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她的弟弟也是参与者
“下面我们请这七个同学到主席台上来,做出自我检讨。昨天已经停过他们一天的课了,学校会在这周的工作日内约谈他们的家长并给出处分,以示惩戒。”年级段长接过话筒,开始点名,“高二16班陈恒逸,高二16班刘少康,高二13班江……” 隔壁班级的队伍又开始骚动起来,她听见几句低语“怪不得他们几个昨天没来”,“反正平常晚自习也不怎么来啊”,她正准备重新拿起政治书,就听到段长念到的最后一个名字“高二1班方知远。” 她感到自己不受抑制地抽搐了下,手里突然一松,政治书几乎就要掉到地上,她急忙抓住最后一点书角,但血液却好像没有回流,她自己都能感受到双手的冰冷。 人群里更是一片哗然,仿佛一下子低语都不再必要,她听到前后左右都在讨论,一时间无数话语钻进她的脑海里, “一班,确定是一班的吗,那不是理实班吗?” “理科实验班也能托关系进吗,不是说再有钱再有关系也进不了一班吗,顶多塞进二班,不过二班三班这种理科重点班也不是随便就能进的” “确实欸,能塞进咱们学校就够不容易了” “别瞎说,年级大榜里我见过他的名字的,一直能排前十五,之前考过前五名,校门口的荣誉墙上还贴过他照片来着” “你一个文科生怎么把理科排名记那么清楚” “之前不是一起看过荣誉墙吗,你还说挺帅的,不是,你说的是,挺俊的那个” “啊啊啊啊想起来了,虽然学校照的照片一直都是死亡角度,但当时我一眼就被震撼到了,也不是说特别帅,就是让我想起俊俏这个词,可惜后来没在荣誉墙上再见过,也一直没见过真人,按理说学校这么多活动怎么也该见过一次,我还怀疑过是不是假照片来着” “对对,而且当时不是说和悠悠的名字特别像吗,本来说想问问悠悠的,结果后来忘了” 说罢,前面聊天的女生直接转身过来,白皙的圆脸上眉眼弯弯,两侧的头发扎成小辫,看着她的眼神真诚又温柔,“悠悠,你认识这个方知远吗,你们名字就差了一个字,感觉像是一家人的样子。” 方知悠愣怔了一下,看着前面的女孩,却最终没能把视线落在钱钰潇娇俏的脸上,只落在两个辫子的发圈上,上面的饰物一个是猫猫头,一个是小兔子,真是可爱。简直和饰品的主人一样,美好、优秀、亲切、热情又可爱。文科班永远的第一名,热情助人又多才多艺的文艺委员,老师们都喜欢的开心果,永远能亲切地称呼同学姓名的副班长,钱钰潇简直像个天使一样。可她实在没办法像别人一样亲昵地喊她一声“潇潇”,她努力找回视线,再次抬起嘴角做出她标准的温和的笑容,“抱歉,班长,我们散会了再说吧”。 对方似乎被她对待常人一样的疏远态度和回答中透露的拒绝刺伤,表情僵硬了一瞬,她并不打算补救,但是也为这种情景感到不适。 她平静地等待着钱钰潇转身回去,然后话筒传来段长整顿秩序的声音,她循声望去,篮球场前的主席台低矮,她并不能看到什么,但她几乎可以想像出他的形象。纯黑的普通款式的运动鞋和白缝线的黑色校服裤子,上面是黑白相间的校服上衣,里面搭着夏季校服,衣领袖口都妥帖规整,没有任何暗改、收线或是装饰,校服甚至还偏大,那是当时妈说他还会继续长个才特意选的大两号的。他在主席台上面一定会是笔直地站立着,绝不会因为懊悔或者不好意思而低头,也不会表现出漠不在意或是蔑视的傲慢,他一定还是那种端正却淡漠的神情,仿佛完全自己置身事外,就好像即将公开检讨的是其他人一样。 她没有踮脚去看他的打算,但是周围的人群已经开始显示新一轮的躁动,踮脚昂头的人比比皆是,小声的议论又起。