,九宫不全的,我敢说没人能把范围缩得比我还小了,地方就这么块儿地方,剩下的就不是我的事儿了,该谁上谁上吧。”

    风水藏龙之地,想真正找到穴眼,得先寻到龙头,江五只能根据卦象推断出龙头的所在地,但八卦定位不定穴,具体再往下找,靠推算就不好使了。

    临行前,玄清真人曾交代过段忌尘,说如果无法准确找到穴眼的位置,那就用御灵术在附近寻找施术痕迹。这种宝地的入口一般都会有法阵加持,所以顺着布阵者留下的咒痕来找,应该就可以找到最终的目的地。

    代华抚了抚脸上的面纱,忽地轻笑了一声:“做事回回甩下个烂摊子,这么多年了,这习惯倒是没改过。”他话明显是说给江五听的,眼睛却望向了段忌尘,“这么大片地方,东南西北的,总得指个方向吧。”

    段忌尘和他小师父对视了一眼,然后不大情愿的转脸看向邵凡安,皱着个眉,也没说话。

    邵凡安瞧见了,顿感无奈。

    他们这一路同行就四个人,结果三个人都不肯好好说话。

    这位小师父似乎和江五有过什么个人恩怨,两人之间并无交流,有事情要讲,小师父就让段忌尘转达。可段忌尘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也不和邵凡安开口说话,于是传话的活儿就全落在邵凡安身上了。

    其实两组师徒离得不算远,这深山老林的也安静,代华说了什么谁都听得见,可江五偏偏就当没听见,邵凡安只能凑过去再复述一遍,“师父,能不能给指个大概方向出来?”

    江五梗着脖子不发一言。

    邵凡安压低了声音:“师父,正事要紧。”

    江五耷拉着一张满是青胡茬儿的脸,撩眼皮瞧了邵凡安一眼,没啥好气儿的往东边稍稍努了努下巴。

    邵凡安转过身来,再客客气气地朝代华一抱拳:“前辈,是东边。”

    代华眯了眯眼,唤道:“尘儿。”

    段忌尘横步上前,扬手朝天洒出一把黄符,在符纸落地之前默念咒诀,并指朝东边一点,喝道:“去!”

    四下飘散的黄符在落地之前,瞬间幻化成狼形,七八头黑狼伏地而出,一时间只见草丛矮枝一阵晃动,眨眼的功夫,狼群便向着东方呈扇形疾驰散开。

    “好!”代华弯着眼睛夸赞道,“几月不见,尘儿的化符术又见长进。”

    段忌尘绷着腰杆儿,状若无意地往邵凡安的方向瞥了一眼。

    这招化狼确实挺帅的,邵凡安正抱着胳膊瞧热闹呢,后背忽然就挨了一下打。

    江五一巴掌糊过来,简直气儿不打一处来:“看什么呢,你也上。”

    邵凡安松开胳膊,无语地道:“我……我上什么啊?”

    没法子,江五明显是和人家小师父较起劲儿了,讲理讲不通,邵凡安只能硬着头皮上。他从怀里摸出三张符来,想了想觉着别浪费,又偷摸塞回去两张,剩下的一张意思意思撕出个人形来,蹲下身,把小人往土里一怼,快速念了句咒,一抬手,默声道:“起。”

    小纸人吭哧吭哧爬起来,面朝东方,迈着小腿儿在草地里艰难穿行。

    邵凡安糊弄完事儿,掸了掸手上的土,站起来看看江五。

    江五啧了一声。代华在旁边轻轻一笑。

    江五可能是觉着被撅了面儿了,正满脸不痛快呢,段忌尘的小狼似乎是完成了搜寻,一头头的开始折返。

    回来一头,就从邵凡安腿边儿上蹭过去一头。

    邵凡安刚开始还没觉出什么来,以为自己挡到人家回来的路了,还稍稍往旁边挪了挪,结果没啥用,小狼们哪怕多跑上两步也非得从他腿边蹭过去。

    后面还有一只小狼,不光是蹭腿了,还蹲着坐在他边上,鼻头扬得高高的,大尾巴拖在屁股后头扫草尖儿,甩过来,甩过去,甩过来,甩过去。

    邵凡安看了眼段忌尘,段忌尘愣愣地看着自己的狼,神情多少有些尴尬,板下脸来低声喝道:“回!”

