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 第12节
戋戋已连夜命人送信给晋惕,叫他与沈舟颐在春芳斋一叙,谈谈偷窃双蝉璧的事。 理说晋惕这种有官位在身的人,一般不会自降身份与布衣会面的。奈何这次的事关系重大,沈舟颐外热内冷,着实不是个好料理的人,晋惕必须得亲自出马。 怎么处置罗呈晋惕倒不担心,他主要想取得的是沈舟颐手中的东西。若沈舟颐再不识抬举,他便直接寻个罪名,抓邱济楚去大狱。沈舟颐素来与邱济楚交好,见好兄弟落难定然不会见死不救。小小的双蝉璧既入了临稽,还能飞出他晋惕的手掌心不成。 地点约在春芳斋的雅间,戋戋放心不下,和沈舟颐一道前来。 时逢夏末,清晨寒露沾衣,戋戋披了件雪青的薄斗篷在肩上。沈舟颐恰好也着雪青之色的袍服,两人同乘马车,又同上楼阁,郎才女貌,宛若并肩出行的少年夫妇。 晋惕提前在春芳斋的阁楼之上,瞥见这一幕,妒火又燃。 他在雅间中摆好了姿势,静等二人。沈舟颐似蓄意消遣他,下得马车后不疾不徐,替戋戋左敛敛衣衫又扶扶簪子,墨迹拖延,好久也不带戋戋上来。晋惕脸色越发不悦,骨节咔咔直响。 终于二人上楼来,晋惕钉子般的目光把女子锁住,厉声道:“戋戋,过来。” 戋戋为难,犹豫片刻,看向沈舟颐。沈舟颐神色如恒,对戋戋温雅地点了下头。 戋戋遂走到晋惕身边,晋惕强势揽住她的肩头,语气不善:“沈公子。” 沈舟颐道:“世子爷。” “上次沈公子被打断的手骨好了,瞧着跟没事人似的。” “托世子洪福。” 二人俨然是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戋戋偷偷掐晋惕胳膊,生怕他脾气太烈把这桩生意谈崩。然在晋惕眼中,和沈舟颐争夺的已不仅仅是玉石了。 晋惕故意握起戋戋掐自己的手,亮给沈舟颐看:“上次仿佛警告过沈公子,戋戋与某早有婚约,似你这外男该保持距离才是。即便同行,也该分坐两驾马车。” 沈舟颐平静地说:“在下这手骨刚刚痊愈,小妹好心搀扶一下,并没别的意思。” 晋惕眯起凌厉的眼,咄咄逼人:“是吗?” 沈舟颐望向他怀中的戋戋,“不是吗?” 戋戋唯恐越扯越远,便软声央求道:“舟颐哥哥,你把双蝉璧拿出来给世子看看吧。” 沈舟颐遂不疾不徐地将呈有双蝉璧的锦盒呈于桌上。也当真是千金不换的宝货,小小的两只蝉拿出来,映得雅间满荜生辉。 沈舟颐对晋惕道,“请。” 晋惕冷哼,对眼前男子无半分好感。谅对方也不敢拿假货骗他,便也懒得自降身份地多看,不耐烦摆摆手,“晚些时候会把钱送到你府上,按之前说好的价格。” 沈舟颐幽幽重复,“之前的价儿?” 晋惕眉心骤锁,“怎么?” “您派您侍卫夤夜来我府上偷盗一场,闹得鸡犬不宁,再想和我府交易往来,如何还能按之前的价儿。” 晋惕阴翳:“罗呈的事我并不知晓,价儿是之前说好的,八千两就是八千两。” 沈舟颐施施然一笑,那有恃无恐的神色,却并不像退让。 晋惕孤鹰般的双眸充斥着危险,爆发只在顷刻。 沈舟颐无足轻重地敲敲桌面,起身招呼戋戋,“好妹子,生意不做了,咱们走吧。” 戋戋愕然。 晋惕戾色道:“沈舟颐,你放肆。” 一面将戋戋拽紧。 戋戋涩声:“舟颐哥哥,你别……” 沈舟颐的声线亦冰冷下来,“你尚未出阁,就不回家了是吗?” 戋戋左右为难,咬紧下唇,泪珠悬在眼眶中打转。无奈下只得甩开晋惕,默默回到沈舟颐身边。沈舟颐帮她把面纱重新覆上,就要把人带走。 晋惕斥道:“站住,别动她。” 