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喜

    赵喜跟着管家一路穿行曲折的回廊中，尽管来之前父亲就嘱咐过他少看，少说，少听，但他还是压抑不住内心探索的欲望，眼神偷偷地四下飘忽。

    这是一座非常古色古香的宅邸，仿佛古装电视剧中那些皇亲贵族的府邸，大得惊人，赵喜都不记得从进了正门到现在穿过了多少大大小小的门了。

    不敢相信都21世纪了，还真的有人住在这种地方，但转念一想，这可是姬家，撑得起这般排面。

    姬家是拥有几百年历史的大家族，经久不衰，其财力、权势，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这样一棵大树，依附于它的野枝藤蔓自然不少，赵家便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支。

    前些日子，听说姬家那位身体一直不好的小少爷突然得了急症，昏迷了三天才醒来。

    像姬家这种古老的家族，自然是有一些陈旧腐朽的思想，经历这次小少爷病重，姬家老一辈找了个大师给小少爷算了一卦，那个大师说小少爷天生阴虚，需要找一些与小少爷八字相合，阳气旺盛之人服侍左右，补以阳气。

    最后，姬家从他们这些旁枝末叶中，选出了包括赵喜在内的三人，一个女孩子和两个男生。

    女孩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十三四岁的样子，很是娇小，跟赵喜一样，对周围环境十分好奇，一直在东张西望，好几次都撞上她的眼神，然后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

    另外那个男生，是个很清秀斯文的男孩子，像只骄傲的孔雀，只有在姬家门口三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目光在赵喜身上短暂停留过，随即不屑地移开目光，之后就再没正眼看过他们。

    赵喜想，对方可能是不太喜欢他这种粗人吧。

    他是三人中，看着最高大的，因为从小喜欢运动，爱打球，他的身量本就就同龄人壮上一圈，跟身边的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花钱请的保镖呢。

    最后，管家带着三人来到了一个比较现代化的院子，让三人原地等待一会儿之后，自己就去敲最大的那间房的房门，可敲了几次里面都没有回应，管家也没多打扰，转回来对三人说：“少爷已经歇下了，三位今天也早些歇息吧。”

    于是，把赵喜他们两个男生安排在了院内的房间，考虑到女孩子的不便之处，那个女孩子被安排在了隔壁院子。

    不知道是因为换了新的住处的原因，还是因为半夜突然开始下雨，赵喜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声音久久不能入睡，那怕最后迷迷糊糊睡去，也睡得很浅，第二天天蒙蒙亮，他就醒了。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安静，突然，院中传来一阵声响，赵喜隐约听见一声低呼，他赶紧翻身从床上起来，开门查看。

    雨后的小院中似乎笼着一层水雾，地面泛着晶莹的水光，让赵喜感觉有些凉，很快他就发现了那声低呼的源头。

    纤细的少年坐在地上，少年的脸很小，更加突出了他出色的五官，美得不似真人，像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的人，赵喜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走近了聊斋的世界，这个少年或许是个什么精怪，但一阵凉风吹过，让他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此时，少年看起来有些狼狈，苍白的脸上带着几滴水珠，估计是摔倒的时候地上的水溅到脸上了，旁边的轮椅斜着，赵喜走近了些才看到轮椅一边的轮子卡在院中石板路的缝隙中，少年也应该就是因为这样摔的。

    赵喜一下反应过来这个少年的身份，应该就是姬家那位体弱多病的小少爷姬礼没错了。

    他可没忘记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赶紧过去蹲下，伸手想把少年抱起来，手却被用力拍开，但看到了少年眼中的戒备。

    姬礼看着这个突然出现在院中的大块头，想了想自己的确没见过这号人，对方朝自己伸出手时，他拍开对方的手，警惕道：“你是谁？”

    对方答：“我是您新来的陪读，姬礼少爷。”

    姬礼这才想起，父亲好像是说过，这几天会给他安排几个陪读来着。

    但是，他这样狼狈的样子被这人看到，他眼神暗了暗，心中升起一丝不满……

    下一秒，姬礼突然被腾空抱起，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抱着他，对方身上传来一股淡淡的味道，像大晴天时他坐在树下看书闻到的树叶的味道，姬礼心中的不满瞬间被加速的心跳打散了……

