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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回:借公济私

    天狗比起那庞然大物而言,的确是小了些许,但势头不减。它剧烈地扇动翅膀,漆黑的云间接二连三密如雨点般砸下巨大的冰石。那些石头在接触蛇身的一瞬便被吞了进去,几个人回头看了一眼,无一不露出忧虑的神色。

    没有用吗?

    眼见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隐约的绝望感伴随迸溅的水花纷纷浮现。可慢慢的,他们发现双方的距离拉开了一些,至少感觉不到追着后背的水雾了。

    并不是马的速度加快了,而是水蟒的速度放慢了。

    慕琬再次回头,看到所有嵌入怪物内部的冰石,缓缓向外扩散出奇异的裂纹。它在从内部、从不同的地方冻结。里面的冰逐渐延伸成一体,在接触到外界的空气时,如开花一样绽开冰层,那冰做的躯壳也在慢慢地连接在一起。

    佘氿倒也没料到这番景象。因为巨蟒因为身体上的限制不再那样听自己的话,他有些站不稳了。他本想跳下去,却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小腿被冻在了蛇头上。巨蟒完全被冰封在了原地,只有身下残余的流水汩汩向前。

    几人跑得更远了。佘氿翻翻白眼,拍了拍手。

    顷刻间,冰蟒轰然垮塌。这并非是山崩地裂般的架势——而是在瞬间融化成了水。汹涌的水浪裹挟着被折断的木头、石块,还有大量的泥浆滚滚而来。它的速度不如先前那样快,威力却更加惊人。本身这就是向下的地势,奔腾的泥石流滚滚而来,势不可挡。

    马儿们的体力快要到达极限。小马被追上的泥浆裹住了脚,泥水迅速爬上它的身子,将它卷进了泥浪。慕琬虽然在瞬间抓住山海的手,大的马儿也因为精疲力竭加上失去重心而摔倒了身子。黛鸾尚未来得及回头,突然看到前方的天空上闪过一道白色的影子。定睛一看,正是天狗带起了险些丧命的三个人。

    而寻的体力很好,也十分灵活,很轻易地在山石草木间蹦跳着。随着距离越来越远,地势也愈发平缓,他们借着这个势头转向侧面宽阔的地带去。

    天狗将他们放回在一处空旷的草皮上便回去了。几个人都上气不接下气,一身冷汗浸透了,就仿佛这一路下来是他们亲自跑的一样。但实际上精神上的疲惫绝不比这要轻松多少。不远处的泥浆还在翻滚,势头缓了些。

    尤其是慕琬,刚才强撑着很久——身体和心情上——现在一下子放开,腿都软了,站也站不起来。她干脆和其他的姑娘们一样,直挺挺躺在地上,躺尸一般。

    “后面的路一片狼藉,就算有追兵来,恐怕也要一阵子。不过那佘氿是吃过人的妖怪,一定不好对付,要小心。”

    随后,山海替谢花谣把了把脉,没再说话。

    “师妹”她努力侧过脸,伸出手碰了碰慕琬的小拇指,“他说的信,到底是……”

    “……”

    慕琬的脸向那边侧了一下,但眼睛还直直地盯着星空。她没说话——主要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刚才的经历已经让她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琢磨这些事了。

    黛鸾挣扎着坐起身,原本卧在她脑门上的小小寻突然滑下去,正掉进她怀里。她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见慕琬没有反对,便递到谢花谣的眼前,问她说:“要看看吗?”

    谢花谣举起没有血色的手,轻颤着接住了它。

    “您看得懂吗?”山海问。

    “这是……”谢花谣眯起眼,仔细地审视着。她的视力已经不太清楚了,对这些扭曲而不规则的线条并不敏感。谢花凌撑起身,在她身边跟着一起看,没有看出个所以然来。一旁探头探脑的小小寻更是狗看星星了。

    慕琬缓缓说:“我也是第一次见……但我还是不能分辨出这些是什么。它既不像信,也不像是画,我们完全不能明白……”

    “这是一张地图。”

    “什么?”

    慕琬和黛鸾鲤鱼打挺般凑过来。

    “这是一种很旧的画法,很多地方已经没有了……这个形状是山,这是河。你看,其实很好懂,它们之间很像……这是……咳咳、咳咳咳——”

    谢花谣突然咳嗽起来,山海立刻将她搀起来。她高举着地图,免得将它弄脏了。黑色黏稠的东西从她的嘴里咳出来,她用另一只手接住。若不是过于浓重腥臭的气息告诉他们这是腐坏的血,谁也不会知道这液体到底是什么。黑血从她的口中粘在手上,扯出长长的丝线。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怎么办。阿鸾,真的没办法解吗?”

    黛鸾轻轻摇了摇头:“恐怕是不行。这种毒是蛊毒,只有下毒的人有办法。就算他想让阿谣立刻死掉也是能做到的。但目前还没有……”

    “这应该是一个警告。”山海面露忧虑,“这样下去确实不是办法。我能帮忙运功缓解一下痛苦,但……解铃还须系铃人。”

    慕琬直跺脚:“先要解燃眉之急啊!”

