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行尸走肉
圆月当空,照得山壑中一片雪亮。 晏紫苏伏在山崖的岩隙之间,透过横斜的怪树枝桠,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着那滚滚飞瀑,心跳急速。 狂风从山崖石缝之间吹过,呜呜怒吼。水花如细雨迷蒙,湿漉漉地沾了一身。月光照在她的脸上,水珠滑下。那冰凉的感觉令她的心中忽然一阵莫名而强烈的悲恸,泪水滚滚而落。 她强忍着不哭出声来,簌簌颤抖着,咬唇凝视着飞瀑寒潭。 已经过去八个时辰了,蚩尤依旧没有从这寒潭中出来。今天日落之后,这寒潭便寂静如一汪死水,连一尾鱼也未曾见着。山壑中一片死寂,除了风声,除了水响,除了她急剧的心跳。 她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当月亮被西面山崖的獠牙巨石吞没时,她便跃入这寒潭中,冲入鬼界,寻找那让她牵肠挂肚的情郎……念头未已,寒潭突然冒出滚滚的气泡,一大串一大串地在水面上破炸开来,涟漪四漾。晏紫苏心中蓦地一紧,呼吸停顿,又惊又喜又怕,紧张地凝视着。 “轰!”寒潭迸炸开来,万千水浪高窜怒舞,凶兽狂吼,三辆兽车冲天飞起。 晏紫苏心中陡然下沉,闪过不祥预感。念力积聚,凝望眼前洒落的万千水珠中的折射影象。 那三辆兽车都是六架巨翼蝠龙飞车,车形狭长圆滑,犹如黑梭。四对巨轮以混金制成,在月光下闪着青亮的光芒,当空飞转,“呼呼”有声。 飞车驾席上,三个大汉头戴黑笠,低斜遮脸,手中挥舞着蛇龙椎骨长鞭,“劈啪”怒响。六只蝠龙怒吼盘旋,巨翼层叠舒张,遮天蔽月,山壑为之陡暗。“咄咄”连声,飞车巨轮的轮轴齐齐朝外突出两丈有余,倏地开裂,延展为五尺来阔的翼板。 壑中狂风鼓舞,带来潮湿而阴暗的地府气息。晏紫苏突然一震,心底里跳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蚩尤就在某一辆兽车之中! 三辆兽车在空中高低盘旋了片刻,突然分散开来,闪电似的朝着东、西、南三个方向疾掠而去。兽吼如雷,车轮隐隐,转瞬间便越过山崖峰顶。 晏紫苏惊怒交集,一时间竟不知该尾追哪一辆兽车。念力四扫,直觉断定蚩尤当在朝南而去的飞车之中。蓦一咬牙,心道:“上苍佑我!”穿掠腾空,鬼魅似的沿着陡直的山崖疾冲而上,猛一顿足,御风翩翩飞行。 晏紫苏的御风术在当世大荒之中可列入前十,眨眼之间,便已翻过山崖,无声无息地在夜空中飘飘飞翔,悄然紧随那辆六龙飞车。 她既长于逃逸,自然也深谙追踪之道。她左折右转,御风飞翔,选择的路线都是六龙飞车驾御者的后视盲点,除非车后突然裂开一个窗子,否则车中之人决计不能发现她尾随而来。 风声怒号,晏紫苏迎风凝神辨析,隐隐嗅闻到蚩尤特有的炽木松香般的阳刚气息,心中大喜,突突乱跳。但诸多疑惑、忧惧与恚怒又立时窜将上来,不知那车中究竟还有何人?是不是那阴邪古怪的幽天鬼帝?他们带着蚩尤将欲何往?那呆子在地府中可曾吃了什么苦头么? 飞车突然转向,她心中一颤地凝神聚意,尽力做到微波不惊。真气鼓舞,倏然疾掠,仿佛海豚破浪,在晴朗的夜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神不知鬼不觉地穿入那飞车底部。 她舒展身体,轻轻地勾缠在车轮之间的横杠上,默念“龟息诀”,将心跳和呼吸都调整到淡不可闻,以免被车中之人察觉。 