    小狼应声消失,一张小纸片儿飘飘忽忽地从空中落下。

    邵凡安伸手接了,这才发现这不是别的,正是他方才放出去的小纸人,估摸让小狼从草丛里给扒拉出来了,特意叼过来要还给他。

    江五在旁边抻着脖子看到了,冷笑了一声,高声道:“管好你的狼。”

    段忌尘咬了咬唇,没吭声。代华站在一旁,脸上戴着面罩看不清神色,但眉毛明显是拧了起来。

    派出去的小狼一共八只,回来了七只,待四人寻到那只未归的小狼时,小狼正在一处石洞前原地打转,还呜呜咽咽的拿爪子刨地。

    段忌尘眼睛一亮:“就是这里。”

    他们找到了穴眼,代华给玄清真人传了信儿。没过一炷香的功夫,玄清真人赶到,手里拿着一捆红绳,还有一串银色的小铃铛。

    三位师父聚在一处商议了一番,做好了准备打算下洞,段邵二人想跟,玄清真人没让,最后是三位长辈一同下去的。

    于是洞外立刻就剩下俩小辈儿了。

    好不容易有了独处的机会,邵凡安转脸看向段忌尘,段忌尘脸色一顿,扭脸要走。邵凡安侧身拦下他:“你怎么回事?还不肯跟我说话了?你能一辈子不和我说话?”

    段忌尘垂着眼不看他,别别扭扭的把脸别开了,还把手负到了身后。

    邵凡安本来也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段忌尘呢,那句表白表得太过突然,昨儿夜里他其实同样没怎么休息好。虽说他这会儿也是心怀忐忑的,可跟段忌尘一比,那他可稳多了。这段忌尘的反应也太小孩儿了,邵凡安顿时感觉又无奈又好笑的,心里头还隐隐约约有点儿酸涩。

    嗐,他搁心里这么一琢磨,反正自己就这么点儿心思,说都说了,索性就当面说开了,藏着掖着不是他性格,能行不能行的,他总得试一试。

    “是,我喜欢你。”邵凡安大大方方承认了,“什么时候动心的……不知道,反正是喜欢上了。”他蹭了蹭鼻梁,抬眼看过来,笑了一笑,“我心里有你。”

    段忌尘和他对上视线,立马又把眼睛转开了,还是不说话,脸上那点儿红蔓延到脖子根儿,嘴角拼了命的绷着,长长的睫毛颤了又颤,一转脸又想跑。

    那邵凡安哪儿干啊,一个晃身又把他拦住了:“段忌尘,你总跑什么。我这点心意都告诉你了,那你呢,你……你是怎么想的?”

    段忌尘被挡住去路,一颗小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他抬眼看了眼邵凡安,邵凡安也正看着他呢,一张脸潇洒俊朗,眼睛里带着笑意,还盛着光,看上去特别特别的亮。段忌尘被这道光狠狠撞了一下,心尖儿一阵乱颤,立刻垂下眼皮。

    “哼。”他轻哼了一声,想说我不喜欢你,想说我有心上人的,还想说不许你擅自喜欢我。结果只说了个“我”字,后头的话便统统哽在喉咙里了。

    邵凡安看他“我”了半天也没个下文的,一下也让他弄得紧张起来,手心儿里潮乎乎的全是汗。他攥了攥手,长长呼出一口气:“我只要你一句话,行,还是不行。我们之间……处得来便处,处不来……”他喉头紧了一下,稍作停顿,还是慢慢地道,“我便不会再提此事。”

    段忌尘愣了一愣:“你这话什么意思?”

    邵凡安让他问得也是一愣。

    段忌尘一下子皱起眉来:“你的心意难道是如此不值一文的东西?今天说喜欢便喜欢,明日说不喜欢便不喜欢,你……你这人怎地这般轻浮放浪!”

    那声音气中带恼的,听着倒像是有些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