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五章：品剑大会（二）

    可怜魔教教主深夜造访，还只能席地打坐将就一晚，天还没亮就被人赶走。

    顾萧心里有气，起了个大早去找苏毓与方有为，苏毓见他面色不善，便有些奇怪，“怎么了盟主？可是出了什么岔子？”

    顾萧心道，若那梁上小人将他与柳成舟的事情在品剑大会上捅出来，那可不是出岔子，而是天塌了，地裂了，他也没脸再坐在这盟主之位上了，可他面上还是盖了过去，挤出笑容来，“有些担心品剑大会，咱们早点动身吧。”

    方有为也收拾妥帖了，将折扇别在了腰间，一声轻装好似要去出游般轻松，他见顾萧显然犹有忧思，便朗笑道：“再差不过赔颗假夜明珠，拿不回云澜剑罢了，盟主又岂至于这般忧虑。”

    顾萧有苦难言，只能点头，“方兄说得极是。”

    三人一道渡过铁索，迎面来的便是耸入云霄的血重楼与思寤峰，品剑大会在思寤峰山腰上。

    这品剑大会魔教虽未派重兵把守，却一路都有难关，那铁索桥便是第一道难关，轻功不佳者，莫说来攻打血重楼，怕是会掉进湍急的江水中尸骨无存，而这思寤峰便是第二道难关。

    在品剑大会开始前若无法到达思寤峰的，自然也就失去了资格。而这思寤峰不仅险峻，更是如同血重楼的庇荫，若有人从索道过来攻打血重楼，在思寤峰上的守卫弟子便也占了地利，防守也简单得多。

    顾萧已经算是熟门熟路，走的不慢，一路上见过不少熟面孔，更是在快到目的地时，碰到了尹青荷与周文玥。

    宗念自然也在其中，她瞧了顾萧一眼，脸上腾起热度，并未上前主动招呼，还是尹青荷出面寒暄，几人才略作认识。

    周文玥平日里，几乎是视顾萧为无物，此时跟他一路，也不过是冷哼一声走到了队伍的最前头，顾萧见周文玥背着包袱，额头上隐隐有汗珠，便十分体贴道：“师妹，我来帮你拿吧。”

    周文玥暗含警告之色看了他一眼，走到了尹青荷旁边，不做理会，顾萧抿了抿唇，没再自讨没趣，宗念将这一幕收在眼底，有些不平。

    “你如今贵为盟主，也不必纡尊降贵去讨好玲珑教，自有江湖人供你驱使。”宗念小声道。

    顾萧摇了摇头，宗念也不再多说什么，几人很快便到了思寤峰山腰上。

    能上来的人毕竟是少数，所以思寤峰山腰处这算不得宽阔的小塔也不见拥挤。

    顾萧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那山洞便在另一侧更高处，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留下甚么把柄，此时倒有些心慌了，眼神四处飘散，打量着这群人的神色，大家似乎都在等血重楼的人，交头接耳也没余暇再往上探索，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就见得慕容献与不寐，以及其他五人，走了过来。

    这应当便是魔教其他五位长老了，只是却未曾见到柳成舟的身影。

    不寐斜了他一眼，慕容献见到顾萧，便流露出三分喜色，直朝着顾萧走了过来。一时之间数道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江湖人谁人不知那一场云鹜之变？顾萧险些丧命于慕容献之手，此时见慕容献举止怪异，便纷纷竖起了耳朵，慕容献倒只是单纯寒暄，“顾盟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否？”

    顾萧有些发愣，若慕容献杀了柳成舟重伤自己，那他合该替故人报仇，可是如今柳成舟已是魔教教主，自己的功力也精进不少，他倒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慕容献了。

    慕容献见他不理会自己，摇了摇头，“是我强人所难了，希望顾盟主今天能让我再开一次眼界。”

    慕容献说完便带着人进了塔，其他人自然也不甘落后，都想一睹名剑芳容，皆跟着慕容献入内。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赵长黎便也上了思寤峰，不过赵大庄主显然武功造诣只是平平，乃是由那七杀当中的四人抬轿上来的。

    顾萧略一施礼，便随着赵长黎进了塔内。

    这塔并不是佛塔，里面并未供奉佛像，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随着入口往里，铺了一层红色毡毯，一直通往的便是架着云澜剑的高台了，此时慕容献等七人已经挨次落座，俨然是云澜剑的护卫者，高台之下另有一约莫一丈宽的圆台，雕刻着让人看不懂纹路的凹槽，圆台周围便是他们各家各派的位置了。