六只巨翼蝠龙比翼齐飞,速度极快,晏紫苏在车下只觉得冷风如刀,“飕飕”劈面,疼不可挡,但又不敢鼓舞真气,生怕惊动上方,惟有扭过头去,咬牙捱受。 一路南行,寂静无声,只有时而劈响的骨鞭脆声,以及随之而来的蝠龙嘶吼。晏紫苏隔着那光滑坚硬的车底,凝神倾听,却始终听不到车中有任何异响。想到蚩尤与她仅有一板之隔,心中稍稍安定。 她生性狡黠谨慎,不知车中之人是何方神圣之前,断断不敢贸然行动,以免救不得蚩尤,自己反被一并擒住。当下收敛心神,静候时机。 大漠沙如雪,在月光下起伏连绵,仿佛沉睡的海。狂风吹来,沙浪汹涌,在下方层层叠叠地滚动推进,极是壮观。偶尔瞧见无数西荒银蛇在沙漠上蜿蜒迤俪,齐头并进,漫漫白鳞闪耀着眩目光芒。 日出之后,气温迅速升高。烈日高照,酷热难耐。万里荒漠与夜间时的景象迥然两异,金光跳烁,刺晃人眼。 迎面吹来的猎猎炎风中,似乎跳跃着无数的火星,只需轻轻碰撞就会燃烧起来。晏紫苏汗水刚一沁出,立即挥发蒸腾,只余下颗颗细盐,在肌肤上闪着淡淡的白光。 所幸那飞车材质极是古怪,在这大漠烈日之下,依旧森森冰凉。藏在这飞车下,比之车外那哀啼着交错飞过的西荒群鸟,又舒服惬意得多了。 傍晚时分,飞车穿过荒无人烟的万里沙漠,渐渐接近昆仑山脉。绿草班驳,下方大地逐渐过渡为黄绿色的草原。 湛蓝的长河在夕阳照耀下,闪烁着刺眼的金光。两岸牛羊如云,隐隐可以听见“哞哞”的叫声。 飞车急速下冲低掠,贴着地面闪电穿行。“砰啷”震响,巨轮触地,晏紫苏虽然早有防备,仍觉得周身骨骸被瞬间震散一般,酸痛难言。 “格啦啦”一阵脆响,四对板翼缓缓收起,缩回轮轴之内。蝠龙贴地低飞,巨轮飞转,朝着南边风驰电掣而去。 晏紫苏心中讶异,蹙眉忖想:“难道他们是要去昆仑山么?”眼下蟠桃会将近,五族八荒的权贵英豪纷纷聚集昆仑,却不知这从地府中冲出的神秘飞车,又是为何前往昆仑呢?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入夜时分,飞车到了昆仑山系的泰器山下。 泰器山雄伟高峻,东西绵延,过了此山,再往西三百多里,便是昆仑山脉了。山下观水城乃是方圆五百里第一大城,亦是历年昆仑蟠桃会时,金族接待各族宾客的前哨驿站。 暮色昏暗,朝西眺望,泰器山峰线起伏,白雪皑皑。 晚霞红紫如荼,天际色彩瑰丽变幻,几座险峰被余晖映照,如黄金灿灿。山中积雪化为涧水,从谷壑中奔流而出,沿着山脚朝西迤俪,浩浩汤汤,是为观水。 观水城隔着观水河分南北二城。南城依山而建,城墙高厚险峻,内驻五千精兵,是西荒一大重镇。北城城墙低矮,面积颇大,城中高楼林立,鳞次栉比,多为大小驿站。 距离城门尚有十余里,远远地便听见人声兽嘶,喧喧嚷嚷。?将近北城,飞车刻意放缓速度。行不过片刻,便有七八批各族英豪谈笑风生,叱呵扬鞭,从飞车两侧疾驰而过。 众人见那飞车形状古怪,纷纷掉转头来,朝着驾车汉子微笑招呼。但那汉子泥塑似的纹丝不动,黑笠低垂,也不理会。众人无趣,纷纷驱兽散去。 晏紫苏趁四下无人,娇躯一沉,从车后飘然穿出,掸了掸衣裳上的尘土,不紧不慢地随着飞车朝北城而去。 北城城门大开,彻夜不关,迎接四方宾客。城中灯火辉煌,人潮涌动,极是热闹。 飞车在城门内道停下,那驾车大汉起身打开舱门,晏紫苏心中剧跳,走到一旁,若无其事地拨弄着金石摊铺上的玉石,眼角余光凝神瞥望。 车门开处,两个头戴黑笠的大汉率先跳了下来,僵直地站在一旁。既而一个头戴黑笠的紫衣人翩然而下,最末出来的乃是一个青衣男子,身材高大魁梧,虽然脸容亦被斗笠遮住,但查看身型、辨闻气息,当是蚩尤无疑! 