    “姬礼少爷，你攀着我的肩膀会稳一点。”赵喜又说道。

    姬礼这下倒是听话地抬起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这下，他抬头就离那张硬朗的脸更近了一点，看着对方清晰的下颌线，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传到自己身上，姬礼突然觉得有些安心。

    赵喜抱着小少爷，有些惊讶怀中地重量竟出奇的轻，小少爷的骨骼似乎就包了层皮，硌着他的手臂。

    他记得，姬家的小少爷，也有15岁了，但感觉比他10岁的弟弟还要轻……

    想起外面提起小少爷就总离不开的那个词“体弱多病”，赵喜心中顿时生出无限怜惜。

    赵喜将人抱到房间，放在沙发上，房间中除了一些家具是那种古典木制的，整个房间装璜和设施还是很现代化，甚至先进的，他去浴室里接了盆热水，找了一条毛巾。

    “姬礼少爷，我帮您擦擦脚。”

    赵喜说着，便蹲了下来，握住了少年的一只脚，和它的主人一样纤细得可怜，白得几乎透明，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表皮之下血管的纹路，赵喜心中感慨，开始仔仔细细地给人擦拭。

    姬礼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新来的陪读，明明是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的样子，此时却卑躬屈膝地在自己脚下，一股奇异的战栗感突然顺着后脊梁爬上来……

    “你叫什么名字？”姬礼问。

    赵喜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叫赵喜。”

    姬礼：“哪个xi？”

    “欢喜的喜。”

    姬礼看着眼前这人高高大大的模样，还真是人不符名，轻笑了一声说：“像个女生的名字。”

    赵喜没接话。

    管家带着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融洽的画面——高大俊朗的男生埋着头将苍白精致的少年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十分呵护地擦拭着。

    看到自家少爷脸上的那虽然很浅，但是明显是发自内心的笑容，管家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等赵喜给小少爷处理完后，管家才让身边跟的人将另外一个男生和那个女孩子也叫来，向姬礼介绍了三人：“少爷，他们三个就是外家送来的陪读，这是林楚楚林小姐，这是张书玮张少爷，还有这位，是赵喜赵少爷。”

    经过管家这么一介绍，赵喜也才知道了另外两人的身份和名字。

    介绍完了之后，管家让他带来的人伺候着小少爷，就带着三人出去了。

    管家给他们做了一点简单的培训，当然这些“培训”从被选中时，姬家就有派人来教过。

    下午的时候，有人来院子里将那些石板路全部撬了，那辆轮椅也被扔了，管家突然对身边的三个人说：“记住，不要惹小少爷不高兴。”

    接着又交代了一下他们平日里要做什么，提醒了一些小少爷的好恶，三人的“陪读”生活就正式开始了。

    赵喜心想，估计除了小少爷，其他人都知道他们几个“陪读”是怎么回事吧。

    林楚楚是女孩子，能做的很少，所以大部分事情都是赵喜和张书玮，但张书玮是个傲气的，很多伺候小少爷生活上方面的事也不愿意做，因为他觉得那是佣人做的。

    小少爷的腿没什么问题，只是刚大病初愈，太虚弱了，站久了累，因此短时间内，他行动需要轮椅和赵喜搬动，赵喜倒是无所谓，小少爷那么轻，抱来抱去也不累，况且，越在姬家呆，他越发感觉到赵家跟姬家比起来真的是太渺小了，就算是为了赵家，他也应该把小少爷伺候好了。

    过了半个月，三人的家里人来姬家探望，林楚楚毕竟还是个小姑娘，平日里再活泼，但也有这么久没看到父母了，一见到父母就哭得稀里哗啦的；张书玮的父母把他叫到一旁说着家长里短，张书玮安安静静的听着。

    赵喜见到母亲和弟弟，也很开心，他一把抱起弟弟，说：“小猪崽儿，你是不是长胖了啊！”

    弟弟捏着小拳头生气地说：“才没有！我是长高了！”

    赵喜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又揉了揉弟弟的头。

    突然，他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抬头环顾了一圈会客厅，除了管家和几个女佣，却什么也没看到。

    “怎么了？”妈妈见他走神，轻声问道。

    赵喜极力忽略掉心里的异常，回答说：“没什么。”