    来的人并不多，毕竟前两关已经筛掉了极大一部分人。

    杨家网罗天下，首当其冲，但非是有意于云澜剑，便只有杨皓轩一人来了，估摸是为了记录这一次品剑大会花落谁家。而唐门，也仅仅是唐邢领着杀字一号榜前三的唐言、唐无垠以及唐岳而已。而黎家便只有医仙黎修然，医圣黎明钰而已。赵家自不必说，便是赵长黎与那七杀，武林盟只有顾萧、苏毓与方有为三人，岐山教不问世事，甚至连掌教萨朗也未曾出面，青云派也未曾有一人前来思寤峰，昆仑派便也只莫子禾带着首徒紫衣剑仙师应悔与其侄莫长矜，崆峒派来的是掌门晏槐安与其得意门生晏之以，而玲珑教，来的自然是周文通，不过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周文玥身上，周文玥躲在尹青荷与宗念身后，周文通一时也不好发难，司空范与孙笑城姗姗来迟，略略一算，二十九人。

    顾萧左顾右盼也未见得还有人进来，这塔顶悬着一口巨钟，辰时一到，钟声如闷雷，柳成舟与魔刀千刃一同走了进来。

    顾萧别过头，有些心虚。

    柳成舟在主座落座后，唐邢率先发难，“长风教主如今贵为楼主，却还是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柳成舟手指覆上脸上的假面，嘴角勾起的笑容有些漫不经心，“今日是来品剑，又非是来品在下诸事，说无可奉告也不为过。”

    “你……！”

    唐言见唐邢面色不佳，便躬身请唐邢重新落座，揖了一礼道：“长风教主此言差矣，今日既是品剑大会，云澜剑我等自然是知其渊源的，说到底，长风教主也不过是为了分天下这一杯羹，才把我等聚在一处，长风教主却连真面目也不愿示人，岂不是有些过了？”

    柳成舟的视线在唐言身上顿了一顿，这便是杀字一号榜排行第一，唐邢钦定的继承人。

    柳成舟点头示意，取下了面具，露出那张稍显稚嫩的脸，底下不禁响起两声抽气声。

    苏毓与方有为迅速看了顾萧一眼，顾萧面上却是一片平静，以不变应万变。

    苏毓不禁奇道：“唐奉青……怎地是你？”

    此话一出，在座的人皆是露出震惊之色，唐邢不禁勃然大怒，“苏小友，你又和证据证明此人是那叛贼唐奉青？！”

    唐门的杀手本就不以真面目示人，更何况他们本身就擅长易容之术，唐奉青又树敌众多，唐邢一时之间也没从那张陌生的脸上看到唐奉青的影子，苏毓有些哑口无言，将目光投向了顾萧，顾萧叹了口气，对唐宗主见了礼才道：“此人与我相识之时，便自报家门唐奉青。”

    闻言周文玥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冷笑一声，“这么说来你是认识魔教新教主了？”

    周文通无奈道：“玥儿！怎可对盟主无理。”这话跟说武林盟主与魔教教主有勾结有什么区别！

    周文玥却丝毫不退缩，大声质问：“是也不是？”

    众人被她振振有词的模样震惊，不由都想到，武林盟与血重楼勾结这一环，看顾萧的眼神是相当精彩。顾萧犹豫了一瞬，心里即便有千般无奈，却也无可奈何，他总不能当着柳成舟的面说自己不认识他，于是他点了点头，“若说唐奉青，那在下的确也算是略知一二。”

    周文玥不依不饶，自宗念与尹青荷身后走出来，目光紧锁在顾萧身上，“仅仅是略知一二吗？”

    顾萧被问得皱眉，但还是应道：“是，我与唐奉青不过是君子之交。”

    周文玥冷哼一声，“那我问你，我来当日，你夜宿何处？可是在思寤峰的山洞里？”

    思寤峰一出，柳成舟锐利目光便扫过周文玥，令她周身升起一股寒意，但这无疑是承认了顾萧的确是在思寤峰，她不禁有些沾沾自喜，愈发得意起来。顾萧咬了咬唇，柳成舟让他早做准备，有人听了墙角，他自知今日无法善了，却不曾想，这听墙角的人竟是周文玥，这位小主怕是要他身败名裂，不死不休了。

    周文玥见他迟迟不应声，便道：“好，你不愿意说，我来替你说。你回来时我问你，你只说是夜宿在山洞中，巧在这思寤峰也有一个山洞，你们去看看便知，我有没有说谎了。”

    思寤峰有没有这样一个山洞，慕容献、聂问行以及六位长老自然是知道的，柳成舟与顾萧更是心知肚明，顾萧捏紧了拳头，山洞里他未曾收拾，若真让人上去找，他与魔教教主苟且事小，柳成舟若是身份暴露，还不知道青云派会如何，他闭了闭眼，只好点头，“是，在下的确……夜宿思寤峰。”