晏紫苏心中突突乱跳,指尖微微颤抖起来。再一细看,又微微犯疑。他行动僵硬,举手投足之间浑无原来的桀骜狂野之气,判若两人。心下大骇:“难道他已经被妖魔所杀,变作僵尸了么?”念力探扫,发觉他心跳、呼吸都颇为正常,方才舒了一口大气。 那摊主见她神色恍惚,春葱玉指夹着那淡青色的玉石,簌簌颤动,随时都要抖落似的,吓了一跳,劈手夺过,低声悻悻道:“姑娘,这可是方山三生石,罕见的宝贝,你要是摔坏了赔得起么?” 晏紫苏柳眉一蹙,杀机登起,但身在集市,身上又无蛊毒,不敢奈何。心下一动,闪电似的从旁侧那汉子的腰囊里掏出数十颗完好的绚彩金螺,数也不数,丢在那摊主的面前,抢了玉石,转身就走。 摊主大喜,迭声称谢,连忙将金螺收起。 旁侧的汉子“咦”了一声,觉得金螺好生眼熟,一摸腰囊,大呼糟糕。霍然四顾搜寻,哪里还有晏紫苏的人影?大怒之下,便要摊主将金螺交还。那摊主也不是善类,言不及三合,便吵作一团,登时“劈啪”大作,扭打起来。 晏紫苏听到身后远远地传来喝骂打架的声响,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心情大佳,跟着蚩尤四人在人群里穿梭,随他们进了一家极大的驿站。 厅中人头耸动,正是晚膳时分。那紫衣人在柜前低声说了几句,几个伙计登时绽开笑容,恭恭敬敬地抢身引着他们往楼上走去。 晏紫苏到那柜台前,嫣然一笑,道:“我要一间客房,就在适才那几位客人的隔壁。” 那掌柜被她容光所摄,目眩神迷,吃吃道:“可是……可是本店已经客满,没有空房了。” 晏紫苏柳眉一挑,笑吟吟地娇嗔道:“那方才那几个客人呢?难道偏生这么巧,就他们赶上最后几间房了么?” 掌柜吞了口口水,干巴巴地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几日昆仑山突然下起百年少有的狂风暴雪,进山的路都被封住了,就连飞兽也难以穿行。所以大家都只好在城里待着,城里的驿站已经都住不下了。您说的这几位客人早在十日前,便专门派人高价订了两间房。否则这几日宾客众多,哪能一气空出两间房来?” 掌柜指了指门外街巷中,横七竖八地躺着的众人,苦笑道:“您瞧,那些都是找不着客房的,累得不成了,不得已胡乱歇息……” 晏紫苏见厅中众人纷纷扭头望来,生怕其中有水族乃至青丘国人,认出自己身份。也不与他罗嗦,俏脸一沉,哼了一声,拧身朝外走去。 到了街上,仰头上望,见东南角的客房亮起灯光,猜测蚩尤等人定是住在其中。既知蚩尤暂时平安无事,心中大石稍稍落地。 当下也不着急,莲步轻移,到了附近小店中,叫了一壶茶,几个水果,定神将前因后果仔仔细细地想了一遍。 那妖魔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寄体乔羽,与白帝在通天河畔比乐斗法?又为何在西荒收敛了那么多的僵尸鬼兵?蚩尤到了地府之后,既已失手被擒,那妖魔又为何留他性命,将他千里迢迢带到这观水城中? 诸多疑问接二连三地闪过脑海,饶是她机狡多变,一时之间也猜不透那妖魔的用心。隐隐之中,那不祥的预感却越来越重,觉得在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之后,必定有一个重大的阴谋。 想了片刻,心中又烦乱起来,蹙眉忖道:“罢了!我才不管那妖魔有什么阴谋,只需救了呆子逃离此地便是。至于那妖魔想要天崩还是地裂,与我又有何干?” 