    午饭后，管家送走了家人门，他们三人也回到小少爷身边，小少爷刚上完课，准备回院子里。

    林楚楚的眼睛还是红的，张书玮也有点心不在焉，姬礼看了看这两人的状态，说：“你们俩今日休息吧，赵喜陪着我就够了。”

    那两人自然是巴不得，应了一声“谢谢姬礼少爷……”后就各自回去了。

    只剩赵喜推着小少爷慢悠悠地走着，路过一处花园时，小少爷突然叫停。

    房檐打下的阴影将他们与花园分割成了两个世界，一半在晦暗的阴影中苟且地活着，一半沐浴在阳光下肆意绽放。

    姬礼扶着轮椅渐渐起身，缓慢地朝花丛中走去，赵喜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护着。

    感觉到身上逐渐变暖，他伸手轻轻触碰写一朵花，轻声说：“赵喜，你知道吗？从小我就没有离开过姬家，我一直在想，等我病好了，一定要去看看姬家外面的世界，到时候，你能带我出去玩吗？”

    赵喜听得一阵心酸，说到底小少爷也只比他小了3岁而已，他的生活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景色，而小少爷的生活只有吃不完的药和这古老庄严的姬家。

    明明拥有普通人不可匹敌的家世，却连最普通的生活都无法享受……

    赵喜突然有些心疼，他捏了捏拳头，说：“嗯！等少爷的病好了，我带您去打篮球，带您去我们学校后门的小吃街吃好吃的！”

    姬礼回眸一笑，他身边的花瞬间黯然失色：“好！”

    少年的笑容没有让赵喜感到开心，内心反而更怜惜小少爷了，他想摸摸小少爷的头，但那是僭越之举，他不能那样做。

    然而小少爷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纤细修长的手握住了他宽厚的手，然后轻轻地放在了自己的头顶。

    少年的声音像粘了蜜一般：“赵喜，你真好！”

    ……

    可能那个大师真的有两把刷子，姬礼的气色是看着看着好起来了。

    林楚楚偷摸摸地梭到赵喜旁边说：“赵大哥，你觉不觉得，咱们仨就像那种里来给人冲喜的？”

    赵喜哭笑不得地说她：“你个小姑娘一天到晚脑子里想些啥啊！”

    林楚楚是个活泼的女孩子，经过了这段时间的相处，跟赵喜越发熟络，而张书玮始终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对他俩谁也不搭理。

    林楚楚对他这种态度嗤之以鼻：“啧，赵大哥，你看看他那样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姬家少爷呢！”

    “你啊……别总是这么口无遮拦的！”

    林楚楚晃了晃脑袋萌混过关。

    但是，不论赵喜平日里再怎么嘱咐林楚楚不要太明面上跟张书玮过不去，那两人还是吵起来了。

    一个暴跳如雷，一个冷嘲热讽。

    赵喜两边劝着，可林楚楚倒是好安抚，张书玮那边却是干脆连着他一起骂：“……一个大男人，整天像条狗一样围着姬礼转，自甘下贱！”

    说完，冷哼了一声便转头离开。

    听张书玮这么说赵喜，林楚楚眼看又要炸，给赵喜拦下了，他也不想多生事端。

    第二天，赵喜像平常一般侍奉了姬礼一天，奇怪的是，整天都没看到张书玮，等他回到院子里休息时，却发现有佣人在打扫张书玮的房间。

    他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抓住正准备离开的佣人问：“张书玮呢？就住这儿的人？”

    佣人回到：“张少爷已经离开了。”

    说完便走了。

    赵喜心中奇怪，当初来“培训”他们的姬家人说过，他们至少要在姬家侍奉半年才能回家，张书玮怎么就先走了？

    等到第二次母亲来探望自己，赵喜才知道了其中原因，母亲说：“张家出事了，欠了不少外债，张家那个的二公子还被人打断了脊梁骨。就是那个，跟你一起到姬家陪读的那个，你说姬家也是，好歹人家也是来伺候过的，这会儿遭了祸，也不搭把手……”

    说到这儿，女人突然觉得有些胸闷，她抓着赵喜的手，小声说：“哥哥，你在姬家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妈妈跟弟弟还有爸爸，都等你回家。”

