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第一百零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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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员外家就在茶楼的不远处,那主仆两人和杨思焕一路走,一路聊。 “阁下看起来这样年轻,竟能和漕运搭上关系,真是年轻有为啊。”说话者边说边侧过脸来,悄悄打量杨思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我与她们的交情,全在一个“利”字——她们虽是官商,却也要盈利的。”杨思焕说着话,回望同行者,不紧不慢地继续说:“还要走多久?阁下一路问了杨某这么多话,却连自家台甫也不肯透露吗?” 对方脚下一滞,拍脑袋:“失敬失敬,一时竟忘了自我介绍。”拱手道:“小姓林,未冠,故无表字,单名一个‘九’。” “林九?这名取得倒是随意。”杨思焕笑了笑,“前头岂不是还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林九叹了口气,提步往前走:“说来话长。” 想了想才接着说:“先外祖母做生意,有些积蓄,无奈膝下无女,到老只得三个儿子。家父作为长子,便招了先母作上门妻主。是以先母姓李,我却随父姓林。按约定,若我以后再有妹妹,则会随母姓李,承李家的香火,因此先母替我取名林九,以祈人丁兴旺。”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人们常以“三六九”指代庞大的数目。只可惜,最终也没能如李员外所愿,林九是她的独女。 其实李员外是倒插门妻主的这件事,老翁昨夜已经告诉过杨思焕了,但她仍是恍然大悟似地颔首:“原来是这样。”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林家大宅前。 林九的小跟班先去敲门,却是一个中年男人开的门,那男人不由分说地拧起小跟班的耳朵。 “疼疼疼疼疼.....” 男人叉腰:“死丫头,你还晓得疼!成天撺掇姐儿出去学坏。”说着,他不知从哪抄起一根竹篾,紧着小跟班的屁股打。打完又扯了她的耳朵,往后院拖:“看老爹今天打不死你!” 一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杨思焕后退两步,看林九上前道:“春叔,你做什么要打她?听个戏而已,哪里算学坏了?再者说,是我自己要去的,她只是我的书童,劝我不住。” 男人闻言松了手,开始倒苦水:“小的是看着姐儿长大的,托大说几句不该说的,那西席是廪生,多少人求不来,您倒好,才几日就给打发走了……虽说丁忧在家,但这几个月姐儿又背过几次书?常常去茶楼、酒楼混日子,您这样,对得起老爷和家主对您的期望吗?” 林九不说话,转头招呼杨思焕进了自己的书房。 林九的父亲身体不好,常年吃药,有时卧床不能起。 而那几个月前殁去的李员外是秀才出身,考了十多年也没中举,却总做着腾飞的梦,有人戏称她作“员外”(员外是官名),实则并不是真的“员外”。 李员外文章作得不好,身上的酸书生气倒不少,说做生意是堕落,是花下晒裈、有辱斯文。 林家的生意不管倒罢,她还天天不务正业,拿夫家的钱请客开诗会,结了一大帮子狐朋狗友,不知道败了林家多少钱。 幸而林家家底丰厚,日子还过得下去,不过亦没林老家主在世时那样好过了。 是以林家书房虽大,里面的陈设却是多年前的样子,墙上还挂着不少林老家主生前收藏的字画。 有一张画作旁题了“盛兰吾”的字,杨思焕看到“盛兰吾”三字,就想起在大理寺的监狱里和盛兰吾隔栏相对的光景。 “杨老板喜欢这个吗?”林九发觉杨思焕站在画前一直看,“这可是前任次辅盛大学士的真迹。将来会很值钱的。” 盛兰吾作为心学传承人,是当代文人心中的圣人,画作本来就很受追捧。等她死后,遗作价格更会飞涨。 由林九的那句话,杨思焕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会不会有人收藏了某名人的画作,然后一直就眼巴巴等着她死呢?杨思焕因此笑了一下。 她这一笑,林九看在眼里,纠结了半晌。 她盯着杨思焕的佩玉,看了好久才开口:“但这是先外祖母的遗物,在下不忍置换,就请杨老板再看看其他的吧?” 杨思焕“嗯”了一声,然后背手环视一周,发觉这书房里有很多木头雕刻的摆件。 桌子上摆了各式各样的鸟形木雕,杨思焕问林九:“我可以看看这个吗?” 林九作出“请”的手势:“请便。” 杨思焕拿起一个凤凰雕塑,红木为料,雕成火凤的形状,活灵活现,很有韵味。 “这是先祖的作品。”林九解释道,“先祖是木匠起家,手很巧。” 杨思焕点过头,又拿起角落里的一个雕塑。 那是上好的羊脂玉雕作的莲花座。 杨思焕把它举到眼前,在烛光下分明看到莲花瓣上细致的纹路,看得出来,这雕塑的作者是废过不少心思的。 “木雕写意,玉雕写实,二者各有千秋了。”杨思焕望着林九似笑非笑的说,又摸了摸莲座上的裂面,“只是,这莲座上打坐的佛去哪里了?” 却看林九的脸色苍白,也挤了丝笑意道:“没有什么佛,上面本就是空的。是我雕坏了的残次品,倒糟蹋了这块玉。”说着话,她从杨思焕手里顺走莲台,把它收到抽屉里放好。 杨思焕庸懒地坐到椅子上,看着林九局促的背影,问她:“就只有这些了吗?” 林九回过头,原本渴望的眼神已经消失不见:“看来都没有杨老板看得上眼的,那便算了吧。” 她顿了顿又道:“可以让在下最后再看一眼您的那块玉吗?” 杨思焕犹豫了一下。 林九想说:“杨老板不愿意就算了。”但无奈实在太喜欢,在茶楼时,她一眼就看上了那块玉。 而杨思焕也看出来了,终是不忍拒绝,低头取下玉佩,给了林九。 “在下见过不少血玉,这样的纹路很少见。”林九把玉凑近烛台,细细摸道,“最精妙的是这个雕工,是麒麟吗?”她自言自语,“像......又不像,大概是某种上古神兽。” 林九蹙眉,脸上的痴狂之相渐渐展露,她取了笔,随便舔了舔墨,就在纸上描摹起来。 杨思焕见状立刻起身,“阁下是要复刻吗?” 一把夺回物件:“杨某可没答应过。” 林九忙搁笔,解释道:“在下只是......只是从没见过这样的图腾,就想画下来留个念想。” 杨思焕稍露愠色,抬袖后退一步:“此番多有叨扰,杨某也该告辞了。” 语毕,转身扬长而去。 ...... 此后两日,杨思焕只叫春春出去吃喝玩乐,自己则待在城隍庙的小斋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另一边,前任知县升至开封府同知,早就离开了太康县,而新任知县却迟迟不来。 这下子山中无老虎,猴子称起霸王来。原本的县丞暂管知县的业务,其中威风自不必说。 有小道消息满天飞,说新任知县路遇水匪,落水溺亡了。也有说她半路染了疟疾暴毙的。 起初县丞升堂,还规规矩矩坐在侧座上。 后来小道消息越来越多,又确实不见新知县的影子。衙内众人便把县丞推上主座,甚至联名修书,摁了手印要给府同知,推举县丞正式代替知县。 其中目的自然明了——水涨船高,县丞变知县,那县丞之位便空了,一来二去,皆大欢喜。 谁知闹剧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是日清早,有人击鼓鸣冤,所为之事不过是一头牛犊的归属问题。 东家的牛跑到西家大院下了头牛犊,晚上牛回了家,犊子却没有跟回来,被西家扣下了。 东家就郁闷了,早上牛鼓着肚皮出去,晚间瘪着肚子回来。拉来扯去,争不出个公道。