晏紫苏一念及此,心中登时说不出的轻松。笑吟吟地喝了几口茶,吃了两个桃子,已然有了一个主意。趁着背后的几个汉子高谈阔论,口沫横飞之际,闪电似的从他们腰囊中“借”了些金银螺贝,丢了几个在桌上,翩然而去。 她回到那驿站门口,嫣然招手叫了一个孩童,塞给他一个海螺,指着二楼东南角的房间,低声吩咐了几句。那孩童将海螺掖入怀里,点点头,欢天喜地地钻入客栈,趁着众伙计不备,一溜烟窜上了二楼。 过了片刻,那紫衣人与孩童一齐走了下来,孩童指着远处的城门嘀嘀咕咕地说了几句,乐滋滋地自行跑开。紫衣人凝立片刻,稍稍踌躇,终于还是朝城门缓步行去。wap..OrG 晏紫苏心中暗喜,待他去得远了,飘然到了街角暗处,蓦地翩然穿掠,翻上二楼,闪电似的穿入那房间的窗口,低声叫道:“呆子!” 房中空荡,灯火摇曳,一个黄衣人背对着她,面墙而坐,影子在墙上飘忽不定,说不出的寂寥孤索。 那人听到声响,微微一笑,低声道:“你终于来了。”徐徐转过身来。灯光跳跃,照在那人的脸上,历历分明。面如紫玉,长眉入鬓,细眼中神光闪耀,络腮长须轻轻飘动,竟是土族黄帝姬少典! 晏紫苏花容微变,大吃一惊,想不到竟会在此处遇见土族黄帝。历年的蟠桃会上,她均以不同的容貌身份与姬少典打过照面,所幸今日乔化的外貌不在其列。一念及此,心中稍定。 黄帝细眼微眯,闪过一丝诧异的神色,微笑道:“姑娘走错房间了么?” 她从街角破窗而入,非贼即盗,而屋中偏偏又是土族黄帝,此刻若转身便逃,必被认定为刺客,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晏紫苏思绪飞转,闪过万千应变之计。故作张皇失措,蓦地一顿足,俏脸罩霜,凶霸霸地叱道:“罢啦!上了那小子的恶当,原来这屋里还有人。老头子,你若是识相,就快将金银财宝乖乖地交出来,否则就休怪本姑娘不客气了!” 以黄帝的念力真气,眼下她想要破窗而走,实是难如登天。况且黄帝既在此处,驿站内外必定还有众多土族高手,即便她能侥幸冲出此屋,也必不能逃出观水城。当下索性胡言乱语,装作冒失女盗,让黄帝放松警惕,伺机再作打算。 黄帝愕然,目中疑虑稍减,莞尔道:“原来姑娘竟是西荒女飞贼么?”晏紫苏冷笑道:“想不到你老眼昏花,还有几分目力。姑娘我就是西荒人人闻之丧胆的豹女唐花儿!” 黄帝微笑道:“原来是唐姑娘,久仰久仰。钱财乃身外之物,姑娘只管拿去。”左手一勾一弹,桌上的一个镂金铜匣登时平空飞起,朝她飞去。 晏紫苏见那铜匣来势极快,暗含诸般变化,知道黄帝必定是在试探自己的虚实究竟。当下?“啊”的一声低叫,手忙脚乱,慌不迭地跳了开去。 “当啷”脆响,铜匣撞地,匣盖震翻,其中金宝琳琅满目,洒了一地。门外立时有几人齐声道:“陛下……” 黄帝道:“没什么事。”门外重归寂然。 晏紫苏脸色雪白,眼珠滴溜溜直转,故作狐疑道:“你……你究竟是谁?” 黄帝微微一笑,缓缓地站起身来,嘿然道:“我是谁?寡……我只是一个行将朽木的老人罢了。”面色忽转黯然,嘴角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苍凉与讥诮,摇头叹了口气,道:“不知过了今夜,我又将是谁呢?” 晏紫苏心中突突剧跳,听他语气凄凉苦涩,竟似别有玄机。隐隐之中,那不祥的预感越发浓重。蓦地记起自己此刻身份,急忙弯下腰,手忙脚乱地将地上的珠宝塞入匣中,紧紧地将那铜匣夹在臂弯。 黄帝微微一笑道:“姑娘眉清目秀,当是良家少女,何以做了飞贼?”