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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重华主殿前有一条廊道,段忌尘从小到大在这里来回走过不下几百次,从未觉得这条路如此漫长。

    他那时背着人事不省的邵凡安,沿着廊道一路急奔,脚下跑得太急了,冲进大殿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邵凡安的脑袋在他后肩上软软地往下滑了滑,他心脏仿佛要跳出胸口,肩背绷紧了,死死稳住了身形。

    段崇越从椅子上站起身,几位师伯都望了过来,殿内其他弟子全围了上来,段忌尘喘得厉害,整个人几乎六神无主,身体微微颤抖,一开口,嗓音也在抖:“快、快——”

    之后的场面一度混乱,邵凡安被杜南玉带回石火峰医治,段忌尘慌张到不知所措,也跟着一起去了,结果连房门都没摸到,就被后来赶到的江五给骂了出去。

    几位师父都因为布阵晚来了一步,江五进屋看了眼自己徒弟,出来就破口大骂。不光骂段忌尘,连着玄清真人都一并挨了骂。江五一脸的怒容,指着玄清真人的鼻子吼:“纪正庭!!这便是你养出来的好徒儿?!连人都护不住!!废物!!”

    段忌尘脸色惨白,根本无暇顾及江五嘴里骂了什么,代华在旁边和他说了话,他也全然没有听进去。江五不让他进屋,他就在门外守着,天黑了亮,亮了黑,一直守到屋里传来邵凡安短暂转醒的消息。

    他在门口站得手脚都是僵的,江五出门见到他,依然是大声骂:“哪儿来的脸!!还敢来!!滚!!我徒儿要有个闪失!老子这辈子跟你们没完!!”

    他进不去,他师父来了也照样进不去,江五一句“小的滚蛋!老的也给我滚!”直接把他们拒之门外。

    白天进不去,段忌尘只能在夜里趁黑偷偷闯进来。他翻墙溜进石火峰的小院子,再趁着没人,悄无声息地翻进窗。

    邵凡安就在里屋的床榻上合眼躺着,面无血色,就连呼吸都很微弱。

    段忌尘站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弯下腰,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他脸上的皮肤是柔软而温热的。

    段忌尘收回手,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巨大的酸涩感,他拼命忍住了,小心翼翼地将脸贴在邵凡安脸颊上。贴了片刻,他又往下挪了挪,转过脸,把耳朵贴在对方胸口上,静静听着砰砰的心跳声。

    这之后又过了两天,邵凡安才算是真正的清醒过来。和他转危为安的消息一道传来的,还有另一件事情——他根基受损颇重,修为内力几乎没有了。

    这个消息是杜师伯告诉玄清真人的,段忌尘也听到了,听到的时候彻底愣住了,他想再去确认一次,可又自知不必,整个重华山上,论医术,没人能比杜师伯更厉害了,她说的话毋庸置疑。

    段忌尘有一阵子的慌乱无措,但又很快在心里敲定了主意——等邵凡安身体养好了,他要带他去看病。世间这么大,总有办法能治好他,今年不成还有明年,明年不成还有后年,他们两个反正一辈子都要在一起的,早晚有一天能找到恢复的方法。

    那一瞬间,段忌尘真的想了很长很远。

    他这年才十八,他所谓的“长远”可能在长长的人生路里也没有远到哪里去,但他仔仔细细的好好考虑过了。他让小柳把邵凡安的房间收拾出来,等身体养得好一些,再过一阵子,就带邵凡安去药谷求医。药谷在很靠北的地方,如果天气实在太冷,他就把他娘冬天暖手用的和焱玉借过来,让邵凡安揣在怀里暖身体。

    他师父教过他凝神结气的心法,他要教给邵凡安,让他打坐时调理内息。

    晚上段忌尘偷偷跑到邵凡安床边,一边给他掖被角,一边在脑袋里默默地想,如果日后他在重华待得实在烦了,自己也不是不可以陪他回一趟青霄。

    段忌尘那时候都在心里想好了的,他都安排好了。

    可后来邵凡安和他说:“段忌尘,我功体尽失,不是你的错,你不必愧疚。我的功体能不能恢复,恢复成什么样,都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不必背负这个责任。”

    那时他趁着夜色翻到邵凡安的房里,房中黑暗,他俩面对面的站着,离得不远,可谁也看不清对方的脸。

    邵凡安还和他说:“段忌尘,情蛊解了,你我日后再也不必绑在一起了。”

    蛊虫没了,在南疆竹楼遇袭时便没了,被苏绮生的掌风化掉了。

    段忌尘彻底呆住。

    邵凡安凑在他耳边,说你看,我和你靠得这样近,身体也不会变得异常了。

    对方鼻息间呼出的热气打在耳根上,段忌尘一下子捂住耳朵,心脏跳得厉害,脸色瞬间变得通红。

    可屋里实在太黑,邵凡安看不到他泛红的脸。

    他慌神儿了,心里一下子乱了起来,他不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不知该如何反应,便转身跑走了。

    他小师父曾告诉过他,他会心慌意乱,会脸红心跳,都是因为蛊虫。可如今情蛊解了,早在南疆就解了,为何他面对邵凡安时还是这幅模样?

    他问自己,自己不知道答案,想问代华,可代华这时已随玄清真人离开了重华。

    他心中清楚,自己明明爱慕的是贺白珏,暗自喜欢好多年了。他从小便随着师父修行,他师父座下只有他一个弟子,他上没师兄下没师弟,其他峰上的弟子都自成一派,和他不是一路,他和大哥也不算亲,自幼便只有贺家的小公子每年来重华时会和他待在一起。他和贺白珏相识快十年了,从始至终就没质疑过这份感情。

    危急时刻他选择了贺白珏,可午夜梦回一睁开眼,眼前浮现的全是没救下来、生死未明的邵凡安。

    他想不明白。

    他这边思绪纷纷杂杂的,心里还在纠结着,还没理清楚,可一转头,邵凡安已经背着包袱下山走人了。

    腰牌还回来了,狼影追不过去。桌子上留了张字条,也不是写给他的。

    他急冲冲的赶去拦了,可拦不住,邵凡安执意要走。他心里乱,脑子也乱,直接将人强行绑了回来。

    邵凡安劈头盖脸将他骂了一顿,骂到后面都有些没话说了,只是无奈地问:“段忌尘,你到底想怎么着啊?”

    段忌尘白着脸,眼角有些泛红,紧紧抓着邵凡安肩膀不肯撒手:“我不准你走……我……我想治好你。”

    他这一生顺风顺水,生来便是天之骄子,家世好,天赋高,长得也好,想要的都在身边,想留的全能留下。他太过年轻,活得肆意又骄傲,还没经过什么苦楚,不懂无法挽留的痛。

    他还什么都不懂,但却隐隐觉到了痛。

    他不肯松开手,他想治好邵凡安,他想补偿他。

    然后让一切回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