遂来衙门告状。 青地大匾静静挂在高堂之上,堂下反争得不可开交。 “大人,草民一没偷、二没抢,那牛犊分明就是我家牛的种,且又下在草民院中,自然该是草民的了。” “不要脸!” “啪~”一记醒堂木拍下,堂内总算寂静了片刻。 县丞问:“张三,你说你家牛下了牛犊,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东家的张三抬起头,“证据?” 旁边的师爷用笔尖指着张三,补充道:“你家牛何时怀上的?可有人能证明你家牛前段时间确实怀有身孕?而你又如何证明,赵四家的牛犊确实是你家牛所出?” 这一通问,给张三问懵了。 牛又不是人,要请郎中把脉问诊,看着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那就是怀了崽呗。至于如何证明,难不成滴血认亲? 张三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而和她一同跪着的赵四则成竹在胸的样子,她一大早就给衙门的人塞过好处,况且这种官司本就是理不清的,衙门也不想深究,只想早早了结。 却听衙门外有小孩高呼:“大人,草民可以作证,张奶奶家的牛原本大着肚子。”小孩话一出口,就被她爹捂嘴拖走了。 小孩挣扎着,又奈何不了。她爹给她一个爆栗:“就你能,给我滚回家。” 场内场外喧嚣起来,县丞又拍了醒堂木,望着张三说:“牛肚子大了也有可能是吃撑了,谁说一定是要下崽了?本官倒觉得你这是恶人先告状,想赖走人家牛犊。” 话音刚落,张三就哭了起来,边哭边把头往地上磕,磕得眼冒金星还不忘举手赌咒:“大人,草民要说谎,就叫断女绝孙、不得好死。” 老百姓是很信赌咒这一套的,明眼一看就知张三所说非假。但县丞却道:“此事到此为止,退堂。” 张三独女参军入伍,生死未卜,小孙女年前年治病,欠了一大笔外债,马上又要进学,一家老小全指望卖了那牛犊还债了。如今牛犊没了,孙女拿什么进学?拿什么换米? 听到“退堂”,张三一激动就要撞柱子,好在被眼疾手快的衙役拦下。 “混账!你把衙门当什么地方?”县丞怒道,“来人!将这扰乱公堂的刁民拖出去,杖十。” 远远围在外面的百姓纷纷睁大眼睛,看着张三被人架着拖到刑凳上,像看一出免费的戏。甚至有人把三岁的小儿架在肩上,隔着栅栏笑颜相看。 天阴沉沉的,一片铁青,似乎就要下雨了。围观的百姓也不见少。 突然有鼓声响起,声音之大,有如雷鸣,吓哭了小孩。 人群因此很快让出一条道,有人背手从中踱了出来。 来人身着素白的竹叶纹直裰,随手把鼓槌扔到公堂上,眉眼之间却是无比从容。只见她抬手推倒栅栏,慢慢地走到张三身旁。 县丞眯眼:“什么人?竟敢私闯公堂!来人,给我速速拿下。” 衙役得令拔刀上前,却被来人的眼神怔住,听她不紧不慢地说:“既然含冤撞墙,杖十,那本官就想讨教县丞,越俎代庖,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复扭头,定定的看向高首的县丞,一字一顿道:“何县丞,本官的那把椅子,你坐着可还习惯?” 那县丞心里咯噔一下,心道大事不好。忙起身,再开口就尴尬的笑道:“原来是知县大人,卑职.....” 杨思焕已经走到她身旁,不动声色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生生将她重新压坐回去:“没关系,大家都在等案子了结,哪有审到一半就退场的道理?” 杨思焕看起来瘦高,实则手下力道很大,县丞在她手下根本动弹不得。 “大人怕是误会了,卑职只是暂代大人理事。” “无妨,县丞大人继续断案。”杨思焕微笑着环顾四周,“本官初来乍到,也好跟着长长见识。”史官提笔的女尊首辅养成记(科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