晏紫苏眼下的神情举止,活脱脱是个慌乱紧张的年轻女贼,以他的眼力,竟也瞧不出一丝破绽,对这娇蛮冒失的俏丽女盗,竟似颇有几分好感。 晏紫苏胡乱编道:“我……这些年天灾人祸,父母全死啦。我一个女孩儿孤零零的,没法子,只好跟着他们做这买卖了。” 黄帝点点头,怅然道:“是了,天灾人祸,劫难重重。神帝登仙之后,老百姓的日子是越来越加难过了。圣人不出,安得治世!” 其时乱世,许多百姓被迫流亡为盗,黄帝闻言更无疑忌。怔怔片刻,突然惊醒,转头望她,微笑道:“嘿嘿,老头子罗嗦,姑娘莫怪。” 她还未回答,忽听窗外众人欢呼,喧闹鼎沸,有人大叫道:“文鳐飞天,天下大治。今年有好收成啦!” 两人走到窗前,凭窗眺望。夜色迷蒙,观水滚滚奔流,两岸人影攒动,欢呼震天。 观水河沿岸设了万千浮木灯笼,隔江相对,彩光漫漫,随着波涛起伏跳跃,与南北城的辉煌灯火相互映照,将宽广的河面照得五光十色,颇为瑰丽明亮。 河水汹涌奔流,突然波涛澎湃,无数条巨大的飞鱼破浪冲出,在夜空中划过千万道优美的银白弧线,舒张透明的翅膀,在夜空中欢鸣摆尾,缤纷交错地冲入碧浪之中,浪花朵朵开落。 两岸爆雷似的欢呼着。过了片刻,波涛绽舞,万千飞鱼再次展翅横空,滑翔破浪。在月光与灯火的照耀下,闪烁着美丽的光泽,仿佛流星飞雨。 晏紫苏凝神细望,那些飞鱼形似鲤鱼,双翼透明,白头红唇,银鳞上有着淡淡的黑色花纹,发出鸾鸡似的悦耳鸣啼,当是传说中的西荒文鳐鱼。 文鳐鱼每年春季从西海溯流而上,破浪滑翔万里,回归泰器山的山涧中产卵。到了夏季,鱼群再一齐顺流飞翔畅游,前往西海。沿途可见,景象壮观,实为西荒一大奇景。 文鳐鱼外形优雅,号为“大荒十大吉祥鱼”之一,一旦出现,则预示着当年风调雨顺,秋季会有极好收成。这几年大荒各族灾荒不断,是以众人见了这些吉鱼,无不欢呼雀跃。 黄帝面露微笑,轻拍窗沿,叹了口气,悠然道:“那年我在岷江竹楼上钓鱼,她也象你这般突然跳了进来,全身湿漉漉的,手里还紧攥着我的鱼钩……一转眼便是二十年,情景还历历如在眼前。嘿嘿,人生如梦,醒来还空。” 晏紫苏心下一跳,不知他所说的“她”究竟是谁,但心中牵挂蚩尤,无暇多想。不知那紫衣人被她诓骗到城门,现下回来了没有?焦急难耐,恨不能立即冲到蚩尤房中,救他离开此地。 当是时,狂风大作,观水河突然汹涌喷炸开来,万千道水浪冲天而起,仿佛银柱交错擎天。 无数文鳐鱼展翼破空,惊惶鸣叫,仿佛受了什么极大的惊吓一般。几在同时,怒浪飞扬,千百人影疾箭似的从河中窜出,“嗷嗷”怪吼着朝黄帝所在的房间围冲而来! “咻咻!”箭石破空,爆舞如密雨。 晏紫苏大吃一惊,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有人要刺杀黄帝!”右腕一紧,被黄帝猛地扯到一旁,几枝玄冰铁箭“嗖”地从她眼前穿过,“咄咄咄”地贯入北壁墙上。整面墙壁裂纹横生,竟陡然化为乌黑色。 两岸大乱,众人尖声惊叫,人流乱涌。驿站内外许多人大叫道:“有刺客,护驾!护驾!”门外长廊脚步急促,似有众多卫兵奔来守护。 黄帝口唇翕动,指尖一弹,五道黄光破舞激射,窗子倏地合上,金光闪耀。“仆仆”连声,百十枝箭簇穿过窗子半寸之后,便如被那面光网牵引,再不能突进分毫。 窗口人影闪动,“砰砰”闷响,南墙突然炸裂开来,几个人怪嚎着闪电冲入,刀光闪耀。个个苍白浮肿,竟然都是在鬼山所见的僵尸鬼兵! 晏紫苏灵光一闪,蓦地想到了什么,还不待细忖,那几个僵尸已经怒吼着猛攻而来。黄帝低喝一声,随意挥掌,金光爆射。“砰砰”连声,那几个僵尸重重地撞在墙上,壁裂石飞,炸开几个大洞,破空摔落。 