上前大跨步,重新拽住了戋戋。 如此一来,戋戋的两只手臂恰好被两个男人同时拽住,哪边都挣不脱。她的姿势很变扭,如悬崖走钢丝般,额头沁出冷汗。晋惕黏腻锋利的视线轧过戋戋,要把沈舟颐穿透。沈舟颐不躲不避,正面对峙。 戋戋心下万分恼怒,自己仿佛成为了这两个男人争斗的战利品。她欲大吼同时甩脱两人,可喉咙堵塞,嘴巴也像被无形的力量死死捂住,软弱无力。 晋惕目眦欲裂,直接问出来:“戋戋,你心中的人是他,还是我?” 戋戋愠然道:“放开我,你们把我当什么了?” 沈舟颐放开她。 可他对她说:“若妹妹今日不回贺家门,以后也不用回了。” 沈贺两家合并,沈舟颐现如今是名正言顺的家主,为整个家族提供财力支撑。他有权利驱逐家族中任何一人,甚至名义上可以不用考虑贺老太君的意见。 戋戋面色一沉,顿时有种血液凝固之感。她倒不是怕日后无家可归,只是感觉沈舟颐平淡的话语中,似乎捏着她的死穴。 她檀口微微张合,用极低极低的声音问他:“你说什么?” 沈舟颐无声,却道:“你心里清楚。” 戋戋死死咬着唇,对于贺家的事她心中有鬼,唯恐沈舟颐真的知道了什么。晋惕见她犹豫,忍无可忍,命人将沈舟颐拿下。 戋戋喝道:“住手。”泪水连珠价儿地落下。晋惕见她落泪微有一愣,戋戋趁机甩开他,忍辱负重地站回到了沈舟颐身后,“我还未出嫁,还是贺家的女儿,不会和外男走。求哥哥不要和祖母讲今日之事,戋戋不愿让她老人家失望。” 沈舟颐冷淡地睨她,未曾搭话。他握住她的手,像掐着一截玉葱。长兄如父,未嫁从父,他操控她理所应当。即便晋惕是再大的权贵,也逃不过人情二字。 罗呈等侍卫都守在门口,披坚执锐。 晋惕无可奈何,怒吼道:“都退下!” 他倨傲的脸颊第一次露出沮丧之色,是为戋戋。他容忍不了沈舟颐当着他的面把她带走,用那些繁文缛节生生将相爱的他们分隔开。等戋戋嫁过来,他非活撕了沈舟颐不可。 沈舟颐挑眉,“怎么,世子反悔了?” “把她留下。想要多少,你说吧。” 沈舟颐侧目瞥向戋戋,“妹妹觉得应该要多少?” 他扣住她的手隐隐约约在衣袖中,被一层纱笼着,分外旖旎。 晋惕眼尾泛红,妒火和恨意欲焚了眼前的男人。方才晋惕曾与戋戋五指相扣示.威给沈舟颐看,此刻却全报回来了。 戋戋声腔中还有些许哽咽之意,沈舟颐便领着她重新坐下,和晋惕面对面。局势迥然发生了变化,方才戋戋还与晋惕同坐在一边眉目传情,此刻她却坐到了另个男人身边。 晋惕不断劝自己要忍。 杀人也不能在这里杀。 戋戋擦擦眼泪,低低对沈舟颐道:“哥哥莫要再为难世子了,就稍微少要些吧……他的钱都在母亲手里,实在也不富裕。” 晋惕敏感地嗔道:“戋戋,莫要多言!” 晋惕本想说“莫要求他”,可这么一来,就好像晋惕这堂堂世子对沈舟颐低声下气似的,自尊心决不允许他这么做。 沈舟颐却道:“好,听妹妹的。” 算起来,这两个男人之间的账还真不少。先是报恩寺晋惕对沈舟颐的那一顿羞辱,随即又是烧船、断骨、流放之仇,如今又要夺沈舟颐奔命得到的玉石。或许更不共戴天的是,两人的心思还同时放在一个女子身上。今日在茶阁虽无真刀真枪,却已是场你死我活的厮杀了。 沈舟颐对晋惕道:“在下是个商人,不懂礼数,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不过一码归一码,因着世子从前对贺家的那些所作所为,叫世子区区翻个倍,不算苛求吧?” 他开价了。 或许他的心肠更狠毒些,想要个五倍、八倍,却因戋戋方才的祈求,只说两倍。