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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瓷小姐(剧情无肉)

    莫晓绮,一个普通的,被陶瓷小姐遗忘已久的名字。

    由于爸妈长期在外地工作,莫晓绮的九年里,都是奶奶一人带大的。那还要从起。

    老人家在镇上开着一家杂货店,不过,说是杂货,其实主打的还是陶瓷制品。老太太的五十年都拿来钻研陶艺,手艺难得的精湛,却不懂吹捧价钱,一个月卖出好几件,倒也能凑够一老一小的伙食费,父母寄来的钱则原封不动,直到莫晓绮迎来了六岁的日出,才知道,她上学需要的课本、书包与碳素笔,都是拿这笔钱来换的。

    “可是,”她不解,“读书有什么用啊?赚不了钱,还要赔钱,一点也不像奶奶做的陶瓷。我好喜欢陶瓷!一百次努力,就能得到一百种花纹。多漂亮!”

    瞬间,奶奶的脸色僵硬了,第一次面如死灰,大掌却是温暖的,埋在她初生的长发里,仿佛年长者的意志递送进了幼子脑海,“但你可以学习文字呀。数不清的文字,造就了眼花缭乱的词句。这样,你就能把陶瓷,甚至陶瓷的花纹,都写在纸上啦。”

    只有镇子里的老人知道,莫奶奶高中辍学,管起家里的杂货店来,都是为了供哥哥读大学的。尽管他一进了城,就再也没回过老家,当妹妹的也还是照例寄钱过去,直到他音讯全无,就连知识都没有留下。

    老太太比家里的每个人都爱这个长子,也比谁都恨透了他,只因最后一封寄来的信,长篇大论,却只有一句重点:他死了,在网吧猝死的。

    那时的她早就过了上学的年纪,爸死在了矿场,妈倒在了工地,自己捏着为数不多的纸币,一边抱着儿子喂奶,一边说:“你要读书,你的孩子也要读书,你们要走的路,是咱这一辈人,永远走不了的路。”

    莫晓绮当然不知道这些,但她知道,好孩子不该让奶奶伤心,便也去了城里,和所有人一样,用拼音改变了口音,再用数字填满了大脑。和其他孩子的唯一不同,是她在脑子里留了空间,专门存储陶瓷技艺。

    时光荏苒,八岁的她等来了第一个暑假,也迎来了人生的转折点。

    奶奶在车站接她回家,杂货店的二楼就是家。两人一进门,就看见了拿着陶瓷杯的客人,小心翼翼而赞叹不已,听到有人推开了店门,才赶紧放下东西,转身之时,脸上还堆着歉意的微笑。

    老人没出过镇子,看见的是精美绝伦的衣装打扮,以为又来了大客户。孩子没见过世面,只将那人的美色收进眼底,心想,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不好意思,”好看的人开口了,声音就像面相一般温柔,“我看这家店还亮着灯,就进来了。本来是想买瓶水的,没想到,店里还有这么……词穷了,这么漂亮的东西。”

    “哥哥更漂亮。”莫晓绮下意识说。回过神来,才觉得这话太莫名其妙了,还怕奶奶批评自己没礼貌,紧张的一抬头,倒是看见老人家脸上的赞同了。尽管她们认为漂亮的东西截然不同。

    “这都是店里的商品。”奶奶捏了捏莫晓绮的手,表示让她先在一旁等等,自己则先去跟客人搭话,“看你是第一次来,咱也不刁钻价钱,要买的话,可以算便宜点卖给你。”

    客人笑了笑,一手挑货,一手拿钱,亲和道:“这都是手工制作吧?像这一套茶具,买的不就是手艺。”

    说着,他轻拿轻放,不过一个动作,商品带钱就全都放在了收钱的柜台上,让莫晓绮不禁想到语文书里的一篇文章,讲的是魔术师通过一千次努力,终于练就了一手独家本事。这位客人的灵活也是如此吗?

    莫奶奶的思路却跟不上孩童的幻想,算账倒是熟能生巧的精准,“这一套是两百九十八,还有一瓶水,加起来…得找你一块钱…”

    客人的秀目眯成了缝,温柔的笑容代表回绝,“这一块钱,就当是给孩子买糖了。”说着,他看向莫晓绮,毫不掩盖眼里的亲昵,“而且,有这么好的货品,我一定会再来的,到时候,也麻烦您再手作几个瓷碗了。”

    这么一位面软心慈的客人,哪怕是聊上珊珊几句,也能扫去一天的阴雾沉霭。尤其是莫晓绮对他的印象,好得就像含在口中的水果糖,不知不觉的融化了,也还是回甘不尽。

    至于莫奶奶,她的年纪更大,总归是懂得更多,又喜爱在村口与人闲谈,三言两语之间,便知道了那客人姓顾,是镇上一户姓张的光棍砸了六千块,才请来的远地媒人,好在成效显着,还真就带来了一个妇女,看着年轻、保守又清秀,就这么给张家的小伙子传宗接代去了。

    老太太看着这一切,和镇民们一起闭了嘴,眼睛却挣得老大,盯紧了这个随时可能逃跑的女人,终于是在未亮的冬天,逮着机会讹来了人情,反而是没注意到自己的冷漠,更没有想过,一个能拐走成年女子的人,又怎么不会对她的孙女动手。

    等莫晓绮到了九岁,已经摸清楚了不少应用题,只是对人与人的世故一无所知,只在陶艺之中迎来了暑假。

    再遇见顾先生的时候,她正在后院做陶瓷,转圈的泥浆是精致花纹的前身。紧接着,她就觉得头顶多了东西,这才扭身抬头去看,便对上了那双清秀眉眼,脑袋上的东西也掉了下来。是糖果,长方形的,被她从没见过的紫色糖纸包装,显得珍贵可口。