街上众人惊走,喧嚷如沸。水族、火族、木族的宾客,大多与土族并不交好,眼见奇变陡生,暗中大有幸灾乐祸之感,纷纷潮水似的退让开来,藏匿入远处的楼房驿站,坐山观虎斗。 狂风从墙洞中呜呜刮入,灯光斜照,人影闪烁。无数鬼兵怒吼破空,纷纷冲来,乱箭飞舞,“咄咄”连声,射在墙壁上,犹如暴雨残荷。几十个僵尸方从墙洞破入,立时被黄帝的金光手刀劈得骨碎肉飞,乌血溅顶。 与此同时,众多土族英豪亦从周围包涌赶到,将驿站团团围住。屋外狂风呼啸,众人呼喝怒吼,刀刃相加,激斗一处。 听那嚎叫之声越来越响,似是僵尸鬼兵占了上风,晏紫苏心中惊疑不定,暗自忖道:“这些鬼兵究竟是什么人?难道竟是我水族派遣的么?”但转念之间,又立即否断。 她身为水族奇兵,执行众多机密任务,深知烛龙行事风格极为稳健机变,素以挑拨内乱,借刀杀人为重,若无一锤定音的把握,极少亲自动手,以免落人口实,成为众矢之的。虽然当日水族支持姬修澜,挑拨土族内乱的阴谋失败,但土族并无明证。以烛龙性子,应当不会因此破釜沉舟,反倒极有可能故意与黄帝修好才是。 而这些鬼兵行事张扬,在这八荒英豪聚集的观水城悍然行刺黄帝,难道竟不怕行动失败,引来极大的麻烦么?以黄帝之威,区区千百僵鬼,又岂能偷袭刺杀成功?烛龙心计深沉,即便要与土族翻脸,亦决计不会这般冒失莽撞。晏紫苏思绪飞转,疑窦重重。 “轰!”南墙崩塌,僵尸鬼兵纷乱冲来,杀气凌厉纵横。外面土族群雄的重重防卫已被攻破。 黄帝面不改色,微笑道:“唐姑娘,你来的不是时候。不过你放心,寡人定会让你平安地离开此地。”谈笑之间,黄土真气蓬然鼓舞,“嘭”的一声巨响,正面南墙平移炸飞,数十名僵尸层层叠叠撞在一处,肉泥似的簌簌摔落。 屋顶传来密集而轻微的脚步声,门外走廊亦响起嚎哭怒吼,兵刃相交的激响,僵尸鬼兵显然已经攻入驿站,从四面八方包围黄帝。 “蓬蓬”连响,屋顶、墙壁纷纷炸裂,僵鬼蜂拥而入。 黄帝将晏紫苏护在身旁,单掌翻飞,仅以绵绵不绝的手刀气芒,便将鬼兵打得东飞西撞。斜睨一眼晏紫苏臂下紧夹的铜匣,微微一笑,温言道:“姑娘,离开此地之后,你便拿了这些金宝,找一个安宁的地方、一个可靠的人家,好好地过日子吧。正值乱世,千万别再做什么飞贼女大王了。” 晏紫苏听他身处险境,竟依旧如此关心自己,语意真诚,由衷而发,象是自己的父辈谆谆教诲。对这并不熟识的土族黄帝,刹那间竟有了一种奇异的亲近感,她自小无父,此生以来,从未有过如此感觉。心中一酸,热泪夺眶,心里突然好生后悔这般欺骗于他。 黄帝微笑道:“傻丫头,好端端地怎么哭了?”拉着她的手,清啸一声,长声笑道:“走罢!”长袖飞卷,将冲涌而入的尸鬼们远远地抛飞。袖摆所及,黄光蓬舞,“呼”地形成巨大的光墙,鬼兵冲至,登时后撞飞弹,断为碎块。 “轰”的一声巨响,房门炸飞,一道人影闪电似的冲入,碧光怒舞,朝着黄帝后心蓬然电射。 晏紫苏心中一凛,待要惊呼,黄帝已经倏然转身,一掌拍出。“砰!”金光青芒轰然撞击,气浪迸飞,三面墙壁登时迸裂。 两人身形微晃,各自喷出一口鲜血。晏紫苏心中骇然,不知此人是谁,竟能与黄帝分庭抗礼,不处下风。 那人怒吼一声,退也不退,蓦地欺身而进,又是一道狂猛无比的刀光碧芒,以开山裂地之势当头怒斩! 那道刀光气势磅礴,如万壑松涛,一川天瀑。晏紫苏忽然咯噔一响,觉得这刀势狂野凶猛,好生熟悉,突然灵光霍闪,花容剧变,失声叫道:“蚩尤!”树下野狐的搜神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