    于是山海盘腿坐下身,开始运行内力。一旁的慕琬和阿凌都目不转睛地看着,生怕出了什么差池,或者后面有追兵赶上来。只有黛鸾还抓着那张纸,目不转睛地使劲看,像是要把信看穿了。不过若说是地图,倒也很好理解,许多地方也说得通……他们先前只是差这么一个思路,只要有人戳破这层窗户纸,便一点就通了。

    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传来窸窣的声响,这让慕琬在一瞬间汗毛倒立。她本能地抓住伞,却感到越来越多的人在靠近。那种压迫感更强了——甚至她能看见,许多黑影在林间游走,月光让一对对眼睛镀上清冷的寒光。

    瞬间,一个小小的黑影窜了出来,扑向寻的方向。它们滚成一团,转了好几圈又滚了回来。慕琬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只白色的貂。

    其他的“人”陆续地走出来。原来它们也不过是这山中的牛羊禽鸟。一匹黄色的马靠近了谢花凌,她摸了摸马脖子。他们被一群温柔的动物们包裹起来了——这场景是如此熟悉,简直令黛鸾想起第一次见到极月君的时候。

    不知他和叶月君有没有挨骂。而失踪的施无弃和柒姑娘,也不清楚他们的情况……

    自己方才蛇口逃生,这会儿就开始担心其他人了。

    山海拍拍土,站起身。慕琬跑过去,打量着师姐的脸色。她并不比先前好多少,只是呼吸平稳了许多。她缓缓伸出手,用冰凉僵硬的指间轻轻碰了碰慕琬的脸。

    “你们要去找到云外镜……千万,别让邬远归,让殁影阁……”

    “……放心,我知道。”

    山海和黛鸾对视了一眼。他们都清楚,只要找到云外镜,就能确定施无弃——甚至万鬼志的下落。所以,他们必须要帮慕琬找到它。

    “可是地图离开这儿,就看不见了……”慕琬叹着气。

    谢花凌伸出手问:“我能看看吗?”

    她接过地图,仔细看了一遍,微微摇摇头。看来,她也不清楚地图具体是什么指示。

    黛鸾摸了一下谢花谣的额头,已经从刚才的冰凉变得发烫了。发烧的症状在运动后彻底表现出来,先前作为掩饰的寒冷退却,但仍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黛鸾抓了抓头发,一边想,一边说:

    “我觉得我二师父肯定能解这个毒。我道行不够,但她几百年的修行,一定没问题。”

    “你二师父……是妖怪吗?”谢花凌放下信,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她是六道无常呢,是如月君。”

    “啊,我知道她,是那个药师,也是个画家,还是个……毒师……”

    “呃这个,没问题!她可是我师父!”

    “那我们怎么才能找到她?”

    “……”

    山海无奈地拍了拍黛鸾的肩膀。

    “可别想一出是一出……如月君也行踪不定。要么我们找到云外镜,再用云外镜找人;要么碰运气去找如月君——但不论哪一个都是未知数,阿谣姑娘不可能撑到那个时候。”

    “要不……”黛鸾小声说,“我们回青璃泽,去找……”

    “……你觉得皋月君会帮我们吗?尤其是,在得知是自己手下做的事。”

    谢花凌不解:“佘氿是她手下?不过……我确实记得他说有个主子来着。我以为,他就是殁影阁的老大了。”

    “那是他们对外的说辞。他们的主子正是六道无常中的皋月君,我们见过,她也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而且青璃泽也很远,没有其他无常帮我们借六道灵脉,都来不及。”

    说到皋月君,慕琬忽然想起她当时提到的代价。摸向腰间的时候,不知那香囊怎么又不见了。这让慕琬感到有些困惑——虽然算是无关紧要,但她还是没能注意,这是何时丢的。

    “我不喜欢走无常……”谢花凌坦诚地说,“听阿谣说,掌门原本与霜月君私交甚好,他也经常来谷里做客。他不喜欢喝茶,掌门就拿最好的茶花酿招待他。可谁知出了事,谷里上下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了。真是不仁不义!”

    “他们……也不都是这样的人。”

    事情到现在,慕琬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宗主已“不复此间”,找莺月君报仇是一定要做的事——还有朽月君和唐赫,这些账她都要同他们算清楚。只不过更加迫在眉睫的是想办法替师姐解毒,再去按图索骥,找那传说中的云外镜。值得庆幸的是,谢花氏和山海都确认这面仙器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哪个说书的心血来潮杜撰的产物。

    大黄马跪下身,谢花凌一个人努力将姐姐推上去,然后自己也跨上了马。慕琬问她:

    “你们……想好怎么办了吗?我们接下来……”

    “不是我们”大黄马站起身,谢花凌冷冰冰地说,“是你们。”

    “你……在说什么?”

    “对不起……我不讨厌你,真的,我很喜欢你。还有凛道长和阿鸾,还有那个没见面的小哥哥,我都很喜欢,但是——但是阿谣更重要一些。”

    “等等,你要去哪儿?!你要回去吗?你会被——”

    阿凌突然指挥着马调过头,绝尘而去。她不仅带走了谢花谣,还带走了唯一的希望。

    ——寻找云外镜的地图。

    追了几步,慕琬不再追了。山海和黛鸾追上来,也没有跟过去的意思。他们打心底里能理解谢花凌这么做的理由。至于原谅,那不是他们有权力做决定的事。于是山海看向慕琬。

    ——“这世上,能放心的人不多。”

    叶月君的话在耳边荡起。她怅然若失。夜厌白的白夜浮生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