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手背上有一根手指划来划去，有轻重缓急，有节奏，似拿着她的手做纸，在回想什么字帖。轻轻的，划得方应浓手背有些发痒。

    方应浓半睁开眼，用眼角余光扫到周允庭的动作，果然如此，突然笑了一下。

    周允庭听到了，没睁眼，只是轻发出一声疑惑的嗯。

    方应浓声音不大，带着懒洋洋的味道：“突然想起你。”

    这么随意的一点触觉勾连，就让她想起一些片段。也是个下雨天，方应浓刚从隔壁出来，站在桌边喝水时目光扫到窗边的侧影。

    这小子没写字，搬了张凳子坐在窗边，双肘往身后的桌面上一撑，满屋子人，就属他最悠闲。当时方应浓还觉得稀奇，很少见到他在工作室却没写字的时候。

    二人不熟，那天方应浓已经示范过多次，跟人聊天的耐心早已消耗殆尽，便只是随意地扫上一眼，就看向了别处。

    直到后来知道了他爱看雨。

    方应浓笑了笑，没再继续说。

    想起他什么，却又不具体说，周允庭好奇得不得了，此时也不好胡闹，只能腾出一只手来，捏捏方应浓的脸。

    大雨作伴同行的时间短暂。

    高速口阳光明媚，车子转了弯，就驶进了阳光底下，湿淋淋地同大雨道别。

    几个小时后到了家。方应浓在小区门口下车。小区门口距离单元楼几百米，这会儿天气炎热，室外没什么人，不用逢人打招呼，但实在太热，短短一段路走得她脸通红，到家放下行李，先灌了一大杯水，坐了会儿，才起身去找衣服，洗完澡出来，从冰箱里拿出一串冰葡萄洗。

    正琢磨着晚上做什么吃呢，周允庭给她打来电话，让她下楼一下。方应浓下楼打开楼门，迎面就是被举起的塑料袋，冲她笑的少年就站在太阳底下。

    烈日炎炎，完全抵不住少年情热。

    “别出来了。”周允庭往前走两步，把手上的东西递进门，催她：“赶紧上去吧。”

    周允庭把东西送到就准备走。

    刚走到一半看到了路边正停下小摊卖凉粉的老太太。这老太太卖的是手搓凉粉，凉粉口感好，但架不住是个游动摊，一辆黄鱼车拖着个小冰柜这走走那走走，有时候得多找找才能遇到。

    方应浓爱吃这个，周允庭知道，既然遇到了，干脆买上了好几碗，趁着凉意，立马折回往方应浓这里送。

    方应浓接过来，等着他继续说话。

    周允庭看起来是想说话的。

    按正常的安排，这会儿周允庭该是快到爷奶家了，但是为了这么一碗夏日清凉，去而复返，在烈日下站得满头大汗也不知道躲躲阴。

    但周允庭只是看着她笑，催她关门：“开学见，平平。”

    方应浓看到他眉眼里的柔和爱意，含着笑点了点头，关上了门。

    等电梯的时候，方应浓想：年轻真的很有劲儿。

    晚上唐成端夫妇回到家，唐成端哟的一声：“我女舍得回来了啊  。”被走在后的文女士抽了一下背：“好好说话。”

    方应浓和周允庭单独出行一事，方应浓是偷偷告诉文女士的。文女士很有慈母心态，深知做父亲的，都有这么一种老父亲心理，怕唐成端气出个好歹，很有经验地给方应浓圆了一下，说是同行的人中有周允庭，还安慰唐成端孩子大了，哪能不谈感情体验人生。

    她老人家一直都很想得开，对唐起云在外的潇洒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主动在唐成端面前隐瞒一点细枝末节。自己养大的孩子是什么样，文女士心里有数，会懂得怎么保护自己。

    当时唐成端心想：这哪叫谈感情，那是你女儿霸道，捏住人家了。

    家里如今的场面是，所有人都知方应浓在套人家，但每个人知道的情况都略微不太一样。

    文女士以为如方应浓所言，方应浓是因为周允庭追的紧，有唐成端镇着，感情不敢作假，所以可以考虑。

    唐起云根据自己对方应浓的了解，认同方应浓就是猎奇心态。方应浓打小就有这么个毛病，只要最好的。

    方应浓冲唐成端挤挤眼睛。

    唐成端用手指虚空点点她。

    父女俩当着文女士的面，都装得挺好。实则方应浓上周出门前，唐成端私下里多给了不少钱，叮嘱过方应浓一番。话说得很直接，别怀孕，不然打断周允庭的腿，或者等周允庭以后到身体素质巅峰期，也可以考虑去父留子。

    方应浓再是跟自己爹坦诚，也是没想到老父亲这么与时俱进，什么都想。

    方应浓目瞪口呆，讷讷说：“爸，我懂。我都这么大了。”

    唐成端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是吗？”

    方应浓跟周允庭发展到哪步，父女双方心里都有底。亲疏关系就是这样，再是至亲师徒，也比不上一手养大的女儿。

    不过当着文女士的面，父女俩都没露出什么。连夫妻睡前小话，文女士好奇方应浓跟小周的情况时，唐成端都没说漏过嘴。

    在家蹲了几天，即将开学，方应浓踩着开学的时间点收拾东西，跟唐起云一起出发，到校休息一天，就开始上课。

    这学年课多，方应浓的课程表排得满满当当，只有周末有空能去赴徐时宁的约。

    上了三四天课，学校逐渐热闹了起来，四处都可见新生和家长游逛的面孔，到了饭点，想了解学校饭菜口味的家长全扎进食堂。

    大一的新生月中开学，这会儿全是提前来看看学校和周边环境的。

    周允庭一家也是如此做法，提前了四五天过来旅游，到了报名当天，看着周允庭报上了名找到宿舍，周家父母完成任务，拍拍屁股立刻走人，床铺擦洗什么的，全留给周允庭自己来干。

    周允庭送父母到校门口，估摸了一下时间，回宿舍将床铺和桌子里面擦洗几遍，再去买了床垫，将床铺好，端着盆去简单冲洗一下，换了身衣服，兴高采烈地给方应浓打电话。

    方应浓还没下课，挂点电话，回消息过去，跟他约在美术楼边上的食堂门口见。

    今天的天气很好，头顶的湛蓝天空，映衬着大地万物明亮干净。方应浓隔着人群，一眼看到那双如今日天色一样明亮的眼。

    周允庭心情很好。他为自己在新的阶段中，能继续与方应浓亲近同行而满意。他按捺着，直到方应浓晚上的课上完后，才在一段有高大灌木丛遮挡的墙角，如愿地用力亲住了方应浓。

    大半个月没见，渴望一点就着。

    阴影和躲避，会放大光亮处的声音，灌木丛外是道路，时不时会有人声过去。周允庭尽力不发出声音，嘴上啃咬的力道在慢慢加重，欲望的火焰从嘴唇往下蔓延。

    方应浓腿发软，勾着周允庭的脖子站立不稳，气声吹着周允庭的鬓角：“不回宿舍了。”

    改明儿，得出去租个房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