    赵喜拍了拍女人的手，安慰到：“妈，放心，姬礼少爷待我们很好。”

    母亲走时，还是不放心地拉着他的手反复叮嘱，让他照顾好自己，记住少说话，多做事，他都笑着一一应下。

    等母亲被送走了，他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收敛，他抬头，看着那刻满繁复雕花的房檐，和被房檐遮住了一半的天，许久，才长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张书玮走后，林楚楚那个小姑娘是最开心的，说：“讨厌的家伙终于走了！”

    赵喜想了想，没有把张家的事告诉她。

    突然，林楚楚戳了戳赵喜，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马术课的小少爷，凑到他耳边小声感叹：“姬礼少爷是真的帅啊！”

    赵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小少爷最近气色越来越好了，好像还长高了点……

    林楚楚继续说道：“所以说，上帝是公平的呀！给了姬礼少爷这么好看的脸和姬家这么大家业，就让他拥有了一个不太健康的身体。”

    赵喜不知道她一个小女孩儿，哪儿学的这些神叨叨的话。

    但是，他还是很喜欢林楚楚的，妈妈当初怀弟弟的时候，他一直希望是个妹妹，结果没能如愿，活泼、灵动、可爱的林楚楚满足了他对妹妹的念想。

    因此平日里，他还是很疼林楚楚的。

    入秋的那几天，气温骤降，林楚楚不小心感冒了，这天晚上，林楚楚突然发起了高烧。

    赵喜本来是要去给姬礼换厚床褥的，可是，看着林楚楚虚弱地拉着自己的手，小声啜泣着要爸爸妈妈，赵喜最终选择了让佣人帮他去给姬礼换床褥，自己留下来照顾林楚楚，等管家带着医生来。

    等医生来了，赵喜看着医生给林楚楚检查完了，确定了林楚楚没事了才稍稍放了心。

    刚出门，就看到他请去帮忙的佣人站在门口，额头上还有一处被硬物砸破的口子，见他出来，那个佣人说道：“请赵少爷去少爷房中。”

    赵喜一看他这样，就知道出事儿了，心情忐忑地赶到姬礼房中。

    只见带来的厚褥子放在床边的沙发上，床头柜上的小摆件在地毯上躺着，而纤细的少年环抱着膝盖缩成床头，看到赵喜来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泛起水光。

    赵喜赶紧上前，摸了摸少年的手，冷得像冰块一样。

    “怎么了？姬礼少爷？”

    “赵喜，你来了……”姬礼看着赵喜，反握住赵喜的手，顺势靠在赵喜身上，说，“对不起，我刚刚发脾气了……我只是不想别人动我东西……”

    赵喜心中大概猜得到发生了什么，安抚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将少年抱到沙发上，给少年搭上毯子后开始熟练的换被褥。

    因为姬礼不爱用空调之类的，所以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取暖。

    等换好了，赵喜将姬礼抱回床上，却发现对方的脚也冰得很，便用一双大手直接包住了对方的脚。

    姬礼看着他的动作，有些不解。

    赵喜解释道：“我妈说，只有脚暖和了，身上才会暖和。我弟一到冬天脚就很冷，我也是这样给他暖脚的。”

    姬礼这才笑起来，但一双脚却开始调皮地乱蹬，当不小心踢到赵喜的胸口时，姬礼感受到了像踩在松软的泥土上般的触感，不禁又用脚掌轻轻碾了碾。

    “姬礼少爷……别……”敏感的地方被不经意间碰到，赵喜有些窘迫地抓住了少年作乱的脚。

    姬礼这才老实下来。

    等给姬礼暖好了脚，赵喜刚准备回自己房间，又被姬礼叫停了。

    姬礼：“赵喜，你今晚可不可以陪我一起睡……”

    “姬礼少爷，这不合规矩……”

    然而，赵喜剩下的推托的话在对上姬礼水汪汪的杏仁眼时，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答应了留下，但他睡沙发。

    昏昏沉沉之际，他感觉自己像个溺水的的人，嘴巴喘不上气来，不知道什么压着他的身体，他不断下沉，在他快溺毙时时，那股压力才消失……

    耳边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我可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