    可是,经这么一分心,她的陶瓷碗就做歪了,即便是不爱惹是生非的莫晓绮,也应当大生不满的。但,俗话说得好,相由心生,漂亮的人应该心善,书上又说善有善报,那像顾先生这样的人,总不该遭受什么过分对待。

    “这是给你带的小礼物,进口的巧克力糖,口味老少皆宜,我就给你带了几颗。”说着,顾先生毫不吝啬,又从包里拿出了四颗不同样式的糖果,包装上都是各种各样的英文字母,“话说,老太太呢?我本来是想买点碗盘之类的,没想到她不在柜台……”

    “我也能算账,哥哥,让我来吧。”听到这,再有残余的愠怒也消了,莫晓绮喜欢陶艺,也只是喜欢,还不至于痴迷其中,还记得自己也得照看家店,唯独忘了奶奶不会丢她在家。

    “真的?才多久没见,你已经这么厉害了。”刚把莫奶奶支开的顾先生装作惊讶,“正巧,我这儿还有给聪明孩子的礼物呢。来,可可脂的蜂蜜巧克力,一块给你,一块给奶奶。”

    莫晓绮不知道可可脂是什么,但知道,贴到嘴唇上的是微微融化的巧克力。不要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但顾先生不是陌生人,她这么想着,小巧的舌头一勾,就连指尖的残垢都一点不剩。

    可她嚼了两口,就觉得纯可可脂比想象的还要苦涩,让她想到镇上大夫给自己开的发烧药,入肚不过多久,就困得睁不开眼睛。这时候,莫晓绮终于知道了转瞬即逝的意思。

    眼皮跳了几下的功夫,她就不在熟悉的镇子里了,恍恍惚惚的,发现顾先生捏着她的脸,迫使她观察眼前的赤膊老伯,或者说,是被这个老伯打量着面相。

    “这也算是个聪明孩子,而且挺白嫩的。也就比那个疯丫头贵个两三百。”顾先生死死掐着她的面庞,话却是对老伯说的,“一套茶具的价钱而已。”

    老伯似乎动了心,又下不去决心,“挺不错……就是有点瘦啊。这能生的出孩子?村里那几个女的,瘦啦啦的,刚来的时候也都不错,吃的少干的多,结果一生孩子,那就是一尸两命。咱这也是想结娃娃亲,可不能有这晦气事儿。”

    莫晓绮听不太懂他们在说什么,或者说是不愿意听懂。一种小孩子特有的逃避心理。但她躲不开顾先生的恶毒目光。短短一瞬的视线相交,她就几乎哭出声来,却连泪水都被这憎恶给堵了回去。

    他再次开口,好在不是对莫晓绮,否则,她能被这话里的阴冷吓死在陌生的屋子,“没到生孩子的时候,谁能知道会不会难产?……还是你想讲价?能给你儿子成亲的就这么多,要是都不满意,我就去南村了。何必在这儿折腾彼此。”

    “那不行!”一听这话,老伯就急了,几乎想冲上去拦人,却不过被瞥了一眼,就好像被抽干了力气,再结实的躯干也败给了那豺狼般的气势,“我、我就要了,这丫头,我买!五千就五千!”

    闻言,顾先生挑了挑眉毛,曾经的温良是荡然无存,转而呈现了一种熟悉的气质,“你当自己是卖家?五千三,不能再便宜了。总比十万彩礼要实惠吧。”

    若是细细琢磨,莫晓绮就能想起,这正是屠户贩肉时,对讨价还价的买家所用的语气,连话里的威胁都恰到好处,顺理成章的把她卖到了偏僻山村,给一个大了她三岁的男孩当了童养媳。让那无知的淳朴,又自私到狡猾的老伯来说,是山里的女孩都走出了大山,山里的男孩就只能买媳妇了,祸害女人的到底是女人。

    至于话里的逻辑,估计老伯自己也理不清楚,只是从中得到了恃强凌弱的优越。一个不如莫奶奶聪明,又有那份冷漠的人,便是这副妖鬼的模样,满口的獠牙利齿,就咬碎了莫晓绮的未来。

    她从此不用再读书,也不能去制作陶瓷,而是被当成了穷小子的挂件,不让她去赚钱,又要嫌她没本事。

    但,或许是莫晓绮的家务水平不低,又或是对儿童的本能蔑视,老伯对她的看管并不严苛,基本是把每天的活儿扔给她和家里的阿姨,自个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

    阿姨喜欢她灵巧的手艺,更喜欢她任劳任怨的性情,时常以夸奖的态度道:“看着白白瘦瘦,说是不爱笑吧,平时还挺能干的!比我来的时候还聪明。以后肯定能当个好媳妇!”对此,莫晓绮每次都是看着她,说,我想用火。

    听不出敌意的阿姨笑开了花,还以为她是要学做饭,又弄不懂村里的东西,马上就把她领到了柴禾灶前,先教了她怎么蒸馍馍。只是到了最后,馍馍还是阿姨做好的,莫晓绮学会的,是点火。

    九岁的孩子不会从书上得知,熊熊烈火是能烧死自己的,就连大人都极其避讳死亡,只说点火不好,却没人说是哪儿不好。莫晓绮的计划也不难,幼稚的以为火焰只会阻隔老伯的追逐,自己就能借机逃走了。至于之后的事情,乃至会遇到的麻烦,甚至都没进入过她幼小的脑海。

    于是,在圆月明朗的深夜,伴随“着火了,着火了!”的叫嚷,有人燃起了油灯,又有人提起了水桶,直奔向了火灾的源头。

    来得早的,看见有妇女抱着儿子,在男人的惨叫中决议跳窗;来得晚的,看见了一把火,点燃了腐朽的僻壤,烧开了地狱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