“诶诶哪个是一班的”,“那个那个,最左边的吧”,“看起来一点不像会去打架的人啊”,“帅吗帅吗,我这看不清脸,前边的姐妹说还挺帅的”,“理实里哪有帅的男生”,“我也看不清,但好像挺白的,应该不会太丑吧”。 她感到自己开始烦躁,逃离人群的欲望开始疯狂发酵,身边唐蕊还在不断踮脚试图看上一眼主席台,耳边又传来教务主任的斥责“高二年级怎么回事,这周例会纪律怎么这么差”,人群的声音消下去一些,但随即窸窸窣窣的私语继续,她感觉再难以忍受,扭身向队伍后尾走去。 班主任正在和隔壁班班主任,她们的语文老师凑在一起,两个人抱臂说着什么,她拖着步子走过去,中年男人放下胳膊,“怎么了,不舒服吗?” “老师对不起,我有些头晕,想提前回班可以吗?”她看着老师的中庭,盯着眉心上的淡纹。 眉心舒展一些,淡纹便消失不见,“严重吗,要不要去医务室,需不需要找人陪你一起?” 站在队尾的班长季驰很快转身凑过来,“老师我送她回去吧”。班主任根本没意识到班长过分的殷勤,正要点头说好。她感受到一种受窥视受束缚的窒息感,她当然知道季驰对她善意的关心和帮助意味着什么,对她不参与任何集体活动的纵容意味着什么。而从任何意义上讲,季驰始终和她保持着合适的社交距离,不过是额外的关心和格外温和的态度,这种朦胧好感的表达克制而又隐晦,她应该感到庆幸的,至少他是个懂礼貌的人。可她不打算回应这样的心意,也无从回应这样的心意。 她再次牵起嘴角,尽管僵硬,但她知道这种没触及内心的笑容也是好看的,她在镜子前自己观察过的,她是好看的,她的笑容是好看的。姥姥之前常说我们悠悠这么漂亮,笑起来更美,她却只能做出这种标准的应和式的笑容。 她轻声开口,“谢谢班长关心,我真的没有大问题,回班坐一会儿应该就可以了,就不麻烦班长了。”她直直地看着他的脸,看到他开始不好意思,一抹薄红漫上脸颊,却不愿意放弃近距离地和喜欢的女生对视的机会。她垂下眼帘,重新转向班主任,点了点头,“那老师我就先回去了”,然后就向篮球场的后门走去。 她脸上的笑容迅速敛去,脱离了人群,她的耳边终于清净,内心的喧嚣开始挤占了她的思绪。知远怎么会和他们混在一起,他什么时候学会了打架,这是第一次吗,为什么昨天晚上在客厅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他现在连这些事都不告诉她了吗,他和妈说了吗,学校会给他处分吗。 她感到极度的焦躁,双脚也很快和双手一样冰凉,她绕过篮球场,走到教学楼楼下,却再没有力气爬上三楼,她摸到长椅,抱着臂伏在腿上,她和他,他们怎么成现在这样了? 他们从母亲的子宫里就一起,分享着同样的空间,从出生开始就手握着手睡在一个摇篮里,听着同样的故事和歌曲,陪伴着彼此的成长,最先拥抱的是彼此,最先认识的是彼此,最为珍重的是彼此,她和她的弟弟,是造物主命定的永远不能分隔的一体。 可他现在连这样的事都不再告诉她,他们虽然都话极少,但是在有限的课余时间也始终陪伴着彼此。他们一同坐在她的书桌旁读书,一人一边窝在沙发上看她选的电影,在妈不回家的晚上,睡在她屋里陪伴着她入眠的也是他,她以为她了解他的呼吸,他的气味,他的身形,所以或许他们什么都不说也没问题。可她也确实能感觉到他在离她越来越远,在诸多次的欲言又止中,她隐瞒了秘密,在一次次的分离相见之后,他逐渐变成一个没有声音没有形体的幻影。 她痛苦地剧烈呼吸着,想将肺里的空气在头脑中的混乱一同挤压出去,扩音器里还传输着自我检讨的声音,她支着手肘捂住脸颊,不要,不要连你也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