    这岂不是亲口承认与魔教教主有所牵连，苏毓不禁有些着急，“可是唐奉青邀约于你？！”这暗含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若是故人相邀，虽有些嫌隙，但总比主动勾结魔教要好得多。

    周文玥眸子里闪着冷光，却是乘胜追击，寸步不让顾萧喘息，“苏少侠此言差矣，他与唐奉青的关系，也不必唐奉青盛情邀约，两人本就情意相投，思寤峰一会不过是顺其自然。”

    饶是周文玥这话说得不算隐晦，在座的人也愣着脸似乎没有理解到她的意思，但苏毓与方有为本就知晓，顾萧与唐奉青关系非同寻常，此时苏毓不禁颓丧了脸。

    周文通蹙眉轻斥一声：“玥儿，话不可以乱说。”

    周文玥倒是不惧周文通，柳眉倒竖，“怎么，顾盟主敢做不敢当？难不成盟主是牺牲自己，去爬上魔教教主的床，为天下武林谋福祉？那小女子倒是要先谢过顾盟主了。”说罢还福了福身，对着顾萧行了一礼。

    饶是顾萧面皮厚，被人说出爬床这种事，也不禁惨白了脸色，他将指甲几乎都掐进了肉里，周围的人听了周文玥的话便交头接耳起来，眼睛一直落在顾萧身上，皆是要把顾萧剥层皮的探索之色，苏毓拉了拉顾萧衣袖，显然是希望他能反驳周文玥的话，但顾萧却只觉耳边嗡嗡作响，脑中一片浆糊，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柳成舟伸手抚过云澜剑的剑鞘，剑身滑出一寸，点点寒光倏然迸出，瞬间澎湃如滔天巨浪的杀意吓得周文玥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些许，周围的人也噤了声，柳成舟笑了笑，执剑起身，“这位约莫便是玲珑教圣女了，却不想天下第一美人也会这般没有教养，用此等言语污蔑自己的同门师兄。”

    周文玥被那双猩红犹如野兽的眸子盯得浑身汗毛直立，她几乎是逃一般地奔到了周文通身边，周文通嘴上仍是斥责：“玥儿，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却把自己的掌上明珠护在了身后。

    周文玥点了点头，“父亲，我自然是有的，顾萧早就与魔教教主有染，是他跟唐奉青里应外合害死了成舟！都是他！”

    周文通皱了皱眉：“还没盖棺定论之前，切不可胡言乱语，你说你有证据，先拿出来。”

    周文玥连连点头，却还有空逞凶瞪了魔教教主一眼，咬牙道：“思寤峰那夜到底如何，你跟顾萧心知肚明！你们不承认也没关系，我这有一样东西……”

    众人见她停顿，不禁有些不满，唐邢催促道：“文玥小姐也别卖关子了，事关武林盟主的声誉，有什么证据快快呈上来！”

    周文玥只好继续道：“昨夜唐奉青并不在自己的寝居，血重楼也没有严加防守，我才有机会潜入唐奉青的卧室内，找到这样东西！”她取下自己身上的包裹打开，里面赫然是一件绣着云纹的白色衣衫！

    是青云派的衣服！

    慕容献瞥了一眼，有些兴味。顾萧看着那件自己曾经的衣服，却与在座的人一样，满是震惊。他本就混沌不堪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这是云鹜之变当日他披在柳成舟身上的外袍，没想到对方还好好收着，若这些人知道魔教教主就是柳成舟……这一切的一切太过荒诞，他简直不敢想象……

    苏毓接过了那件衣服，不用细看，仅凭他与顾萧这么多天的相识便可以判断出，这的确是青云派标志性的衣服，这让他一时难以接受，他忍不住晃了晃魂游天外的顾萧，焦急道：“盟主，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不仅仅是苏毓，赵长黎利益攸关，也有些坐不住，厉声问到：“顾少侠，你是不是该给我等一个交代？”

    顾萧似是才被这一声唤回了神智，他的目光落在衣服上，伸手将这烫手山芋抖开。被赠予的人显然极爱惜这件衣服，曾经的脏污早就消失不见，干净得仿佛像是一件新衣服，他将衣服穿在了身上，自然是十分妥帖，也不用说，这衣服的主人，自然是顾萧。柳成舟早已挡在了顾萧身前，沉声道：“诸位想要什么交代？如今你等身在何处，还用别人来提醒吗？”

    他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捏了捏顾萧的手，小声道：“不要怕，师兄，我会护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