论起权利,他当然不是晋惕的对手,但却处在一个微妙的位置,正好制衡戋戋和晋惕。 八千两已是天大数字,如今要翻个两倍。 让了,却没让太多。 晋惕当场欲翻脸,若不是戋戋还在此处,他真要动怒地把沈舟颐当场拿下。可沈舟颐那冷情又有恃无恐的颜色,就像一个绑票的,手中人质就是他心爱的戋戋。谁让戋戋生在贺家,姓氏冠了个贺字呢? 晋惕道:“行,应你。” 不知多咬牙切齿。 他心中在思忖一百八十道酷刑,日后一一加注在沈舟颐身上。 戋戋脸上也不好看,神色接近于复杂。她没想到沈舟颐今日会这般反常,本来答应好的事忽然反悔,蓄意为难晋惕,难道他就不怕晋惕像上次那般寻仇报复么? 明知晋惕是一匹危险的狼,却还要挑衅招惹。 第17章 绵羊 当下双方立字据,又签订了文书。冰释前嫌是不可能的了,只能说两个男人暂时握手言和。双蝉璧当场被晋惕拿走,戋戋见锦盒中的至宝终于成为自己心上人的了,微有愉悦,却又不能在沈舟颐面前太过明显地表示。 愿晋惕将此宝献给魏王妃后,魏王妃能慈心大悦,成全她和晋惕的姻缘。 戋戋私下里问晋惕:“你是如何弄到这么多银两的?” 即便煊赫如魏王府,万两金银也不是说拿就拿得出来的。晋惕闻声脸色奇怪,却不肯对她明白相告,似有什么难言之隐。戋戋念及这到底是晋惕自己的家事,没追根究底。 待日后她出嫁时跟沈舟颐多要一笔嫁妆,银两便能重新流回魏王府了。这样看来,晋惕也不算亏。 魏王妃寿诞那日,王府张灯结彩。晋惕将重金换来的珍宝献与魏王妃,老人家果然不胜欢喜。赵鸣琴也在魏王妃旁边尽孝,见此宝物亦两眼冒光。 人人都感叹世子不愧是世子,再稀世的宝物也能信手拈来,却并不知这对玉曾经还有一个默默无闻的主人沈舟颐。 魏王妃赞:“难得我儿有心了。” 魏王妃抚摸膝下爱子的脑袋,怜惜之意大起,将其中那对玉蝉放到了晋惕的随身香囊中。 “娘亲年老,戴这样的贵物作何,我儿青春正盛,佩之才相得益彰。” 慈母之心,把双蝉璧又转送给了晋惕。 晋惕费尽心机讨得双蝉璧去,是要博魏王妃欢心的,自己要之无用。但见魏王妃兴致正浓,不忍拂拗母亲心意,便好言好语地答应了,拜谢母亲的赠宝之恩。 旁边的赵鸣琴见如此母慈子孝之景,刚要说几句应景话,晋惕却突兀地提起:“母亲,都靠贺家小姐的帮忙,儿子才得以寻得此上品,她一片孝心和儿子是一样的,愿母亲能见见她,定然会喜欢她的……” 语声未尽,魏王妃的脸就沉沉板起来。 若在平时,魏王妃没准会恩准晋惕待娶妻之后收贺戋戋为妾,可此时赵鸣琴还在旁边听着,魏王妃怎能不顾及正妻的面子,严厉道:“我说了多少次,不要再提及那女人。你的正妻注定是表姑娘,若你还和不三不四的女人纠缠不清,就别怪为娘心狠手辣。” 如此话语在热闹喜庆的寿诞之日说出来,如兜头泼下的冷水。瞬间晋惕绝望至极,兜兜转转一个月的苦功,居然都白费。娶不到戋戋,他要这破烂玉石有何用处。 众宾客都噤声,循着魏王妃母子望过来。众目睽睽之下,晋惕跪在魏王妃脚下挨数落,显得落寞又狼狈。 晋惕这几日过得不顺,本就因沈舟颐闷着火,魏王妃这顿劈头盖脸的数落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也爆发了,倏然站起来,冷冷道:“赵鸣琴不配为我晋家妇,无论如何,儿子定要娶贺家幺小姐贺若冰为妻。”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哗然。 --